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大集合
尽管后院起了大火,但考虑到夜长梦多、日久生变,多尔衮并不希望统一事业就此停滞。由于大部分满八旗军队都在山西“救火”,多尔衮只好让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王”再辛苦一趟。
前面说过,金声桓“易帜”后,进剿湖南的“三王”军队奉命撤回汉阳,卡住上游。谭泰大军进入江西后,金声桓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三王”军队便撤回辽东休整。
这就奇怪了,既然江西警报解除,“三王”军队应该继续进剿湖南才对,为什么一溜烟撤回辽东呢?
其实不奇怪,看看“三王”剩下的人马便一目了然。永历三年(1649年)四月,“三王”奉诏从辽东赶赴北京,兵力如下:孔有德三千一百人,耿仲明二千五百人,尚可喜二千三百人,这还是在辽东休整过后的。
现在明白了吧,从岳州打到全州,“三王”军队已经从“高富帅”打成了“矮穷矬”。不是“三王”不想进剿湖南,而是不想送死,好歹留点种子吧?
由于“三王”的队伍太寒碜,连多尔衮都看不下去了。在兵员极不富裕的情况下,多尔衮还是命兵部七拼八凑地对“三王”的军队进行补充。孔有德补充到两万人,配属线国安、曹得先、马蛟麟三位总兵;耿仲明补充到一万人,配属徐得功、连得成两位总兵;尚可喜也补充到一万人,配属许尔显、班志富两位总兵。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条件只有一个——南下!
兵部还在酝酿作战计划,最初打算是孔有德负责福建、耿仲明负责广东、尚可喜负责广西,一人一省,搞“劳动竞赛”。
计划尚未定稿,探到口风的尚可喜最先跳出来“举手投降”:换别人吧,我干不了!
尚可喜说的也是实情,打广西跟打福建,难度都不在一个数量级。
——打广西要经过湖南,湖南又是济尔哈朗留下的“烂尾楼”,必须先完工再说;打福建只需要从浙江翻过仙霞岭,或者从江西翻过杉关便可到达。
——广西是永历朝廷的老巢,好几支能打的部队都龟缩在桂林一带;福建早被“浙系”、“闽系”搅成了一锅粥,而且水战见长,陆战偏弱。
总之,打福建的“水货”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打广西则是“买一赠一”,必须连着湖南一起打。
照此分析,整个作战计划便是:孔有德带着两万人去福建“捏柿子”,尚可喜带着一万人去湖南、广西“啃树皮”(比“啃骨头”还要惨)。——就算多尔衮是孔有德的干爹,也不能这么干吧?
尚可喜不干,孔有德又想过点嘴瘾,一再耻笑尚可喜是“娘们儿”。尚可喜怒火中烧,直接向朝廷上疏:南下可以,但不跟多尔衮的“干女儿”孔有德一块儿混!
“三王”还没出门,互相就掐了起来。多尔衮正被山西的事情搅得头大,没时间理会这些烂账,只想早点把三个人打发走。
最后,兵部对南下作战计划进行了调整,孔有德经湖南打广西,耿仲明、尚可喜经江西进攻广东。“三王”在补充兵员的基础上,再配属浙江、湖广调集的部队,开始向南方进发。
湖南,“烂尾楼”
永历三年(1649年)六月,孔有德率军抵达湖南衡州。按照惯例,孔有德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避暑。
过完“暑假”,孔有德着手做第二件事情——修“烂尾楼”。
湖南这个“烂尾楼”确实烂得可以。自从济尔哈朗大军退却后,除了焦琏收复广西北大门全州外,湖南的地方势力也纷纷钻出来,坚决贯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术,很多地方又成了南明的天下,特别是靠近广西的永州地区。
孔有德在湖南到处用兵,一点没有进军广西的迹象(没办法,抽不开身)。十一月,孔有德率军进攻永州。攻守持续了一个月,到十二月十二日才攻克,足见永州兵力之强盛。
尽管孔有德在湖南攻城略地,但仍然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城池到手了,明军却不见了。很明显,各地抗清势力又开始“敌进我退”钻山沟了。
湖南是这种态势,孔有德哪里还敢南下广西,万一背后被捅上一刀,麻烦可就大了。
一直熬到永历四年(1650年)二月,清廷才调山东的沈永忠部进驻湖南宝庆,并配属图赖麾下的总兵张国柱、郝效忠,接替孔有德在湖南修“烂尾楼”。
孔有德解除了后顾之忧,方才放心大胆地挥师南下。三月,孔有德率军向湘、桂交界的镇峡关发起进攻。
镇守镇峡关的,依然是曾在此拦截堵胤锡残部的曹志建。曹志建被何腾蛟训练成了“草包”,但打清军还是不含糊的。看到清军来袭,赶紧率兵出关迎战,激战了一个多月,实力不济的曹志建被干掉一万多人。
主力被干得差不多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跑啊!
曹志建一溜烟跑到弟弟曹四驻扎的灌阳,继续坚守。清军随即占领镇峡关,折返湖南境内“关门打狗”,先后拿下武冈、靖州、新宁等地。
转眼又是夏天,孔有德继续放“暑假”,坐等秋高气爽。
在湖南折腾了一年多,孔有德终于可以大踏步向广西进发了。九月,孔有德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由董英、何进胜率领,清剿灌阳的曹志建兄弟,孔有德亲率另一路向全州、兴安、严关一线进攻。
九月十二日,灌阳的曹志建弃城而逃,在恭城青塘窝宿营。次日,清军进攻曹营,桂林东南门户恭城失守。此时,另一路清军也顺利拿下全州,向桂林的东北门户兴安、严关逼近,对桂林形成南北合击之势。
孔有德大军压境,作为广西省会的桂林也在积极准备中。——“总指挥”瞿式耜准备应战,赵印选(驻严关)、胡一清、杨国栋、王永祚、蒲缨、马养麟等将领准备逃跑。
十一月初五,赵印选联合其他将领将“准备”付诸行动,带着军队、家眷、财产,浩浩荡荡向西逃窜。手无寸铁的于元烨也微服出逃,结果被乱兵所杀。
主要将领纷纷弃城而逃,桂林城中一片大乱。瞿式耜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永历建政四年有余,曾经意气风发的瞿式耜已是心如止水。“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瞿式耜不想再跑了,他决定留下来,为自己跌宕的一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殉国是门技术活
作为拥立朱由榔的最初动议者,瞿式耜算是一个另类。在浊气熏天的永历朝廷里,瞿式耜只希望独善其身。他既看不惯陈邦傅、马吉翔等人的颐指气使,也对堵胤锡“勾结”农民军颇有微辞。
几年下来,瞿式耜最大的感受应该是孤掌难鸣,他对腐败不堪的永历朝廷和只会逃跑的朱由榔已经彻底死心。让瞿式耜感到些许欣慰的是,当其他人纷纷逃亡之时,有个人却主动走进桂林城。这个人,便是瞿式耜的门生——张同敞。
张同敞,湖北江陵人,“一代帝师”张居正的曾孙,崇祯时期荫补中书舍人。隆武建政后,授锦衣卫指挥使,受命赴湖南抚慰堵胤锡及忠贞营。返回途中,闻知福建失守,张同敞辗转到两广投奔永历政权,授翰林院侍讲。永历帝在武冈遇险之时,张同敞逃亡于贵州境内。与朝廷重新取得联系后,在瞿式耜的举荐下担任广西总督。
桂林告急,张同敞从灵川返回桂林,问瞿式耜怎么办。瞿式耜的回答很坚决:“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身将安往!” 张同敞见恩师如此大义凛然,也决定留下来共赴死难。当夜,两人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下,“呼酒对饮”,“遥望城外火光烛天,城内寂无声响”。
次日清晨,清军进入桂林城(不是攻入,因为根本没人守),活捉了这两位等候已久的“醉汉”。孔有德耐心招降,但瞿式耜、张同敞态度坚决。孔有德有点舍不得杀这两位前明旧臣,便将二人软禁在靖江王府。靖江王朱亨歅父子也没有逃跑,孔有德也是以礼相待。
对于瞿式耜、张同敞而言,软禁的生活还是比较惬意的,管吃管住,还能吟诗作赋。但是,这并不是两人想要的,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殉国!
瞿式耜、张同敞死也不投降,但孔有德并没有动手的迹象。稀里糊涂过一个月,瞿式耜急眼了:老孔,你是养猪过肥年,还是钱多没处花?
瞿式耜最担心的是,长期这么与世隔绝地活着,势必会谣言四起,对自己的“清白之身”很不利。“愿作须臾刀下鬼,何妨慷慨殿中狂”,瞿式耜迫切地想做个了断。
十二月,瞿式耜给原驻平乐府的焦琏写了一封密信。在密信中,瞿式耜让焦琏率部向桂林靠拢,并承诺自己可以做内应,里应外合干掉孔有德。——老瞿未必太天真了吧?焦琏能有几号人,敢打桂林?
收复桂林的可行性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问题是——焦琏,在哪里?
这恰似一个南明版的“把信送给加西亚”的故事,瞿式耜派出的使者最终不辱使命,第二天便顺利地将密信送到了孔有德的手中。
等等,怎么跑孔有德手里去了?没错!瞿式耜向使者交待的“加西亚”就是孔有德!
于是,使者揣着密信招摇过市,被清军查获,上交给孔有德。孔有德看完密信,大吃一惊,做出了一个瞿式耜等待许久的决定:行刑!
十二月十七日,瞿式耜、张同敞心满意足在桂林慷慨就义!
那年头,殉国都是一门技术活!
出师未捷身先死
孔有德率军“买一赠一”,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平定湖南,拿下桂林,可以说是历尽艰辛。不过,对比一下耿仲明、尚可喜的遭遇,孔有德的心理应该比较平衡。——居然有人比我还惨!
永历三年(1649年)十一月,孔有德还在永州啃城墙,耿仲明、尚可喜刚刚抵达江西,耿军驻扎在吉安府,尚军驻扎在临江府(今江西樟树临江镇),两人约定十二月初三南下。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麻烦便自己找上门了。随军的满洲贵族向朝廷揭发,说耿仲明、尚可喜一路上私自收留“逃人”一千多人!
这可是“要你命三千”的重罪!
清军入关前后,还处于封建农奴制阶段,八旗的王公贵族拥有大批农奴、奴仆,普通兵丁也有一些。这些农奴和奴仆主要来自于俘虏、买卖、罪犯家属和失去土地的投充之人。清军入关之后,大量农奴、奴仆逃脱,成为所谓的“逃人”。
作为清军将领中的汉人,耿仲明、尚可喜私自收留“逃人”,还达到一千多人,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满洲贵族的“诉状”上达天听,北京很快做出反应,下令严查。十一月二十七日,心虚的耿仲明畏罪自杀。
“出师未捷身先死”,耿仲明死得有点冤枉。倒不是罪名冤枉,收留“逃人”确有其事,作为利益相关方的满洲贵族也没有诬告。耿仲明的冤枉在于,多尔衮并不打算严惩。
清廷正值用人之际,需要靠耿仲明、尚可喜平定广东,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按律处治,斩杀令一下,相当于是逼着正率军驻扎江西的耿仲明、尚可喜做第二个金声桓、李成栋。
多尔衮决定宽宥,不砍头、不削爵、不革职,一人处罚四千两银子了事,也算是给告状的满洲贵族一个交代。
查也查了,罚也罚了,可耿仲明挂了,他手下的一万大军怎么办?
为了安抚军心,多尔衮指派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作为尚可喜的助手统率旧部,两万大军统一归尚可喜指挥。
这么一折腾,尚可喜一万变两万,于十二月初三挥师南下。十六日,大军抵达赣州,南赣巡抚刘武元派部将栗养志为前锋兼向导,带着尚可喜的两万大军,于二十七日抵达毗邻广东的南安府。
打到南雄过大年
广东的南雄府近在咫尺,但一向谨慎小心的尚可喜并没有贸然行动,他需要做一些准备,具体来说是三个方面:
第一,派人到前线侦察对方兵力部署,做到知己知彼。
第二,安排间谍潜入南雄府城,伺机而动。
第三,准备在南安过大年。——当然,这是做给对方看的。
趁着尚可喜准备空当,我们来看看南明方面。
南明军队在南雄府的布防有点意思,这得从三月份开始说起。
当时,金声桓、李成栋打赣州相继败北,赣州、南安依然在清军的手里。特别是金声桓在南昌殉难后,广东北面的军事压力剧增,永历朝廷特意派李成栋手下的悍将阎可义镇守南雄府。
南明的将领大致可以分成三种类型——“逃跑型”、“死守型”、“找茬型”。
“逃跑型”是弘光、隆武、永历三朝的主流门派,特点是怕被人打,所以望风而逃,代表人物包括刘泽清、何腾蛟、陈邦傅等。
“死守型”比较少见,特点是怕背骂名,于是守着城池死扛,拼了老命也要与城共存亡,代表人物有史可法、瞿式耜等。
“找茬型”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了,特点是怕没仗打,迎头撞树也要踢三脚,代表人物——阎可义。
南雄府是广东的北大门,与江西的南安府仅隔着一道梅岭,相距不足百里。要是换作“逃跑型”将领镇守,听说清军逼近梅岭就会望风而逃。换作“死守型”将领,情况稍微好一点,赶紧收缩兵力,退守孤城。
阎可义镇守南雄,情况就大不同了。自从来到南雄,老阎便三天两头派人去梅岭打探:清军怎么还不来?
从三月等到七月,一转眼就是夏天。此时,耿仲明、尚可喜还在路上,阎可义实在没耐性了,你不来是吧?我去!
七月,阎可义带着手下人马翻过梅岭,直抵南安。清军守将撑不住,赶紧向赣州求援。南赣巡抚刘武元派栗养志增援,阎可义大败,梅岭失守。
不久之后,爱找茬又不经打的阎可义病故。杜永和、李元胤决定派罗成曜镇守,罗成曜打死也不去,理由很直白:你们享福,让我受罪,凭什么?(尔等俱安享受用,独苦我邪?)
杜永和百般劝说,又承诺重赏,罗成曜这才勉为其难地上任了。不过,罗成曜将调令打了个对折——自己驻韶州,派部将江起龙与总兵杨杰守南雄。
这就是南雄府目前的部署情况。先前的阎可义爱找茬、不经打,罗成曜则是既不找茬也不经打。对于尚可喜而言,从梅岭俯冲而下,夺取南雄,跟玩儿似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尚可喜率大军悄悄出动,逼近南雄。三十日,潜入南雄的清军间谍纵火焚烧城中的鼓楼。正忙着过除夕的南明军赶紧救火,间谍趁乱打开城门,迎清军主力入城。
江起龙、杨杰本以为清军会在南安过大年,自己也能在南雄过大年,没想到清军想跟他们一起在南雄过大年。由于守城军队近日忙着筹备年货,此时又忙着救火,没功夫搭理入城的清军,结果被打得大败。
清军占领南雄,一面开始屠城,导致“城内居民,屠戮殆尽”;一面继续向南进发。
永历四年(1650年)正月初六,尚可喜率大军抵达韶州,罗成曜弃城而逃,清军顺利接管韶州府城,并派人招抚府属六县,广东的北大门落入清军之手。
跑路,还是跑路
南雄、韶州的消息传到肇庆,永历朝廷上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围绕何去何从的问题,群臣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马吉翔主张向广西撤退,打不赢就应该跑,这又不是第一次。驻扎在广州的杜永和则认为,韶州距肇庆还有一段距离,广州也还在我们的手里,有什么好怕的?朝廷如此贪生怕死,必然引发人心瓦解,无异于将广东拱手送人。
杜永和貌似做起了第二个瞿式耜,其实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不希望“逃跑帝”朱由榔脱离“广东系”的控制。因此,杜永和的意见得到金堡、彭佺等“广东系”官员的支持。
群臣各怀鬼胎很正常,最终还是朱由榔来拍板。不用怀疑,此时的“逃跑帝”朱由榔比谁都想早点开溜!
朱由榔想跑,但“占人地盘受人管”,杜永和的意见不能全当放屁。为了顺利跑路,朱由榔派刘远生、金堡前往广州,向杜永和解释“转移”的必要性、紧迫性和可行性。
一句话:不跑路,我死了你负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杜永和还能说啥,只是发自肺腑地向朱由榔表明自己的保留意见:“上西去,则竟弃广东,付之还虏,诸忠义士随成栋反正者,亦付之还虏,令其杀戮。为皇上画此谋者,亦何其惨也!”
“广东系”官员跟着李成栋“易帜”,让广东失而复得。如今大军压境,就把这些人撂下不管,朱由榔多少有点于心不忍。杜永和说得如此恳切,朱由榔决定豁出去一次,留在肇庆观察一段时间。
朱由榔“良心发现”,一个叫夏国祥的死太监却死性不改。看到朱由榔犹豫不决,夏国祥擅自将皇太后送到行宫门外,又以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催促朱由榔赶紧上船。朱由榔倒是会顺坡下驴,赶紧以妈的名义跑路,于正月初八登船,沿西江而上,二月初一抵达梧州暂避。
离开肇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朱由榔或许还心存侥幸,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返回自己登基的原点。但是,历史并不打算再给“逃跑帝”朱由榔这个机会。
正月二十七日,尚可喜、耿继茂率两万大军从韶州南下,两日后占领英德。尚可喜派总兵许尔显率一路兵马沿水路攻取清远,自己亲率大军主力逼近广州外围的从化。
三月初四,从化失守。两日后,尚可喜、耿继茂大军进抵广州近郊。
死守
此时固守广州的,是李成栋死后强行接管广东的杜永和。
前面说过,南明将领有三种类型,而杜永和属于第二种——“死守型”。史可法、瞿式耜都属于“死守型”,但相当不经打——史可法血战了一天,瞿式耜痛饮了一晚上。杜永和却是相当经打的“死硬分子”。
尚可喜兴致盎然地攻城,结果被杜永和收拾得灰头土脸,一上去就被干掉近千人。照这个速度损失下去,不出一个月,两万大军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硬啃广州,不是崩坏牙的小问题,而是难保命的大问题。尚可喜决定改变策略,从两个方面入手做好充足的攻城准备。
一方面,对广州形成合围。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是让两万大军站成一圈这么简单,需要做的工作非常多,具体包括:
第一,分兵扫清广州外围府县,并运用剿抚并举的方针,控制广东其他地区。
至六月,惠州总兵黄应杰投降,潮州总兵郝尚久受到尚可喜“统一大军”、郑成功“抢粮大军”的两面夹击,宣布归附清军。
第二,征民夫在广州北、东、西三面挖壕沟,断绝广州与外界的联系,困死杜永和。
第三,以水师封锁广州南面的珠江,这个工作有点麻烦。清军千里迢迢南下,哪儿来的水师?
没有水师没关系,有人就行!
尚可喜一边安排人赶造战船、募练舟师(在九月完工一百多艘),一边派人在沿海四处招抚,终于在四月招降了梁标相、刘龙胜等率领的“红旗水师”。“红旗水师”投降得相当坚决,先纵火焚劫了杜永和的水师,接着封锁江面,配合尚可喜、耿继茂大军对广州形成“铁桶合围”。
另一方面,清军抓紧赶制攻城的重武器——红衣大炮。至十月,清军总共配备了七十多门大炮,每炮又配发四百枚炮弹。三万枚炮弹,足够了!
尚可喜在广州城外张罗了半年多,忙得不亦乐乎,要换作阎可义守广州,一天能出去骚扰七八次。但是,杜永和不喜欢找茬,几个月来一直趴在城墙上看“西洋景”。
客观地说,尚可喜敢这么干,既算准了永历朝廷只会逃跑,顾不上派援兵支援广州,也算准了杜永和魄力不足、瞻前顾后,不敢出城冒险。
清军分兵清剿外围,大营兵力空虚,杜永和不动;清军开始挖沟设卡,广州成为孤城,杜永和还是不动;清军赶制船只大炮、封锁江面,杜永和依旧“岿然不动”。
什么叫“死守”?这就叫“死守”!——瞪着死鱼眼,死愣着防守!
杜永和脑筋不开窍,但总有人脑筋开窍,他们不希望看到广州就这么耗着。驻守在肇庆的总兵马宝、郭登第率军进攻清远,“广东系”元老何吾驺也组织总兵陈奇策、张月水陆并进,在三水迎战清军。
悲剧的是,禁打的人脑筋不开窍,脑筋开窍的人又不禁打。马宝、郭登第没能攻下清远,却被清军揍得七荤八素。何吾驺这一路更别提了,仗没打赢,三水也丢了。
广州,已经危在旦夕。
尚可喜没有想到的是,广州城里竟然有人暗中联络准备投降清军。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跟着李成栋“易帜”的,投降必然也是一个死。既然是死,何必背个骂名投降?
历史终归有一些偶然,问题就出在驻守西外城的主将范承恩身上。根据史料记载,范承恩原来是淮安府的皂役,后来跟随李成栋四处征伐。由于此人目不识丁,被起个绰号叫“草包”。杜永和是李成栋的部将,对范承恩知根知底。
十月初十这天,是朱由榔的生日,众将领借此机会搞聚会。老杜也是损,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一个“草包”,将范承恩呼来唤去,将老范弄个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事后,范承恩越想越来气,索性暗中勾结清军,给口无遮拦的杜永和一点颜色看看。
十月二十八日,清军准备就绪,开始攻城。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又有相当意外的内应,拿下广州必然是手到擒来。
十一月初二,清军攻入广州,杜永和登舟逃亡,前往琼州府继续抗清。
从十一月二十四日开始,尚可喜命令清军屠城,广州迎来了最黑暗的十天。根据史料记载,这是一场堪比“扬州十日”的大屠杀,广州城“屠戮甚惨,居民几无噍类”。
屠杀之后的惨景,时人王鸣雷有这样一段血腥的描述:
“血溅天街,蝼蚁聚食。乱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邱。便房已朽,项门未枯。欲夺其妻,先杀其夫;男多于女,野火模糊。羸老就戮,少者为奴;老多于少,野火辘轱。”
有一位紫衣僧人不忍目睹尸横遍野的惨状,大发慈悲之心,将遇害者的尸体收拢在一起焚烧。冲天的烈火过后,“累骸烬成阜,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
这是清军犯下的又一桩滔天罪行!令人唏嘘不已的是,这笔血债,是尚可喜、耿继茂两个汉奸的杰作!
逃无可逃
“逃跑帝”朱由榔在梧州待了不到一年,又接到广州、桂林相继陷落的消息,这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巨大危机!可想而知,永历朝廷的乱象,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朱由榔力挽狂澜、一锤定音:两广的省会都丢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跑啊!
永历四年(1650)十一月十一日,朱由榔乘舟向南宁逃窜。这次危机不比往常,再加上几年来跟着这位“逃跑帝”亡命天涯,群臣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可言了。除了大学士严起恒、锦衣卫马吉翔、太监庞天寿以及焦琏、董英等少数官员外,大多数臣属陷入一片迷茫与混乱之中,但都有一个共识:遇到这么一个主子,早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朱由榔刚出城,群臣便开始分道扬镳、自寻退路,“兵各溃走,永历呼之不应”。
大学士王化澄等人往容县跑,半路遭遇土贼,“弃妻失妾,亡子遗仆”,转眼间成了叫花子,被迫躲入山区避难。
曾经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官员僚属,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生不如死。(向为鸳班贵客,今为鹄形丧狗,哀苦万状。)真可谓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经过浔州时,麻烦找上门了。镇守浔州的是陈邦傅,他意识到永历政权已经无可救药,便准备做第二个刘承胤,图谋抓住朱由榔作为“投名状”,向清军投降。
眼看就要羊入虎口,朱由榔再一次发挥了“嗅觉特灵,跑得贼快”的优势,率领船队“冲雨而过”。事发突然,陈邦傅猝不及防,让朱由榔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顺利脱险。
快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陈邦傅火冒三丈,带着舟师去追,跟在后面的焦琏、董英等人成了替死鬼。
“逃跑帝”朱由榔只顾着逃跑,根本没有布置阻击防线的意识,群臣又是“树倒猢狲散”,梧州毫无防守,相当于拱手送人。
朱由榔有意“送出”梧州,负责进剿广西的孔有德却没空“收礼”。
一直到三个月之后,孔有德才派马骥接管梧州,次月又派麾下总兵马蛟麟镇守。也就是说,作为广西巡抚的驻节地,梧州居然“空城三月”。
这打的什么鸟仗?!
桂林、广州先后陷落,实际上挂起了永历政权覆亡的倒计时牌。两广官员显然也对这个政权基本上绝望了,没骨气的选择投降,有点骨气的选择隐居或者出家,只有极少数骨头硬的选择留在“敌占区”继续抗争。
此时,广东境内主要有三位永历官员在坚持抗清。一是广州失守后,逃往琼州府的杜永和;一是陈奇策,三水之战失败后,率舟师辗转活动于钦州沿海;一是李成栋之子李元胤,他不忍抛弃父亲“易帜”的故土,主动请缨在高州、雷州一带打游击。
陈奇策有舟师,打不赢就做“海漂”,清军拿他没办法,坚持的时间比较长。李元胤、杜永和就惨了,由于缺乏后援和周旋空间,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次年,杜永和向清军投降,李元胤在钦州防城被擒,押往广州被处死。
永历四年(1650)十二月,朱由榔率残破不堪的永历朝廷抵达南宁。
对于永历政权而言,广东已经没有指望了,广西南宁也因为桂林、柳州、梧州相继失守而岌岌可危。“逃跑帝”朱由榔还能往哪里跑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朱由榔已经逃无可逃,只能将目光投向西南一隅。此时,盘踞在云南的是前大西军将领孙可望。
因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西南地区一直都是南明抗清斗争的“大后方”(其实也是“死角”),基本上没有进入过我们的视线。历史发展到现在,聚光灯终于照到了这一片南明最后的“王土”上。
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又将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