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涛的车停在先锋路与三马路交汇口约二十米处,在旁边临街的这幢楼上,住着小涛的小相好。为小涛开车的是个年轻人,大川和小涛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副驾驶的位置上也坐着一个年轻人,一脸连毛胡子。
小涛对大川说:“杨毛儿给我三天时间,郝瘸子的死我要是还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就要和我后天晚上九点钟在镇子边上的那片杨树林里见面,他说坑都挖好了,不是我躺在里面就是他躺在里面。杨毛儿这两天要疯了,镇里到处都是他的爪牙和耳目。”
“后天不用你去,我去跟他干一场,这次必须把杨毛儿干倒。”大川胸有成竹地说,像个摩拳擦掌的角斗士。
“咱们没有必要和杨毛儿鱼死网破地干。我给他五十万他不干,要是我,我也不能马上就答应。杨毛儿也是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马上就接受我给他的条件会显得很没面子,得先造点声势,给道上的人看。捅死郝瘸子的人都已经跑路了,等明天我找杨毛儿,就和他说捅死郝瘸子纯属是误伤,再找几个公安局的朋友一出面,给他拿那点钱,这事也就过去了。郝瘸子人都已经死了,他放着好日子不过,给钱都不要,非要挖坑跟我斗,就为了郝瘸子这么个死人,他不是缺心眼儿吗?这两天你们都藏起来,尽量别出去,也别去水泥厂。今天郝瘸子出殡,我不去找杨毛儿,明天我找他。”小涛的眼神里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庄重,就像一个半路出家的军师。
“你去找他,还给他拿钱,好像咱们怕他似的,以后咱们还怎么在道上混了?”大川低着头,眯缝着眼睛,一脸苦相,像个吃了哑巴亏的商人。
“你真说错了,这事是咱们错在先,我这么做,道上的人得说我小涛这人仁义,因为郝瘸子也不是个孬种,他活着的时候在镇里口碑不错,咱们是误杀了他。这事平息了之后谁能说我怕杨毛儿?倒是让他心里有了‘单位’,以后再和咱们办事得先摸摸自己的脊梁骨出没出汗。”
大川低头不语,一副气哄哄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小涛的脑子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智慧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人也变得从未有过的沉着冷静,这让一直沾沾自喜的大川十分沮丧。
“别不服气,社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跟我混,以后你就学着吧!”小涛说完下了车,临关车门前对大川说:“明天上午八点来接我,去水泥厂。”
小涛关上车门,穿过人行道,走进楼门洞里,大川紧绷着脸,像个输得分文不剩的赌徒。汽车刚刚开动,大川的大哥大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而短促的声音,随后就将电话挂断。
“停车。”笼罩在大川脸上的那块愁云顷刻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奸诈狡猾的笑,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掉头去浴龙泉洗浴中心。”说完他在电话上按下一串号码,然后将电话的听筒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老天又给了他一次玩噱头的机会。
汽车在马路上画了一个半圆,之后向相反的方向开去。在刚才小涛下车的地方,对面有一个面馆,傻林子就坐在面馆里靠窗的位置上,嘴里叼着小半支烟,静静地看着窗外。摆在傻林子面前的半碗热汤面已经冷却,面条都凝在了一起。
三鬼头开着车,狄老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闷闷不乐,杨毛儿和顺子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汽车驶到了浴龙泉洗浴中心门口,杨毛儿指着洗浴中心门口一个阴凉的地方对三鬼头说:“把车停到那里去吧,那里阴凉,今天日头辣,要不等咱们再出来时车里就会被晒得闷热。”
三鬼头朝杨毛儿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浴龙泉洗浴中心和另外一幢大楼的交接处,阳光正好被那幢大楼挡住。三鬼头将车子开到了那里,正在准备把车停在停车位置上时,顺子指着旁边的一辆轿车对杨毛儿说:“那不是小涛的车吗?”
杨毛儿隔着车窗望去,旁边停的的确是小涛的车,车牌尾号是三个7,杨毛儿皱起眉头。三鬼头将车子停稳,洗浴中心的保安从车外打开车门,四个人都下了车。顺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是下午三点二十七分。顺子走到小涛的车跟前,伸手摸了摸汽车的机器盖,温度明显高过体温。
四个人走进了洗浴中心,换上了拖鞋,服务生带领他们走进了更衣室。杨毛儿带着犀利的眼神缓缓向前走,两只小眼睛就像两只广角镜头,将整个更衣室里的景象都收录在他的眼中,然后存进大脑进行过滤,如一部精密的机器。更衣室里没见到小涛,也没发现有可疑的人,杨毛儿开始脱衣服。
顺子在杨毛儿身后说:“我去趟洗手间。”
杨毛儿回头问顺子:“想拉屎啊?”
“小便。”
“上澡堂里尿去呗,里边也不是没有卫生间,就是尿在下水道上也没事啊,这一个澡堂子,又不是饭店。”杨毛儿说话时已经脱得精光。
“不习惯。”
“那你就得上二楼,一楼外边没有卫生间了。”
“嗯,没事,我上二楼尿去。”顺子说完走出了更衣室。
杨毛儿摇摇头,对顺子的行为很不理解,然后拿起浴品,慢条斯理地和三鬼头、狄老鬼一起走进洗浴室。
顺子上到浴龙泉洗浴中心的二楼,二楼里是洗浴的包房,走廊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顺子一直来到洗手间,一进洗手间的门,他看到一个比他年龄大一些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洗手间里吸烟。当顺子的目光与对方的目光碰撞后,对方的目光马上变得复杂起来,并且显得很不自然。两个人对视了约五秒钟后,那个人手里夹着半支香烟匆匆走出洗手间,在临出洗手间时又特意看了顺子一眼。顺子站在原地回忆刚才走出洗手间的那副面孔和那个神态,那副面孔似曾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个人的神态也让顺子心里不能平静。他的眼睛会说话,但是在说什么,顺子读不懂。顺子转身走到洗手间门口,探出半个头向走廊里窥望,他看到那个人走进了楼梯口另一侧的第三个房间。在那个人临进房间前,回头向洗手间方向张望,顺子赶紧缩回头。
顺子想起了停在楼下的小涛的车,仿佛刚才那车子机器盖的温度还停留在他的掌心,忽然一种不祥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尿了一泡尿后,迅速走出洗手间。当走到楼梯口时,顺子停住了脚步,向刚才那个人走进的房间方向张望着,并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顺子迅速下了楼,没有回头望。
杨毛儿慢条斯理地走进洗浴室,像在逛市场一般轻松,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不停地转动着,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下午时间来洗澡的人不多,宽大的洗浴室里加上搓澡的也不足十个人,没见到小涛,除了搓澡的,也没有杨毛儿熟悉的人。杨毛儿走到浴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迈进池子里,狄老鬼也跟着他迈进了池子里。
池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泡澡,都闭着双眼坐在杨毛儿的侧面,昏睡的样子。当杨毛儿和狄老鬼迈进池子里的时候,那两个人的眼睛都张开了一条缝,且时张时闭。杨毛儿看到池子里的这两个人,在泡澡的时候都将一只手背在自己的身后,显得很整齐却都不是很自然。
杨毛儿坐在池子里,靠着池子壁,伸开双臂搭在池子边上,眯缝着眼睛斜视着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那两个人。郝瘸子不幸遇难后,杨毛儿的胸中始终憋着一口恶气,这几天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再加上他还得应付警方,还得张罗郝瘸子出殡的事,这几天把他累坏了,躺在浴池里,他感觉自己的双脚脚掌都在发麻。东奔西走时还不觉得困倦,此刻他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池子里的水轻拍轻打着他的下颚,困倦开始不断往他的头上涌,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警惕。
两个年轻人都穿着短裤走进洗浴室,动作一致地双手抱在一起放在前腹部,其中一只手用毛巾缠着,另一只手捂着毛巾,两个人以同样的姿势快速向杨毛儿走过去。
顺子从更衣室跑进洗浴室,大声喊:“毛儿叔小心!”
正在迷迷糊糊中的杨毛儿像是被谁咬了一口,如在水中扑猎物的鳄鱼一般从池中跃起。刚才穿着裤头走进来的那两个人将手上的毛巾甩落,露出明晃晃的匕首。杨毛儿已经转过身,踉跄地向池子的另一边退去,身体有些失去重心。刚才坐在池子里的那两个人也站了起来,背在他们身后的手里握着匕首,其中一人抡起手中的匕首,从杨毛儿的侧面向他刺来。
就在杨毛儿命悬一线之时,刚刚站起来的狄老鬼扑向池子里的那两个人,将那两个人同时扑倒在水池里。杨毛儿迅速跳出水池,顺子手里拿着板凳,如猛虎一般冲过来,三鬼头也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脸盆,瞬间局势就发生了变化。穿着裤头的那两个人转过身来应付顺子和三鬼头,被顺子和三鬼头打得跑出了洗浴室。池子里的那两个人也跃了出来,其中一人被顺子用板凳打得头上出了血,都光着屁股跑出洗浴室。
狄老鬼倒在池子里,像一大瓶破了盖子的红墨水被扔进水池里,池里的水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杨毛儿跃进水池,抱起狄老鬼,不断地喊:“老鬼!老鬼!坚持住老鬼……”
狄老鬼看着杨毛儿,呲牙咧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死了——不托生啊!我还没——没尝过——处女啥滋味呢!”
“没事老鬼,没事,你要挺住,过后老弟给你找一车处女陪你玩儿。”杨毛儿抱着狄老鬼跨出池子。
顺子手里拎着板凳,冲出洗浴室。杨毛儿怀抱着狄老鬼大声喊顺子,不让他去追,但是顺子已经没影了。顺子一口气跑上二楼,来到刚才他在洗手间里遇到的那个人走进的房间门口,一脚将房门踹开,房间内空无一人。顺子拎着板凳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之后迅速跑出房间,向楼梯口跑去。在楼梯上顺子遇到正往楼上跑的三鬼头,他向三鬼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跑下楼。三鬼头只穿了一个裤头,服务生将一件浴袍披在抱着狄老鬼的杨毛儿的身上,几个人一起跑出洗浴中心,小涛的车已不见踪影。杨毛儿抱着狄老鬼,几个人一同上了车,车子在一声轮胎与地面的强烈摩擦声中急速驶离洗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