不知不觉到了上海地界,日上三竿,顶着烈日经过一排排低矮的土灰色砖瓦房。光秃秃的树丫伫立在道路两旁,深褐色的皮干皱皱巴巴。一位瘦弱的老妈妈,正眯着双眼倚在墙角晒太阳。脸上是岁月沧桑镂刻出的痕迹。
步摇走至老妈妈跟前,停住了脚步。老妈妈像是感知到身边人停留的目光,于是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步摇。意想不到的是老妈妈布满褶皱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苍老浑浊的声音说“姑娘,你没有梳头,呵呵。”老太太操着浓重的上海口音,盯视着眼前的步摇,满脸的喜悦之色。
步摇虽听不太懂上海话,但见着老人的表情,心下猜到了几分,于是下意识的抬手捋了捋脑后散乱的头发。面带窘迫的说“阿婆,我是不是很丑啊。”
老太太又绽开了笑容,这次却是用混杂的不太标准的国语说道“姑娘不梳头就上街啊。呵呵呵”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却散发出孩子似的天真神情,仰起脸对着步摇端详着。
步摇虽然又饥又渴,却被眼前这爱说爱笑的老太太逗乐了。她抚摸了一下脸颊,笑了笑。“阿婆,我走迷了路。可不可以到阿婆家讨碗水喝啊。”
老太太一听又乐了。说道“姑娘,你不丑,你是闭月羞花之貌啊,可瞒不了我老太婆的眼睛。”步摇闻此心里一阵惊动。内心隐隐感到这老太婆非比寻常人家的老人。
老人起身拿起了屁股底下的小凳子,说“姑娘,跟我来吧,我家里吃的喝的应有尽有。”步摇低头拖拖拉拉的跟在身后走着。
老太太回头催促着步摇说“姑娘,快走吧。”穿过一间间低矮的平房,道路越走越宽,进入繁华地带。步摇抬头看到一辆辆人力黄包车,看到黄包车上乘坐的波浪发卷的女子们。来往的行人中许多时髦的男男女女,步摇颇感新奇的打量着这一切。
身后传来车喇叭的声响。步摇内心一阵惊慌,脑海中出现军用大卡车,出现在吕家门前家人被捕的场景。她慌忙抓住老太太的手说“阿婆,快跑,快跑。”
老太太闻声,对着步摇充满慈祥的笑容,拍着步摇的手说“姑娘,莫怕,莫怕。”老太太拉着步摇站住,看到身后一辆黑色轿车徐徐开过。
步摇惊异的望着这一切,颇感新奇,“阿婆,你家在哪啊,这么远啊。”
老太太呵呵笑着说“到了,这就到了。”老太太手指着对过的绮梦书寓。步摇看过去,只见宽阔的门庭前上方,漆黑的底面上写着绮梦书寓四个大字,火红色笔墨配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如翩然飞舞的妙衣佳人。花团锦簇的丝缎从房顶端垂落与门廊两侧。
看到衣着笔挺的男子下了黄包车,向门廊里走去。见到一个香粉气甚浓莺莺燕燕的女子,走至门前,媚态万分的拉过进门的男子。步摇呆呆的驻足观望着这一切,转身对身边的老太太说“你,你带我来这里?”
步摇虽在家乡并未见得窑馆,但毕竟是读过书,有些见识的女子。看到眼前的浮华香菱美人馆,心下已经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别怕,我老太婆可住不起这小楼。喏,这旁边的小房子才是我老太婆的安身之所。”老太太指着绮梦书寓旁边的深棕色低矮小门说道。
步摇轻松一笑,跟随老太太拱进了这寻常人家式样的小屋。进门先闻得扑鼻香气,望过去,窗棂前垂下的纱帘,是淡淡的紫色,栗棕色的桌椅油亮贵气,一眼望去便可知质地上乘,价值不菲。一簇盛开的花朵,端放于桌面,增添着生机。步摇环视着简单利落的陈设,与眼前喜笑颜开的老人,似一团迷雾令人费解。这哪里是老人的居所,这色调搭配分明年轻人都力所不能及。
老太太看穿步摇的心思,笑眯眯的对着走进门来丫环装扮的女子说“领姑娘沐浴,再挑件合身的衣服换上。”只见这丫头生的玲珑剔透,一身粉色长裙裹身,衬托的肤色更为娇嫩,举手投足眉眼间却是带有几分风尘女子的娇媚相。
步摇正寻思着,只见丫头应声,转脸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步摇,丫头轻咳两声,掩住了口鼻。想是步摇身上气味刺鼻难闻。老太太满眼含笑,操着上海口音对丫头说,“别狗眼看人低,这姑娘打扮起来一准让你大饱眼福。”
丫头闻此回过身冲老太太咯咯笑了两声。步摇虽听不懂老太太的话,但看到丫头对自己轻视嫌恶的目光,倒是唤醒了步摇女人沉睡中,那份喜悦装扮的心思。步摇低头迟疑着跟随丫头去沐浴更衣。
穿过后门,置身于干净的小庭院,满园春色鲜花遍地开。步摇走近一朵格外娇艳的牡丹花前,俯下身子嗅了嗅,头发上沾染的大块灰尘碎屑掉落与花蕊之间。步摇愣住了,手放在脸颊抚摸了一下,难为情的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丫头。
只见丫头只笑不语,用轻贱耻笑的目光瞅着步摇。步摇连忙低头跟随丫头走进一个圆形拱门内,到了水房,将这身散发着臭气沾满脏污的青布衣裳褪去。来到注满清水的木质浴池旁,将整个身体沉浸其中。她闭上眼,享受着这温润的带有香水气息的水浴。
她闭上眼睛,似是将连日来的卑微乞讨生活告一段落。她多么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刻,不再回到沿街乞讨的生活中。头发一缕缕的粘在了一起,肮脏的粘着碎屑的头发在水中得以梳理浸泡。
这次沐浴,似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回,她将身体的每个部位逐一清洗干净。她决心结束这流浪乞讨的生活方式,她已经隐隐感觉出老太太或许是这女人香馆里的什么人物。将她带来也许是要规劝自己投身于这欢场之中。
步摇想到这里,不知眼泪何时涌出。如今连命都可以丢弃,这身体又有何不能舍得?若凭自己飘荡流离居无定所乞讨的生活,今生怎可能找的到雅淳?不如利用几分与生具有的姿色,为自己另辟蹊径,才会获得新的希望。拥有这份姿色,也是上天的垂怜,不是吗?
步摇想到这里,似是决心已定。丫头为她重新换了浴池中的水,再次清洗彻底。她穿上丫头递过来的水蓝色绸缎裙衫,大朵的芍药花蛰伏与裙裾之上,清丽中透着娇艳。步摇被带到院子里的另一间小屋。
粉色基调的装饰,布满整个居室。花香之气随处发散,步摇坐到梳妆台前,丫头打开桌上一只栗棕色方形首饰盒,示意步摇可以随意用。步摇看到一串精良的珍珠项链爱不释手,佩戴在胸前,又取了一支金黄色发簪别与发髻。丫头又将一副长形珍珠耳坠递与步摇手中。步摇迟疑片刻,对镜戴上。涂了淡淡的胭脂,丫头对着镜中的步摇发出啧啧的声音。步摇嘴角上扬,轻笑一下,终为女子的虚荣心挣回颜面。于是提起裙衫款款行走,随丫头回到老太太屋中。
老太太看到袅袅娜娜的步摇翩然而至,虽是对这女子的美貌早有预料,可是见得步摇这般如花似玉,轻盈婀娜,仪态万方,还是忍不住惊叹不已。早已准备好的茶点,搁到桌上。步摇经过这一番洗漱,本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如今见了这上好茶点,竟不觉的饥饿难耐。
步摇笑意盈盈,端坐于桌前,品着清爽怡人的茶水就着点心食用。老太太连连摇头惊叹,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说“姑娘,定能红遍整个上海滩啊。”
步摇微露雪白唇齿,轻笑道“阿婆的话,我自是不懂。”
老太太老谋深算的笑意荡漾在脸上“姑娘聪慧过人,不会不懂我老太婆的意思。不瞒姑娘,我当年也是红透上海滩的头牌姑娘。”
步摇闻此,细细打量老太太的眉眼,虽是年老色衰,五官到却是周正。老太太继续说道“我娘家可曾是显赫的官宦之家,后因言语不当触犯了朝廷,败落沦陷啊。只要挣得头牌姑娘位置,可以在此卖艺不卖身。”
“真的?“步摇心中大喜过旺,清透的眼神散发出希望的光芒。老太太依然笑眯眯的看着步摇说“你可会什么技艺?”
步摇双唇微启,缓缓的说道“我弹得一手好琵琶,还能唱戏。也识得几个字,四书五经都略通一二。”
老太太听罢,面露激动之色“我就知道姑娘非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果然逃不出我老太婆的眼力唷,呵呵。”老太太爽朗的笑着,满眼疼惜的握住步摇的纤纤玉手。
“我与这绮梦书寓的妈妈相熟的很,定让她好生扶持你成为头牌姑娘,你就放心好了,定不会让你轻易接客,除非是姑娘自己中意的男子。”
步摇闻此感激不尽,起身跪倒老太太面前,连连叩首。姜还是老的辣呀,逼良为娼多费劲哟,几句体己话说到点子上,令这位良家小女子,竟感激涕零甘心情愿的走进这欢场之中。
老太太见时机已成熟,命丫头找了绮梦书寓的妈妈来,妈妈见了步摇这倾国倾城之貌,自是欢喜的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