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仍不见秦老爷回府。秦家厨房依然热闹忙碌,视为平常的安宁日子。大太太守着步摇寸步不离,珠花将饭菜放入提笼,端到姐姐房间。又亲自煎药,正要给姐姐喂服。
大太太阴沉着脸,厉声喝道“放下,这里不需要你。”珠花正端着药躬身站在步摇面前,大太太的一声怒喝,让步摇轻轻颤抖。
珠花低垂着眼脸,将药放到豆绿色桌布上。说“大娘,让姐姐趁热喝下这药吧,我先出去了。”
步摇伸出手,向着珠花的背景,“妹妹,不要走,不要走。”珠花站在门口,没有回头,等待大娘的决定。
大太太端着药,凑到步摇跟前轻声细语的说“孩子,娘来照顾你。”步摇将探向眼前的碗往外推去,药碗倒在大太太身上,溅落开来,药碗随之掉到地上。
珠花忙回过身到步摇眼前,眼睛温情的注视着“姐姐,我在这,我在这。”
“不要走,不要走,我害怕,害怕。”步摇终于泪如雨下,呜呜的放声大哭。珠花抱住步摇的头,两行清泪无声的滚落,轻轻地说“姐,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大太太顾不得擦拭身上的脏污,看着眼前的姐妹俩,脸上有了释然的表情。她看到步摇那幽深绝望眼神,像是去了遥不可及的天地间,游离超脱了眼前事物。如今这眼泪终于将女儿带回到了现实,可以面对这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绝望,只要肯面对。
大太太看着这感人的姐妹情深的一幕,放下心来。拾起地上摔裂的药碗,对珠花说“你陪着步摇吧,我找人熬药过来。”珠花充满感激的看着太太,点点头说“我会照顾姐姐的,今晚我留在姐姐房间,我会照顾好她。”
大太太抹着眼角的泪痕离去。
大太太见众人围拢着饭桌,无精打采。这时听到老姑娘急促的声音喊着“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秦田中迈着大步走在前头,一头扎进来,摘下沾有落雪花的帽子,喘着粗气说“爹呢?”大少爷随后而来,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走进屋子,同样是焦灼的目光看着大家“战争已经打响了,不知会不会殃及我们首饰店。”
“哎哟,我的儿子,你可别吓娘啊,娘听不得这个哟。”二太太走上前,拉过大少爷秦田业的手说“孩子啊,你爹出去打探消息,到现在没回来,这可怎么是好哟。”
“田中,走,跟我出去看一下”大少爷秦田业说着,随即起身,二少爷秦田中答应着与大哥一起向外走去。
大太太慌忙跟出去,一把拽住二少爷田中的胳膊说“不行,不许出去,刚忙完首饰行,兵荒马乱的不许再出门。”
二太太闻此开口说“大姐啊,谁的儿子谁亲啊,谁不是刚忙完首饰行啊,你不许田中去,那感情我们田业就不怕这兵荒马乱的?”
大少爷回头对田中说“也好,你留在家,我自己去转转,想必爹是去了县衙的官老爷家。”二太太闻此,立刻变了脸色,“儿啊,你可不能去这县太爷府上,这踏进他们家门,哪个不得扒下一层皮啊。”
众人正在这争执时分,家丁头前颠颠的跑来说“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众人呼啦啦都起身迎出去。秦老爷进门,掸了掸身上飘落的雪花,三姨娘赶紧递了杯茶水过来。秦老爷押了一口茶说“宣统帝退位,朝廷已经瓦解,吕元帅因为政局立场问题,被捕,殃及全家啊,如今官兵正在大力搜铺咱们步摇啊。
“什么?”众人众口一词的惊愕的看着秦老爷。“妹妹?妹妹在哪里?”田中毕竟是步摇一母同胞的哥哥,首先想到妹妹的人身安危问题。
“已经在家里,正病着呀”大太太看到眼前的儿子,终于获得一丝安慰,将实情吐露。大少爷听到这消息,豁的站起身说“大娘,步摇在家?这,岂不是太危险?”
“危险,危险,难不成要你妹妹去死吗?”大太太怒眼圆睁看着眼前的二太太之子秦田业。“大娘,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步摇应该到更安全的地方。这里他们首先会想到,迟早要找过来。”
离老爷点头说“田业说的是,在这家逗留的太久并不安全那。”大太太闻此,再次心急如焚的说“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田业的媳妇大少奶奶,自始至终静默不语,在这紧要关头,出人意料的说“不管怎样,也要等妹妹的病好起来再说。”
“是,姐姐说的是。”田中媳妇二少奶奶也迎合道。这两房媳妇向来不多言语,温柔恬静,自从进来秦府这门,从不生出什么事端,有别于普通家庭的媳妇。只是千好万好,至今这家业硕大的秦府,却始终没能添丁。这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娶进门一年,成了婆婆嘴里常说的不会下蛋的母鸡。在母凭子贵的封建社会,无后自然是不孝有三之首。这两房媳妇在这秦府也就更加安静内敛。
大少奶奶容貌虽算不得出众却透出几分清秀之气,与二少奶奶紧挨着坐在桌旁。二少奶奶却出落的水灵通透,虽言语不多,眼神里却比大少奶奶多了一份妩媚之相。只见她撮腮看着众人,慢悠悠的说“我们别忘了,再过十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这会子了,还管是什么日子”二少奶奶的丈夫田中说道。
“哎哟,是你四弟大喜的日子,真是昏了头,把这大喜的日子给忘记了。”二太太恍然大悟的说道。
“是啊是啊,怎么把这日子给忘了,唉。”大太太与众人此刻将对局势的动荡和对步摇的安危思虑转移到了秦家老四身上。
“这老四,去外地的首饰行,这两日也该回来了。终身大事,还是头等的要紧”二太太絮絮叨叨的说着。
三姨太接话说“是啊,都成了亲,只剩下我们老三留学在外,还是写封家书,让他快些回来吧。”
“眼下局势动荡,老三留学在外,不见得是坏事,这个时候更不能通知他回家。”离老爷开口说道。
三姨太看了离老爷一眼,如有所思的又看了看众人,细微的声音说“难道,难道我们的太平日子真的到头了?”
“呸呸呸,这不吉利的话你也能说?我们老四田宗,马上要娶亲,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二太瞪了三姨太一眼,颇为不满。
众人七嘴八舌,不得安宁。老大田业起身走去妹妹步摇卧房,患难时刻方见真情。田业毕竟是步摇一母同胞的哥哥,对这个从小喜欢琴棋书画的妹妹尤为疼爱。终见得步摇风风光光嫁与有权势的吕将军府,令他这个当哥哥的颇感欣慰。可如今却不想遭此横祸,一向重感情而又脆弱的妹妹,能经受的住如此打击吗?
正准备叩响房门之际,只见丫环正端着冒着浓浓刺鼻味道的中药走来。田业接过托盘跟随丫环走进房门。看到步摇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和珠花轻声说着话。珠花见到田业端着药碗走过来,遂起身让坐。
田业坐到妹妹身边,轻声唤着“步摇,你受苦了,有哥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步摇转过脸看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再次忍不住恸哭失声。
田业亲手将药给妹妹喂服下,说“再过十天四弟将要迎亲,这几天你安心把病养好了,过了迎亲的日子,哥来想办法,一定不再让你受苦。”
“哥,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更不想连累你。”步摇继续叹息着说“我的雅淳不见了,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
“现在官兵正在到处对你搜捕,千万不要出这个大门,珠花你好好看住步摇,不能离开半步,其他的等四弟的婚事办完再说。”田业叮嘱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