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毛儿坐在床边,小芳跪在他身后,趴在他的后背上,用两只胳膊缠住杨毛儿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杨毛儿的腮帮子上。
“你快点起来,我还有事,等晚上我回来再陪你。”杨毛儿用手抓住小芳缠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歪着头看着小芳,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不!我不让你去,就在家陪我。”小芳就像个调皮的孩子。
“你快别闹了行不行?你再不放开手我生气了!”在杨毛儿严肃的面罩下面是他心中浓浓的惬意。
“你生气我也不放手,有能耐你就打我一顿!”
杨毛儿笑了,一脸无奈的表情,欲用手去掰开小芳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小芳紧紧地搂住杨毛儿不放。对杨毛儿说:“亲亲我,亲好了我就放你走。”
杨毛儿用力地将头向后扭转,在小芳的脸上亲了一下。
“不对,是这里!这里!”小芳抽出一只手,用食指指着自己撅起的小嘴。
杨毛儿探过头,正欲亲吻小芳时,他的大哥大手机铃声响起。杨毛儿收回自己探出的嘴,转过头拿起身边的手机,接通后手机里传出三鬼头慌慌张张的声音:“毛儿哥郝瘸子出事了,在北树岗子附近,让人捅了两刀,当场就咽气了。”
“什么?你说什么?”杨毛儿用力将小芳甩开,小芳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
“你是不是还在小嫂子那里啊?我开车马上到楼下了。”
杨毛儿站起来快速地走出屋子,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当小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只听到一声门响。小芳沮丧地望着门口,呆呆地坐在床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一辆黑色丰田轿车停在镇中心医院的门口,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的胜子跑过来,拉开车门。杨毛儿从车里钻出来,一脸的横肉紧绷着,胜子谨慎地对杨毛儿说:“在一楼急诊室里。”
杨毛儿甩开大步走进医院,胜子跟在他身后。医院一楼走廊里有两扇关着的门,上面写着“急诊”两个大字,有两个人站在门口。看到杨毛儿和胜子急匆匆地走过来,这两个人推开进入“急诊”的门,“急诊”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其中有几名警察。杨毛儿就像一只冲进浪里的海豚,当他进入走廊时,人潮自然地分开,为他闪出一条通往诊室的通道。
诊室里有两张床,其中的一张床上,用一条雪白的单子从头到脚盖着一个人。杨毛儿走到床前,揭开白单,郝瘸子黑瘦中透着苍白的面孔呈现在杨毛儿面前。杨毛儿继续将白单揭开,看到郝瘸子身上那鲜血浸透的汗衫被用剪刀从中间剪开,露出他胸部致命的伤口,像是两只鬼怪,翻着鲜红的嘴唇。
杨毛儿重新将白单盖在郝瘸子的尸体上,转过身,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鹰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诊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顺子出现在病房门口,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病房里的人和病床上那条白单下的尸体。杨毛儿走到顺子跟前,还没等他开口和顺子说话,顺子突然向那白单盖着的尸体冲过去。三鬼头将白单卷起,露出郝瘸子的头。
“爸——”顺子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叫,仿佛要撕裂病房里每一个人的心肺,尤其是杨毛儿的。几个人一起拽住扑向郝瘸子尸体的顺子,顺子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吼叫着,满面是泪。
小涛坐在水泥厂的办公室里,一只胳膊肘拄在桌子上,摊开的手掌擎住自己的额头,用拇指和中指按着两个太阳穴。大川坐在小涛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小涛,眼睛里闪烁着诡诈的光。
小涛抬起头,脸上布满了乌云,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带着埋怨的语气对大川说:“这事让你办的!唉!怎么还能去拦劫运砖车,打司机呢?还把郝瘸子给捅死了,这相当于是在杨毛儿的脸上捅了一刀。”
“你让我暗中看着你找过的那些人,我发现其中有的人表面上答应咱们不再买杨毛儿的砖,实际上还和杨毛儿狗打连裆,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是我大哥,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我从心底痛恨他们,就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那你也不能把郝瘸子捅死啊!郝瘸子这个人仁义,你说这么多年,咱镇里谁不给他三分薄面?杨毛儿和郝瘸子之间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杨毛儿要是找上门来,可怎么向他交代啊?唉!”小涛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都怪我没亲自看着他们,我找去办事的那几个野小子不认识郝瘸子,一刀就把他捅死了,也该着郝瘸子倒霉。”大川低着头,用余光瞟了小涛一眼,然后接着说:“没事涛哥,杨毛儿要是找上门来,我一个人担着,不行我就和他同归于尽,也为你在杨树镇上拔掉一根眼中钉。你心里记着有我这个兄弟就够了,逢年过节的别忘了给兄弟烧几个纸钱,能有你这个大哥,兄弟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大川就像个杰出的演员。
“行了行了,别说了,有我在还能让你担着,就当是我把郝瘸子捅死的,看看他杨毛儿能把我怎么样!”
“杨毛儿要是敢动你一根寒毛,不用你出手,我肯定弄死他!”大川激动地挥舞着胳膊,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大川的表现在小涛的心里升起一把火,暖烘烘的感受为小涛增添了无限的信心和勇气,这刚才还被小涛看作是天大麻烦的事,片刻间就迎刃而解了,仿佛一切困难都变得无所谓了。
郝瘸子的灵堂设在他的家里,夜里九点,郝瘸子家门口灯火通明,两排花圈摆在郝瘸子家的窗下,在花圈的对面是一排汽车。
一个人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就像一个神秘的侦探,快速走进郝瘸子家的楼门洞,迎面遇到三鬼头。即使是这般打扮,还是被三鬼头认了出来,这个人是公安局的副局长王勇。三鬼头没说话,向王勇敬了个礼,之后转身走进郝瘸子家,来到杨毛儿身边,附耳低语道:“王勇来了。”
郝瘸子家一进门是一个客厅,以前被郝瘸子用作掌鞋的场所,正对着进户门是洗手间,洗手间的两侧各有一个屋子,现在他的灵堂就设在客厅里。杨毛儿和几个人在一个屋子里商量事情,顺子戴着孝也坐在一旁,另一个屋子的门紧闭着。
听到三鬼头说王勇来了,杨毛儿迅速站了起来,走出屋子。王勇已经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碗里,然后摘下帽子,后退几步,向郝瘸子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躬。杨毛儿走到王勇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之后杨毛儿走到另一间屋门口,推开紧闭的屋门,王勇也跟着他走了进去,随手将门紧紧关上。
屋里开着灯,但是灯泡发出的光很微弱,窗帘拉得很严,显得屋里朦朦胧胧的。王勇附在杨毛儿耳边低声说:“检查组查出于海生很多问题,估计很快就得把他移交司法部门处理。上边派来个马新远,由他接任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他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公安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每个人做事都谨慎小心,许多以前的案子都翻出来重办。我刚下班,马新远来后的这段日子,我像今天这个时间下班算是早的。现在我的行动也受限制了,电话都被监听,风云巨变,你也抓紧走。”王勇说完只留下个眼神,就转身拉开门,匆匆地走出屋子,杨毛儿一直将他送出楼门洞。
望着王勇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杨毛儿的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忧郁,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现在终于到来了。但是他不能走,郝瘸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不能就这样离开杨树镇。马新远也好,新镇长也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跟钱过不去,杨毛儿坚信这个道理。但是他没有料到,国家机器中并不是每一个执法干部都能用钱买通的,还应了那句话——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