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从金声桓“易帜”开始,多尔衮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固然是此消彼长,永历的“中兴”便是清廷的危局,多尔衮面临着入关以来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由于永历政权腐败无能,金声桓、李成栋又先后出现重大战略失误,加上何腾蛟的严重错误,直接导致南明在江西、湖南两大战场失利,“中兴”的局面化为泡影。
对于多尔衮而言,永历“中兴”的终结,并不等于清廷的危局得以化解。虽说“大国泱泱”,但正如《红楼梦》里王熙凤说的,“大有大的艰难去处”,地盘太大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比如“遍地是贼”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偏偏就让“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江山换老板”的多尔衮赶上了。
在数得上号的几大抗清势力中,永历政权是最不经打的,多尔衮根本就没太重视。真正让清廷感到很难对付的,是东南沿海那一团浆糊。当然,这伙人时时刻刻都没有消停过。
早在永历元年(1647年)十一月,多尔衮便任命礼部侍郎陈泰为靖南将军,统率大军南下,会同新上任的浙闽总督陈锦(原总督张存仁调任直隶、山东、河南总督),向福建发起反攻。
在永历二年(1648年)初,福建的基本态势是这样:清军与鲁监国领导的“浙系”和以朱常湖、朱继祚为代表的“地方系”形成相持局面,福州被围成一座孤城;郑成功领导的“闽系”在泉州战役失利后转入守势,继续在金门、厦门一带休整。
南明、清军双方进入相持阶段后,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南明方面却在暗流涌动。倒不是“浙系”、“闽系”又开始掐架,而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鲁监国、郑成功此时都有烦心事。
在“浙系”内部,郑彩向来以“元勋”自居,妄图做鲁监国政权里的马士英、郑芝龙,但朱以海的“登位”轨迹跟朱由崧、朱聿键有本质的区别。他不是被权臣抓出来当“摆设”的,而是浙东地区抗清势力需要核心领导,被张国维等人请出来当家的。
郑彩想飞扬跋扈、一手遮天,身经百战的朱以海偏偏不吃这一套,两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永历二年(1648年)正月十七日,郑彩擅自杀掉大学士熊汝霖,“浙系”元老郑遵谦(曾在绍兴率先起义)愤愤不平,又被郑彩指使属下诱捕,被逼跳海自尽。
郑彩如此胆大妄为,鲁监国不禁大为光火。但是,郑彩敢这么做,当然也是有底气的。今非昔比,鲁监国朱以海不再是当年浙江的“精神领袖”,而是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他也不敢拿郑彩怎么着,否则可能会无处安身。郑彩为所欲为,朱以海无非是以死相逼,说几句气话表个态,(杀忠臣以断股肱,生何益耶?)然后两手一摊,不了了之。(辍朝五日,不敢问。)
朱以海希望通过示弱的方式缓和君臣矛盾,但郑彩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又百般排挤刘中藻。作为“浙系”的元老级人物,时任大学士、兵部尚书的钱肃乐实在看不下去,在与刘中藻的通信中指责郑彩滥杀忠臣。不想两人的书信被无孔不入的郑彩耳目截获,钱肃乐遭到郑彩频繁的“精神打击”,于五月呕血而死。
眼看“浙系”元老一个个成了郑彩的刀下之鬼,有心无力的朱以海却束手无策,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以“多行不义必自毙”来安慰和麻痹自己。
郑成功虽然没有朱以海的这种尴尬处境,但他的日子更加艰难。朱以海苦于无权,而郑成功正苦于无粮。
无权,大不了做个摆设;无粮,是要死人的。
郑成功虽然继续垄断着海上的生意,但金银不能当饭吃。金门、厦门地方太小,郑成功一般是派人到福建、广东四处买粮,勉强维持生计。
如此看来,朱以海和郑成功的日子过得都比较凄惨,清军大举南下,无异于雪上加霜。
三月,陈泰、陈锦率清军进入福建境内,并于四月初四攻陷建宁府,朱常湖、王祁阵亡,清军拉开了扫荡福建的序幕。四月间,清军主力进入福州,并击溃了活动于福州外围的刘中藻部,眼看南明军全线溃败,刘中藻在阵前自杀殉国。
在此期间,深受粮食问题困扰的郑成功发起了同安战役,击溃出城迎敌的清军后,于四月十八日进抵同安。同安知县张效龄弃城而逃,郑军顺利占领同安。
绍武政权的广东总兵林察辗转逃到福建,郑成功这才知道广东已经建立了永历朝廷。此时的郑成功一受“浙系”掣肘(旁边躺个监国,浑身不舒坦),二因出师无名(朱聿键已死),三被粮食困扰,迫切地需要找一个名义上的靠山,因此赶紧派部属携表文赴广东朝见,承认永历政权的领导。
七月,陈泰、陈锦率清军进攻同安,郑军守城部队寡不敌众,但依然顽强抵抗。郑成功自铜山(今福建东山)救援,半道上遭遇风浪,五日后才抵达金门,此时同安已经失守,郑成功怅然返回铜山。
由于郑成功粮食匮乏,又遭遇清军进剿,只得舍近求远,派船队前往高州等地,打着“同为永历臣子”的旗号找陈邦傅买粮。“闽系”的大部分战船成了武装运粮队,郑成功只有龟缩在海岛上等粮食。
鲁监国领导的“浙系”军队失去“闽系”的策应,渐渐陷入被动局面,福建恐怕很难再待下去了。
永历三年(1649年)正月,鲁监国移驻浙、闽交界的沙埕。六月,张名振攻克三门附近沿海的健跳所。次月,鲁监国移驻于此。
后来,郑彩因驻守厦门的郑联遭到郑成功袭击,向鲁监国求援。朱以海、张名振等人早就对郑彩憋了一口恶气,大家同仇敌忾,配合郑成功痛打落水狗。郑彩在鲁监国政权混不下去了,只有通过郑芝龙母亲黄氏说情,得到郑成功的宽宥,闲居厦门,终老于此。
虽然摆脱了清军的追剿和郑彩的控制,但朱以海不希望困在小小的健跳所苟延残喘,福建显然是回不去了,还能往哪里走呢?朱以海、张名振翻开地图,两只手同时指向了一个地点——舟山!
偌大的东南沿海,也只有这么一块弹丸之地足以安身了。但是,“浙系”能否在此立足,关键还要看“舟山王”黄斌卿的态度。
世事变迁,但黄斌卿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接下来便上演了一出“舟山版”的“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人物对应关系如下:
“白衣秀士”王伦——黄斌卿 饰;
“托塔天王”晁盖——朱以海 饰;
“智多星”吴用——张名振 饰;
“豹子头”林冲——王朝先 饰。
如果对《水浒传》比较熟悉,下面这段可以跳过。如果不怎么熟悉,请接着往下看。
当张名振提议迎接鲁监国上岛时,黄斌卿跟“白衣秀士”王伦一样,编出一大堆借口,说自己奉隆武为正朔、舟山“地窄粮寡”,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还是另寻别处吧,小弟这里庙太小,难容各位大佛。(《水浒传》中的王伦对晁盖等人说:“感蒙众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
张名振怒了:扯什么淡,不就是多你黄斌卿一个吗?
九月,朱以海、张名振决定诉诸武力,并策反了黄斌卿手下相当不得志的部将王朝先。在王朝先的配合下,黄斌卿及其铁杆亲信全部被秘密剿灭,“浙系”完全控制舟山。
至此,舟山成了“浙系”的抗清中心。
打内战,反饥饿
解放战争时期,“国统区”的百姓曾喊出了“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对于郑成功而言,这个提法显然是不现实的,要反饥饿,就必须打内战!
为什么?
粮食要么在清军手里,要么在南明军手里,你觉得郑成功打得过谁?
永历二年(1648年)八月起,广东揭阳爆发了一场历时半年的内战。内战的双方,一边是率船队买粮“反饥饿”的郑鸿逵水师,一边是驻守潮州的李成栋部将郝尚久。
一个买粮,一个守城,既然李成栋已经“易帜”,郑成功也奉永历正朔,为什么还能打将起来呢?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其一,潮州是传统产粮区,这让致力于“反饥饿”的“闽系”军队垂涎三尺。
其二,“闽系”与李成栋的成见极深。
“闽系”将领随郑芝龙降清后,都归属李成栋的领导。昨天还在战场与李成栋厮杀,今天就成了他的部属,因此饱受李成栋及其亲信的刁难甚至暗算。即便是广东“易帜”,李成栋态度依旧,原“闽系”将领纷纷回到福建投奔郑成功(施琅也在其中)。
郑鸿逵来到“老冤家”的地盘上买粮,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郝尚久偏偏从中作梗。刚开始就把粮食当成切糕卖,郑鸿逵当然不干。后来不管老郑怎么开价,郝尚久就是两个字:不卖!再多说两个字:滚蛋!
买不来粮食就得挨饿,没饭吃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郑鸿逵就跟郝尚久杠上了:不卖是吧?爷还不买了,直接改抢!
就这样,双方从八月打到十二月,谁也没占谁多少便宜。十二月十七日,郑成功亲率主力开赴潮州,以“征粮”为名在潮州外围大肆抢掠。郝尚久率军“自卫”,郑成功随即宣布“郝虏助逆”,开始大打出手,先后占领海阳(今广东潮安)、揭阳、潮阳、惠来、普宁等地,将郝尚久围困在潮州城内。
由于“浙系”、“闽系”内讧不断,陈泰、陈锦对福建的进剿十分顺利。仅仅一年的时间,“浙系”、“地方系”占领的福建各地便纷纷沦陷。
永历三年(1649年)三月,陈泰奉命率军北上回京,福建又成为“半真空”状态。
九月,清军千总王起俸因对上司——云霄营副将张国柱不满,前往铜山向郑成功投诚。次月,郑成功趁机杀到云霄港,击杀张国柱,俘获姚国泰,攻占云霄。
随后,郑成功派出一部兵力扼守盘陀岭,率主力围攻诏安。漳州总兵王邦俊率军救援,于十月二十八日攻下盘陀岭,郑成功被迫取消攻城计划。
尽管未能趁机扩大战果,但王起俸投诚、姚国泰被俘,郑成功已经赚大了!
打仗,重要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人才!
郑成功跟清军较量,最大的优势是有强大的水师,最大的劣势是缺乏骑兵部队,因此每次都能从容退往海上,但陆战方面总是吃大亏。为了能够长期坚持,郑成功急切地需要一支骑兵,而王起俸、姚国泰恰恰就是杰出的骑兵将领!
随后的几年里,王起俸、姚国泰帮助郑成功训练出了一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骑兵部队,让清廷感到越来越难对付。
后院起火
此时的多尔衮还考虑不到那么远,他也没有精力去预测几年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对于多尔衮而言,永历二年(1648年)是极不容易的一年,金声桓、李成栋突然“易帜”改变了南方的力量对比,给清廷带来了诸多麻烦。好在南明各派势力不太给力,除了暂时失去广东以外,清廷并没有太大损失。
时间进入永历三年(1649年),多尔衮发现真正的危局与考验才刚刚到来。他坐在紫禁城里心急火燎,急得脚下生疮、嘴上起泡;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多尔衮到底在急什么?
这里面还涉及另外一个疑问。
济尔哈朗大军收复湖南全境,并打开了广西的北大门,可迅速挥师南下,荡平两广。陈泰大军也平定了福建,可以直入广东,配合济尔哈朗的作战行动,对永历政权构成两面夹击之势,完全能够置朱由榔于死地,最起码也能把朱由榔打成海漂。
但是,两支大军先后接到多尔衮的命令,放弃战机撤回北京,让永历政权得以苟延残喘。这么好的机会,多尔衮为什么选择放弃?
直觉告诉我们,多尔衮的后院起火了!
纵观整个南明时代,能把清廷打急眼的南明将领有两个人,多尔衮在有生之年只遇上了一个。正是这个人在多尔衮的后院点了一把火,而且这把火越烧越旺,初来乍到的清廷倏忽之间成了“铁板烧”。
点火之人,名叫姜瓖。烧起来的后院,是距离北京不远的山西。
姜瓖,陕西延川人,前明大同总兵。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投降大顺军,五月李自成溃败,姜瓖杀守将张天琳后归附清军。
姜瓖刚刚归附清军时,将清军“报君父之仇”的宣传信以为真,擅自拥立代王后裔朱鼎珊,遭到多尔衮的严厉痛斥。七月十五日,姜瓖上疏“引咎辞职”,由于正值清军初入中原、笼络人心之际,多尔衮采取了宽宥、怀柔的政策。
背负这个“前科”在身,姜瓖在十月被调遣跟随阿济格西征时,表现得相当卖力,希望能够挽回影响。但是,次年七月被召回北京后,姜瓖又受到刚林等人的百般责难,被扣上“拥立前明宗室”的帽子,俨然是一出卸磨杀驴、秋后算账的把戏,好在多尔衮又没有深究。
刚林唱白脸,多尔衮便唱红脸,姜瓖被搞得心惊胆战,一方面对清廷言听计从,一方面又保持高度警惕。
永历元年(1647年)三月,清廷向“投诚”的前明将领发了一道谕令:“派亲子一人入朝侍卫,以习满洲礼仪,察试才能,授以任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多尔衮这是想通过扣留人质来驾驭这些政治立场不坚定的武将。
多尔衮认为,这既是一块试金石,又是关键时刻的杀手锏,可谓“一箭双雕”。但是,多尔衮没有想到,拿定主意要造反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的死活?儿女情长、瞻前顾后,就算造反也难成大事。
这种把戏对铁杆投降分子比较管用,但对另外一些人未必适合,比如姜瓖。
其实姜瓖并不想造反,但苦于背着一个“拥立前明宗室”的罪名,又没有任何“结案”的迹象(一直“缓议”),随时都有可能被多尔衮提溜出来杀掉。
长期的恐惧,搞得姜瓖每天起床,都要先摸一摸脖子看看脑袋还在不在。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但是,造反需要理由,确切地说,需要导火索。没逼到非反不可的地步,谁愿意提着脑袋冒风险?
姜瓖忍了,但多尔衮却不能忍。永历二年(1648年)十一月,喀尔喀蒙古犯边,直接危及北京的安全,多尔衮急调阿济格、博洛、硕塞(皇太极第五子)、瓦克达(代善第四子)、满达海(代善第七子)等皇亲郡王率军赴大同,加强北边防务。
多尔衮做这样的安排,属于正常的军事调动,主要目的是防止喀尔喀蒙古从背后捅上一刀,干扰清军统一全国的进程。但多尔衮没有注意到,大同的姜瓖已成惊弓之鸟,清军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认为是冲着自己来的。
得知阿济格、博洛准备率大批军队进驻大同,长期生活在“死亡边缘”的姜瓖得出一个重要判断:自己的大限到了!——横竖是个死,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大干一场、绝处逢生!
趁着八旗大军尚未抵达、宣大总督耿焞出城巡视之机,姜瓖于十二月初三紧闭城门,处死耿焞的家属和亲信,正式宣布“易帜”。得知消息,耿焞逃往阳和(今山西阳高),阿济格急率大军于次日抵达大同城下。
姜瓖在大同起义,推倒了山西的多米诺骨牌。在山西各地,万练、刘迁、姜建勋、胡国鼎、魏世骏、白璋、韩昭宣等纷纷率义师响应。那位崇祯时期极不靠谱的李建泰,也在故乡曲沃组织义师抗清,并策动了翼城等地的起义。短短十几天时间,遍地开花的山西全境打成了一锅粥,甚至波及到陕西、甘肃等地区。
出现这样一呼百应的局面,似乎只有一种解释:山西这个老“沦陷区”已经憋得太久太久!
几年来的怒气瞬间喷发,形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不出一个月,层出不穷的义师攻城略地,山西大部传檄而定。清军在省会太原的外围,只控制着榆次、平定、乐平(今山西昔阳)、崞县(今山西原平)、盂县等几个城池,太原几乎成了孤城,危在旦夕。
山西闹腾得再厉害,对南方的永历政权而言似乎转机不明显,但对近在咫尺的清廷而言,麻烦可就大了。
事情闹大了,多尔衮这才想起来安抚姜瓖,赶紧派人到大同做思想工作。使者向姜瓖解释,阿济格大军是冲着喀尔喀蒙古去的,不是冲着你姜瓖来的。如果你能悬崖勒马,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姜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什么“缴枪不杀”,恐怕是早上缴枪,中午被杀!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一步,只有死磕到底了!
招抚不成,只能诉诸武力。但是,山西的声势太浩大,仅凭阿济格、博洛那点人很难对付。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山西的局面如果不能尽快平定,势必引发北直隶、河南、山东的连锁反应。推到中原这排“多米诺”,北方便可通过夔东山区、安徽等“抗清游击区”与南方连成一体,全国的形势将发生逆转。
永历三年(1649年)正月初四,多尔衮派尼堪(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第三子)率军入晋,配合阿济格、博洛进剿各地义师。
一个月过去了,阿济格、博洛、尼堪的大军仍无明显进展,山西义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当然,最难啃的还是固守大同的姜瓖。
多尔衮入关以来第一次急眼了,于是发生了一件“破天荒”的事——多尔衮亲征!
亲征!亲征!
自从清军入关以来,多尔衮的身体便处于“亚健康状态”,又身为“皇叔父摄政王”主理朝政。因此,不管天下打得多热闹,嗜战如命的多尔衮一直都是待在北京运筹帷幄。
从消灭弘光政权,到进剿隆武政权,再到夺取湖南、两广,多尔衮无非是派几员大将,轻松加愉快地搞定。多尔衮没精力亲征,也没必要亲征。
如今,姜瓖想先这么耗着,但清廷拖不起。山西搞不定,北京就危险了,多尔衮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稳坐钓鱼台等着听捷报。
多尔衮带着八旗精锐直奔大同而来,还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很快便拿下浑源、应州(今山西应县)、山阴等地,切断了大同与山西中部义师的联系。
就在多尔衮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大同时,北京传来急报:多铎感染天花,生命垂危!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多尔衮拍了拍大腿,暗自埋怨:小十五啊小十五,你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不是拆十四哥我的台吗?
埋怨归埋怨,多铎毕竟是自己的同母兄弟,如今时日无多,怎么着也要回去见上一面。三月,多尔衮从山西撤回北京。同月,多铎病死,多尔衮不得不滞留北京料理后事,山西只有暂时交给阿济格、博洛等人处理。
多尔衮第一次亲征山西,虽然历时短暂,但有效地切断了大同与其他义师的联系,为清军进一步围困大同提供了契机。
从四月开始,阿济格执行多尔衮临行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对山西事变的始作俑者姜瓖实施“铁桶战术”。
但是,山西的形势并没有因为大同被死死围困而有所改观。除了山西本地义师四处扩大战果以外,陕西王永强、王永镇义师也在夺取陕北广大地区后,渡黄河进入山西境内凑热闹。
四月底至五月初,义师先后夺取了汾州(今山西汾阳)、祁县、武乡、榆社、清源(今山西清徐)、徐沟等地,清军只控制着太原、平阳(今山西临汾)等少数几座孤城,山西的局势更加对清廷不利。
到了六月,山西的清军已经不够义师“吃”了,魏世骏所率义师又进入北直隶、河南境内,夺取了武安、林县(今河南林州)、涉县等地。刚刚料理完多铎后事的多尔衮抓狂了,决定再次亲征。
为了平定山西的局面,多尔衮可以说是倾巢出动、下了血本。在山西战场,满八旗中会打仗的将领基本上悉数到场,只有下狱后自尽的豪格、染病亡故的多铎和正在清剿湖南的济尔哈朗三人缺席。我们熟悉的阿济格、博洛,还有尼堪、硕塞、满达海、瓦克达等将领,此时都在山西跟义师玩命。在陕西战场,镇守汉中的吴三桂、李国翰(汉军镶蓝旗人,定西将军)奉命北上,与孟乔芳(汉军镶红旗人,陕西总督)会合,在剿灭王永强义师后,也转入山西配合清剿。
多尔衮第二次亲征历时两个月,战果并不明显,于八月匆忙返回北京。天下未定,主少国疑,朝中不能没有拿主意的人,多尔衮实在是身不由己。
真正对山西战局起到扭转作用的,是接替耿焞担任宣大总督的佟养量。
佟养量被多尔衮从山东调了过来,首先选择的进攻目标便是代州(今山西代县)一带活动的刘迁义师。
佟养量的这一招确实相当狠!
代州在大同的南面,中间隔着应州、山阴。多尔衮第一次亲征时,代州与大同的联系被切断。但是,对于围困大同的阿济格而言,代州的刘迁仍然是躲在自己背后的威胁。背着一颗“定时炸弹”,阿济格难以对大同的姜瓖放开手脚。万一刘迁在背后捅上一刀,跟姜瓖一起南北夹击,自己就真成对方嘴里的“三明治”了。
佟养量清剿刘迁部,义师寡不敌众,退往五台山区,又遭到清军的穷追猛打,被彻底剿灭。
阿济格没有了后顾之忧,对大同的攻势日益迅猛。另外,大同被死死围困了几个月,已经是“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形势对孤军奋战的姜瓖越来越不利。
每到严峻的时刻,总是不乏贪生怕死之徒。眼看大同的形势愈加危急,姜瓖手下的总兵杨振威决定叛变,并暗中与城外的清军接洽投降。
八月二十八日,杨振威暗杀姜瓖,举城叛变,再次上演了“堡垒从内部攻破”的惨剧。据说,大同不战而降之后,多尔衮曾咬牙切齿地下了一道谕令:将大同的城墙削去五尺!——他也不想想,以后就是自己守城等别人攻了,这不是帮敌人的忙吗?
或许,生死事小,面子事大,愤怒往往令人丧失理智!
愤也泄了,墙也削了,山西还得接着打。
不过,随着大同沦陷、姜瓖殉国,山西的形势发生了逆转。由于各地义师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很容易被各路清军分割包围,清军的进剿行动明显轻松许多。
大同失守前后,各部清军捷报频传。满达海剿灭宁武总兵刘伟部,攻陷朔州、马邑(今山西朔州朔城区)。博洛先后夺取平遥、辽州(今山西左权)、榆社等地。孟乔芳率领的陕西军队会同户部侍郎额色进剿白璋义师,攻克蒲州、临晋、河津、解州、猗氏(今山西临猗)等地。
进入九月,清军的攻势更加迅猛。博洛部与满达海部合攻姜建勋义师,于九月十四日攻陷汾州,太谷、沁州、潞安(今山西长治)相继失守。同月,陕西军队也在晋西南剿灭韩昭宣义师,夺取运城。
十一月,博洛率部取得“泽州大捷”,陈社、何守忠等义师将领被擒杀,泽州失守。李建泰见大势已去,在太平县(今襄汾县汾城镇)向清军投降,后被处死。
山西的局面基本平定,阿济格、博洛、尼堪等率满军回京,吴三桂、孟乔芳、佟养量等分别在陕西、山西境内收拾残局。
十二月,吴三桂在陕西榆林剿灭了刘登楼部,分兵渡河进入山西。义师总兵贺国柱投降,并充当内应,义师总督万练自尽。随着最后一支成建制的义师被消灭,轰轰烈烈的山西大起义也宣告失败。
山西大起义,绝对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抗争!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局,多尔衮如临深渊、胆战心惊。遗憾的是,由于义师缺乏联系与后援,又没有广阔的地盘周旋,起义必然归于失败,清廷危局终将得以化解。但是,惨烈的失败,掩盖不了正义的光芒!
现实不禁令人疑惑:
南方,地盘不小、军队不少,为什么清军能够欢声笑语、传檄而定?
山西,地盘不大、军队不多,为什么清军如此凌乱抓狂、倾巢出动?
原因或许很多很复杂,但我只想说——姜瓖,历史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