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四少爷带兵丁前来秦府捉拿步摇,正值下午时分,步摇挺着大肚子被迫离开了娘家。身上裹了件粗布衣衫,陈旧的蓝色布衫由于清洗次数过多,已经泛出斑驳的白光。头上的发髻挽成四十岁女人才会梳理的发式,发髻低垂到脖颈处,黑色的镂空发网罩在乌黑的发髻上,遮挡不住漆黑油亮的光泽度。
她低垂着头,看到路上的行人如往常一样的闲适,看到一个穿着极为平常普通的女子挎着提篮,脸上带着笑容步履轻盈的与自己擦肩而过,或许是采买家常所需用品后,心系着家中等待归来的孩子或丈夫,因此无法掩饰幸福的微笑。
也有母女模样的行人,挎着臂膀,寻常人家的幸福知足的笑容挂在脸上。一群无忧无虑的孩童奔跑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孩,落在了队伍后面,停下脚步呜呜哭泣。步摇走过去,蹲下身来说“小妹妹你怎么了?追不上他们吗?”
女孩放下擦拭泪痕的胳膊,凝望着步摇,步摇看到的是一双湿润的漆黑眼眸。步摇疼惜的揽过女孩的腰身,口中喃喃自语“雅淳,雅淳。”脑海中瞬间出现雅淳孤苦无依的模样,她伸出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说“娘来了,娘在这里,孩子。”
女孩惊慌的向后闪躲,惊恐的眼神看着步摇,嫩声嫩气的说“你是疯子,是疯子。”随着女孩的叫喊声,过路的行人停下脚步,驻足观看。步摇霎时清醒过来,慌忙起身,冲出三两围观的人们,步履匆匆的向前走去。只听得背后的人议论纷纷得声音说“是个疯子啊,真看不出,这女人是个疯子。小妹妹别怕,疯女人走了。”
步摇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胆战心惊匆匆离去的脚步,深深掩埋着痛楚。平常人家的幸福那么让自己心动,平平淡淡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幸福。不要富贵不要身份地位,想要的不过是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可叹,这些对自己而言已经太过奢侈,丈夫女儿生死未卜,有何苦难比家破人亡更让人心碎,有何苦难比逃亡之路更为漫长无着。
不知走了多远,步摇已经辩不清来时的路,只知道为了掩人耳目,选择偏僻的幽静小路而行。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一阵疾风刮过,一声晴天霹雳响彻整个天空。雨点噼里啪啦急速而降,身上被雨水冲刷浸透,她挎着旧布包袱右手搭在前额,遮挡着打湿眼睛的雨水,择路跑向前方可以避雨的廊檐。
挪移着小碎步,踩踏着哗哗流淌的雨水,脚底突然一滑,啊的一声,步摇跌倒在瓢泼大雨中。雨势丝毫未曾减弱,她哀哼着捂着隆起的肚腹,肚子一阵剧痛,她伸出手在雨中对着空气和雨水胡乱抓取着呻吟着“救命,肚子好痛,好痛,救命啊。”
抬眼望去,路上竟不见一丝人影。冰冷的地面混杂冰凉的雨滴,无情的渗透衣服,渗透皮肤,渗透骨髓。牙齿咯咯作响,剧烈震颤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到了一个人影向这边跑来,“救我,救我。”她从唇齿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瘦削男子弯着腰跑到跟前,捡起步摇身边的包裹,转身奔跑着离去。“你,你。。”步摇抬了抬头,她牙关紧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侧歪到地上,昏厥过去。
雨终于停了,黄昏的晚霞映红了天际。不多见的彩虹此时挂在天边,发散着柔和的光圈,仿佛将地上的污浊之气统统清除,只有晚霞阳光和绚丽的彩虹为伴。村中的女人们,欢笑着走在格外晴朗红彤的光芒下,一胖一瘦两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简朴的青衣褂衫,哼唱着轻快的歌声,走在路上。“唉?看你春风满面的,想必是春开二度了吧。”
“去你的,你这张嘴啊,就会瞎掰。”身边瘦俏的女子斜睨着胖女人推了一把,嗔怒着。偶然瞥见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瘦俏女子戳了一把胖子,小声说“唉?你看前边躺着个人。”胖女人闻此,先是一哆嗦,停住脚步说“哪里,哪里?你可别吓我。”
瘦俏女子盯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步摇说“瞧,还是个女人,走,过去看看。”说着拉着胖女人要往前去。
胖女人硬是原地站着不动,神色慌张的向着瘦俏女人所指的方向看去,说“我害怕,会不会是死人啊。”
“瞧你这小胆,刚才那精神头哪去了?”说着推了一把胖女人,拉拉扯扯的向前走去。“快看,好像还是个孕妇。”瘦俏女子说。
“是啊是啊,还有一滩血迹。”胖女子动了恻隐之心,消失了畏惧,遥遥领先抢在了前头跑来。“哎呀,快呀,怕是要生产的女人,怎办啊这?”胖女人回头对迈着小碎步的瘦俏女子说。
瘦俏女人近前,弯下腰将手放到步摇的鼻唇之间,摸了摸说“还有气息,快,快喊人来帮忙。”
胖女人扯起了嗓门,高声喊道“快来人那,救人啦,快来人那”。这娘们的喊声,犹如一面敲击的破锣,声音迅速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着。
瘦俏女人盘腿坐到了地上,将步摇的头和上半身轻轻托起靠拢在自己身上,抬头对胖女人说“快脱下你那羊皮斗篷,快。”
胖女人低头瞥了一眼,说“这怎么能行,这是俺的新衣裳,弄脏了可不行。”胖女人嘟起了嘴。
“救人要紧,这孕妇已经浑身冰冷,再不暖一暖,怕是保不住性命啦。”瘦俏女子将宽大的棉衣扣解开,拥住步摇,暖着步摇冰冷的身子。
胖女人见状,嘟着嘴将自己身上的羊皮斗篷脱下来“喏,小心别沾上血。我男人让俺仔细着穿那。”
羊皮斗篷裹在了步摇身上,胖女人再次的呐喊声,终于唤来了路过的同村男人“怎么了?怎么了?”驾着牛车的男人大声问着。
“快来呀,有人要生孩子了,快呀。”胖女人几乎要蹦起来,向赶着牛车的男人招手。赶牛车的男人近前来,与女人们一起将步摇抬到车上。地上已是一滩混杂着泥泞的血迹。
“轻点轻点”步摇隐隐约约听到七嘴八舌女人的说话声音。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是做不到。“你留下来帮我,其他人都出去吧。”步摇听到年长的女人柔和的音色,一阵暖意袭上心头。恍惚间置身于吕府大院,“雅淳,娘,娘你怎么来了?”步摇呓语声声,“娘,我好热,好热。”步摇紧闭双目轻声呼唤。
“啊,好痛,好痛,放开我,放开我。”步摇突然睁开眼睛,下身一阵阵剧痛,令她不能抵挡。
“忍一忍,孩子就要出来了。”年长的女人说。随着一下下按压,步摇惨叫一声又昏厥过去。瘦俏女人看着眼前诞生的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婴儿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死婴?”女人声音夹杂着伤感。
接生婆擦拭一下额上沁出的汗水,说“婴儿在胎中早已死掉,能保住这女人的命就不错了。”昏迷不醒的步摇仍在高烧之中。瘦俏女子给步摇换上了干松衣服,请了郎中救治。一天一夜的时间,步摇终于醒来。
她睁开眼,感觉眼前有人影模糊的晃动着,天旋地转着。再次闭上眼睛,轻声说“我这是在哪里?头好晕,好晕。”
“你终于醒过来了,醒过来了。”步摇感到一双粗糙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女人。她渐渐回忆起自己躺在雨中被人抢去包裹的一幕,痛心的说“没了,没了。”
瘦俏的女人接话说“孩子虽然没能保住,可是你的命总算保住了,这已经是万幸。”步摇闻此,呆呆的盯着女人的脸,半晌说“你说什么?孩子?孩子?”步摇说着,伸手探向自己的肚腹,往日隆起的肚腹在手下已经是一马平川。
她闭上眼,咬紧下唇,眼角的泪水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