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娘带着郎中来到秦府,看到步摇头发凌乱的蹲伏在院子里哭嚎着,怀中抱着的是碎裂的泥娃。再看那篮中的包裹在空气中暴露无遗。大太太一言不发的看着老姑娘,那眼神中的责备令她更加懊恼不已。
老姑娘跪在地上抱紧了步摇,泪流不止“你这是怎么了?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啊。”年长的郎中,搓了搓眼镜说“是给哪位小姐医病啊?”
大家这才缓过神,搀起了步摇,往卧房走去。这时,恰巧万老爷与秦老爷从书房走出。秦老爷见状慌忙拦截万老爷的去路“万老爷这边请,这边请”。
这好奇心过盛的万老爷,拨开秦老爷拦截的手,眉头皱在了一起,说“哎呀,这不是大小姐吗?能逃脱而出,实乃幸事啊。”老头捻了捻胡须,朝着蹲伏地上的步摇仔细瞧了瞧“大小姐是生病了?”
大太太听到万老爷的一席话,惊吓中扑通跪倒了地上,“万老爷,万老爷,千万不要声张出去,我给你磕头了。”说完,对着坚硬的带有冰碴的地面,砰砰磕着响头。身边的老姑娘见状,就地跪下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磕着响头。
万老头惊慌失措的,抖着那山羊胡须,迎上前来,伸出双手将秦大太太搀扶而起,说“使不得,使不得呀。”
万老头将脸转向秦老爷,胡子一颤一颤的说“哎呀,秦老爷刚刚跟你说起,吕府被封一事,你还佯装不知,你这是不相信我万某啊。”
秦老爷尴尬的将头扭向一边,无言以对。
这时的步摇猛然起身,像是寻找回了失散的记忆般,盯视着山羊胡的脸。万老头看着步摇那呆滞的目光,吓的往回缩了缩脖子,指着步摇说“你,你要做什么?”
步摇突然冲向山羊胡,抓住山羊胡的手腕,撕心裂肺的喊叫“我的雅淳,我的雅淳,是你藏起来的,是你藏起来的。”
山羊胡,惊吓的连连后退“疯了,疯了,疯了。”嘴里不断重复着两个字,躲向秦老爷身后。
秦老爷将手一挥,对着步摇就是一把掌“你就是疯子,若不是看在你是疯子的份上,我早就将你依法处置。”秦老爷一脸的怒容,机灵的珠花明白爹这是将计就计,为了堵住这万老头的嘴。于是急忙拽住步摇的衣袖,对万老头抱歉的咧咧嘴“我姐姐她已经疯了,神志不清,若是打伤了万老爷,我们真是担待不起啊。”
万老头闻此,忙对众人点头“我还有事,还有事,先告辞,告辞。”说完,迈开大步匆匆离去。
步摇被珠花等人搀扶着去了卧房。家医直视着前方,手搭在步摇的脉腕,良久之后说“惊吓过度,悲伤过度,脉相紊乱,腹中的胎儿怕是难保啊。”
“难保?难保?”大太太痛心疾首的看着眼前面无表情,哀莫大于心死的步摇“造孽啊,造孽啊”。
珠花在一旁暗自神伤,她虽然不相信这些迷信邪说,但毕竟自己闯了祸,犯了秦大太太的大忌。她看着眼前躺在病榻上失魂落魄的姐姐,曾经的风姿卓越一扫而光,多少人仰慕的秦家大小姐,如今竟被命运捉弄的面目全非。
秦老爷送走了万老头,心急火燎的来到步摇卧房“大夫,救救我女儿啊,她不会是真的神志不清吧?”
“老爷放心,开几副压惊的药,服用几天就能恢复。”老郎中,要了笔墨,坐到桌前写着药方。
秦老爷弯下腰看着女儿,嗓子一阵哽咽“孩子,爹也是无奈,打你是为了给那万老头子看,别生爹的气呀。”
大太太用手帕捂着嘴,泣不成声。家医开完方子欲告辞,珠花送家医离开秦府,并将几文碎银塞到郎中手中。叮嘱着,不要将秦步摇来此居住的事透漏。
郎中接过银两,点头道“二小姐放心,我跟着秦家这么些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自有分寸。”
“老爷,那个姓万的来府上做什么?他怎会知道吕家败落?”大太太见郎中已离开,忍不住开口问。
一向开朗乐观笑口常开的秦老爷,脸上只剩下忧愁,叹息一声坐在桌旁说“万老爷就是听到风声,吕府被查封,辛亥革命已经爆发,才来此透露这消息。”
“原来是这样,既然他有这份心,那就不会讲将步摇的事说出去。”大太太凝神看着秦老爷,终于松了一口气。
“唉,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步摇在家停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啊”离老爷万般无奈,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向外走去。
珠花迎面见着爹,忽闪着一双颇显聪慧的大眼睛,说“爹,还是派人打探一下消息,也好确定姐姐留在家里是否会有危险呀。”
秦老爷点着头说“我正有此意,心中已有人选,我去去就来,这个家如今人心惶惶,你要多费心。”秦老爷拍了拍女儿肩头,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女儿。
珠花将爹送到门口,看到门口一辆黄色军用大卡车鸣响着汽笛,呼啸着从门前经过。车上站着武装齐备身着黄色统一军服的步枪战士。珠花的心一阵惊慌,这不是吕府门前押送女眷一模一样的车辆吗?辛亥革命爆发?延柏会回来吗?难道这就是凯旋而归的前奏?胜利要踩踏过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成就?珠花想到这里,一阵揪心的难受。难道真如二娘所说,延柏的军队与吕家与步摇姐姐势均力敌,水火不容吗?又有谁可以选择生活?
珠花看着爹的背影,她甚至有种想要喊住爹停下脚步的冲动。内心充满恐惧与担忧,她甚至害怕爹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如果遇到危险,她回想到吕府门前发生枪击事件的一幕,枪子可不长眼睛,人的生命脆弱的,仅仅一发子弹就可以将生命夺取。
珠花走回大院,看到敞开着的客厅门内已经空空如也。她定了定神,来到三姨太住处,毕竟三姨太是自己的亲生娘。她总希望这场战役不要伤害到自己的母亲。尚未走到门口,已经隐隐听到母亲卧房中的京戏声音袅袅传来。
这唱曲奏响在这布满紧张凝重气氛的大院里,反而缓解了些许压抑空气。她循声走入虚掩的房门,看到娘正微闭着双目,怀抱着心爱的宠物波斯猫坐在留声机桌旁的宽大椅子里,一动不动。珠花走进前,将留声机的音量调低,三姨太睁开眼,看着珠花。她少有的安静,倒是让珠花心中不安。
“娘,您这是怎么了?”珠花低头关切的眼神,望着母亲。三姨太睁开眼,大猫喵喵叫着蹿出怀抱,跑开。
“唉,正如戏中所唱的,活过了今夕没明朝啊。”三姨太说出了心中的担忧。珠花定睛看着母亲,安慰道“娘,步摇也是咱们家的人,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同舟共济。战争来了,我们言语上更得小心谨慎,以后,不要随便出门,外边时局战乱,很危险的。”
“这戏园子,会封掉吗?珠花你也知道,自从你三弟出国留学,紧接着你又出嫁,娘除了能出门看看戏,还有什么盼头啊。”三姨娘落寞的耷拉着眼皮。也就这只猫还对娘恋恋不舍,你们也不再需要娘喽。
珠花靠近娘,斜倚在娘的肩头伤感的音色说“娘,怎么会呢。有你在我们才能安心做着自己的事,你是我和三弟的精神支柱啊。你记住女儿今天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事比活着更重要。”
“娘啊,这时局动乱,以后不能出门看戏,太危险。封戏园子是早晚的事。时局稳定以后,还担心没有戏看吗?”珠花抚摸着娘已经露出几丝斑白的头发,叮嘱着娘。她太了解自己的娘亲,虽然嘴不饶人,唧唧歪歪,可是没长多余的心眼,担心在这局势动荡时期,不不分轻重的捅了篓子闯出祸事。
三姨太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重复着珠花说过的话“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是啊,活着总还会有盼头,死了可就化为青烟一缕喽。”
“是的,娘,你记着这句话女儿就放心了。”珠花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一天不曾见到的笑容,她近前来拥抱了一下母亲。
三姨太悠悠的说“娘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看着你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生活。如果延柏回来了,你答应娘,要好好过日子。”三姨太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如同生离死别前夕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