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祥旅馆的招待间里,小涛正在向杨毛儿讲述他去澳门时的所见所闻,杨毛儿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茶水,时而和小涛一同发出朗朗的笑声。
“澳门真是人间天堂,那里的居民外出买菜的工夫都要赌一把,夜总会,脱衣舞,只要你有钱,想怎么快活都可以。”小涛的眼里闪烁着兴奋,对澳门之游意犹未尽。
“赢没赢点回来啊?”杨毛儿问。
“我没带那么多的钱去,玩儿得不尽兴啊!打算过段时间再去一趟,好好赌一把。”
“嗨!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寄去啊!”杨毛儿说完呵呵地笑,像个虚伪狡猾的商人。
“谢了毛儿哥!你不用给我寄钱,你给我出砖就行。”小涛微笑着看着杨毛儿,杨毛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清小涛说的话。小涛接着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什么事啊?”杨毛儿一脸诧异的表情。
“呵呵呵!”小涛呵呵地笑,“毛儿哥你真能装糊涂,我以前认识你时,你可不是这种人啊!”
杨毛儿也笑了,眼里藏着狡诈,一脸的横肉让他的笑显得十分死板。“你真把我搞糊涂了!”
小涛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对杨毛儿说:“我上次跟你说的,干工程的那件事,你借给我一百三十万块砖,等工程结束后,每块砖我给你加一毛钱,算作是利息。”
“我拿不出那么多啊!有几个老客户都签了合同,我现在生产出来的砖得先给人家,我不能毁约啊!今年是不行了。”杨毛儿一脸为难的表情,像一个付不起地租的佃农,面对来讨债的地主。
“哼哼!毛儿哥你拿我当外人了,你砖厂的底细我早就摸清楚了。现在你一天能生产十几万块砖,并且你还积压了一百多万块砖,我跟你借的这点儿砖,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小涛强作欢颜。
“你这情报是哪儿来的啊?是烤地瓜的大美人儿给你的情报吧?”杨毛儿说完一阵大笑。之后接着说:“我砖厂棚子里的那些砖是潘二的,是他还没拉走的砖,我哪能积压那么多砖啊?我现在还有九百多万块砖的合同在我手里,这些砖够我生产一年的了。”
“哼哼!既然毛儿哥你不出手相助那就算了,算我认错人了!”
“你这话说哪儿去了?你用量太大,我没有啊。你要是用个三五万块的,现在到我砖厂就拉,我白送给你都可以,你看怎么样?”杨毛儿把手一摊,皱着眉头,瞪着眼睛,一脸不屑的表情。
小涛今天来找杨毛儿的目的杨毛儿心知肚明,早就做好了搪塞他的准备。看到和杨毛儿商量不通,小涛很不愉快地离开了吉祥旅馆。
小涛走后,顺子走进旅馆招待间,问杨毛儿:“怎么不做小涛的生意啊?”
“小涛的生意能做吗?他爸是于海生。”杨毛儿的眼神扑朔迷离。
顺子没明白杨毛儿说话的意思,愣愣地看着杨毛儿。杨毛儿解释道:“小涛嘴里说是要和咱们合作,其实就是想让咱们出砖,你看让我猜对了吧?我拒绝他后,他又要管我借一百多万块砖,还要给我利息,我要是答应他,到时两百万块砖都填不满他这个窟窿。他这个人不着调,他爸是镇长,咱们不能和他产生利益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咱们又不是吃不上饭,要是因为他,咱们和于海生搞得不愉快,岂不因小失大了。”
“小涛挺不高兴,跟他闹掰了,于海生要是知道了,能不能对咱们有看法啊?”顺子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像个谨慎的密探。
“小涛他算个屁啊!小肚鸡肠的那么个人。这件事摆在咱们面前,怎么都是和他闹掰,现在‘掰’,钱在咱们手里,将来‘掰’,钱在他手里,你算算这个账吧。他爸和他不是一种人,放心吧,于海生不会因为这事跟咱们耿耿于怀的。”杨毛儿像个成竹在胸的起义军领袖。
杨毛儿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过手机,接通后,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是杨哥吗?”
“嗯,是小芳吧?”杨毛儿的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的微笑。
“嗯。”
“是不是要请我吃饭啊?”杨毛儿笑得像个绽开的糖包。
电话里传来小芳呵呵的笑声,“是啊,今天我下午班,中午有时间,你有时间吗?”
“你请我吃饭我必须有时间。”杨毛儿脸上的笑把他的眼睛挤得缩小了一半,在与他脸型极不协调的眼睛里放射出想入非非的目光。
“呵呵……”电话里又传来小芳银铃般的笑声,“在春雨大酒店斜对过有个大富翁饺子馆,中午十一点半我在那里等你,好吗?”
“好!”
对方挂断了电话,杨毛儿的脸上依然堆着笑,像个心性老成的皮条客。顺子背着杨毛儿,在一旁匿笑。
中午十一点二十五分,小芳来到大富翁饺子馆,远远地看到有一辆黑色丰田轿车停在大富翁饺子馆门前。小芳走到饺子馆门前,向饭店里张望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小芳转过头,看到杨毛儿穿着淡紫色的衬衣,站在那辆黑色丰田轿车旁,歪着脖子,眯着眼睛,正冲她微笑,停在杨毛儿身后的那辆黑色的丰田轿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芳笑了,冲杨毛儿摆摆手,笑得像只红苹果。杨毛儿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打算请我吃点啥啊?”
“你想吃啥都行。”
“呦!口气还挺大,我想吃你!”杨毛儿说完哈哈大笑。小芳也呵呵地笑,笑得既害羞又腼腆。
两个人走进大富翁饺子馆里,挑幽静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杨毛儿一口气点了四个菜和两盘饺子,小芳有点心疼,强作镇定。
两个人一直聊到下午一点钟,小芳要到上班的时间了,她给杨毛儿留下了自己的传呼号码,然后去了洗手间,并打算回来时顺便去吧台结账。一会儿工夫,小芳微笑着走回来,坐在杨毛儿对面,羞答答地对杨毛儿说:“你怎么把账结完了?你什么时候去结的账啊?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杨毛儿呵呵地笑,对小芳说:“你还没来时我就把账结完了,你陪我吃饭,怎么能让你结账呢?”
“可是事先都说好了,这顿饭我请啊。”小芳忽闪着可爱的大眼睛。
“呵呵!傻丫头,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等你以后当上了老板再请我。”
小芳笑得像朵花似的,一脸害羞的样子,杨毛儿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郝瘸子自从住上楼房,找他修鞋的人突然少了,有时他一整天就接到一两份活儿,这使得他常怀念他曾经的那个木板房,偶尔会心生郁结。
一辆黑色丰田轿车停在郝瘸子家楼下,郝瘸子隔着窗向外望着,知道是杨毛儿来了。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杨毛儿已经推门进来,腋下夹着两条红塔山牌香烟,右手里拎着一兜子水果,后面跟着三鬼头,怀里抱着一箱啤酒。
杨毛儿看了一眼外屋堆放的杂物和几双已经修好的鞋,之后走进里屋,将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到地上,将腋下夹着的香烟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在了沙发上。郝瘸子和三鬼头也跟了进来,郝瘸子在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准备去沏茶。三鬼头走上前,夺过郝瘸子手里的茶叶,然后走出屋子。郝瘸子一颤一颤地走到床边,面对着杨毛儿,坐在了床上。
杨毛儿掏出一包香烟,从中取出一根,站起来走到郝瘸子跟前,递给郝瘸子,并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之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了嘴上,然后返回,坐在了沙发上,将香烟和打火机都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杨毛儿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嘴里的烟慢慢吐出,用平缓的声音问郝瘸子:“活儿不多啊?”
“不多,自从搬到这里,来掌鞋的人就少了很多,没活儿干。”在郝瘸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愁。
“别干了!就靠你掌鞋挣的这俩子儿,有吃的就没喝的,你看你的这双手,都不如种地的老农的那双手。”杨毛儿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郝瘸子的不解与埋怨,“有光明大道摆在你面前你不走,你这是图个啥呀?”
“我哪是享清福的那种人啊!我闲不住啊!”郝瘸子吸了一口烟,伴随着一声长叹,将嘴里的烟吐了出来。
“闲不住是吧?到我砖厂去,给我管理砖厂。”杨毛儿一脸认真的样子。
“我哪行啊!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自己都管理不好我自己,还去给你管理砖厂呢!”郝瘸子像个颓废的败军之将。
“砖厂里有厂长,生产不用你管,你就管住财务,每天坐在屋里接待客户就行,我派人每天接送你。”杨毛儿带着恳切的眼神看着郝瘸子。
郝瘸子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杨毛儿说:“我除了掌鞋啥也不会,这个活儿——我——我干不了。”
“有啥干不了的啊?你年轻时的那些魄力都哪儿去了?你就当是帮帮我,你去了,我就可以撒手了。”杨毛儿皱着眉头,像个丧失掉耐心的说客。
郝瘸子还是显得犹犹豫豫,三鬼头端着茶水走进屋来,杨毛儿冲着三鬼头大声说:“三鬼头,你出去把门窗上贴着的那些修鞋的字都给我揭下来。”
三鬼头把手里的茶壶和茶杯放到茶几上,瞪着一双小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毛儿,问:“不干了?”
“不干了!”杨毛儿用斩钉截铁的眼神看了三鬼头一眼,之后拿过茶壶和茶杯准备倒水。
三鬼头转身走出门外,郝瘸子坐在那里低头不语。杨毛儿倒了一杯茶水放到郝瘸子面前,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郝瘸子为人忠实、正直,值得信任,由他来为杨毛儿管理砖厂,杨毛儿心里是一百个放心。对于郝瘸子来说,去为杨毛儿管理砖厂,无论是在条件上,还是在收入上,都要比他掌鞋好很多,杨毛儿的本意也是想让郝瘸子过上享清福的日子。但是郝瘸子注定是一辈子受苦受累的命,像他这种人,一旦过上了享清福的日子,也就意味着人生该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