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惠妃再从叔三思、从父延秀等,并于乱朝纲,递窥神器,豺狼同穴,枭獍同林。至如恶木垂阴,志士不息;盗泉飞液,正夫莫饮,良有旨哉。且匹夫匹妇欲结夫妻者,尚相拣择,况陛下是累圣之贵,天子之尊乎?伏愿陛下详察古今,鉴戒成败,慎择华族之女,必在礼义之家,称神之心,允亿兆之望,为国大计,基在于兹。且惠妃本是左右执巾栉者也,不当参立之数。
《春秋》书宋人夏父之会,无以妾为夫人;齐桓公誓命於葵邱,亦曰无以妾为妻:此则夫子恐开窥竞之端,深明嫡庶之别。又汉成帝欲立赵氏为皇后,刘辅极言;汉桓帝欲立薄氏于中宫,李云切谏。又见人盛言,尚书左丞相张说,自被停知政事之后,每谄附惠妃,诱荡上心,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伏愿杜之于将渐,不可悔之于已成。且太子本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惠妃一登宸极,则储位实恐不安。皇太子既守器承祧,为万国之主本,何可轻易辄有摇动?
古人所以见其渐者,良以是也。昔高祖以戚夫人之故,将易太子之位,时有商山四皓,虽不食汉庭之禄,尚能辅翼太子,况臣愚昧,职参宪府,慷慨关心,感激怀愤。陛下留神省察。
李隆基看完潘好礼的奏疏想:“看来这奏疏很有分量,朕是得好好想想。”想到张九龄的每句话,纳闷地想:“这两人都反对朕立武,却为何是对头?朕追究张九龄虽然过分,但也不得已,也许拿他开刀,众臣就不敢造次,或许还能借机制裁王维。这个王维,据说回来后并没去太真观,这让玉真公主该有多么伤心?”
七
在吐蕃宫殿,达布聂赛俨然扮演了赞普的角色,坐在朝堂上道:“众卿家,怎么挑起的战争又平息了,连朗达玛也不见了踪影?”格木桑道:“听说战争是让安西节度副使高仙芝给平息了,有可能朗达玛不是被高仙芝所擒,就是被大食国抓去。”达布聂赛惊慌地问:“那怎么办?”
格木桑道:“我早说过应该向大唐请降,可就是没人听。现在激怒了大食,一旦他们与大唐联合,我们就完了。假如向大唐请降,大食就是再愤怒也不敢发兵。一则他们也怕跟大唐关系激化,不仅没好处,还对丝路造成中断。二则他们劳师远征,粮草供应不及,有所顾虑,等我们休养生息几年,再考虑征伐之策。”
扎西德勒道:“即便请降也不是现在。最起码世界上最有势力的,是大唐、吐蕃和大食,我们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至于西域,是夹在三国间最难受的国家,他们两国不瓜分,我们就先染指。等我们拥有了这片土地,就扼断了大食与大唐的通路,那时我们要和谁联合,主动权就在我们了。”
达布聂赛道:“可西域版图甚大,难以征服。那些少数民族国家的武士,异常慓悍。”扎西德勒道:“正因为他们版图大,我们才要征服。西域有七十二个国家,各国间面和心不和,一旦有了战事,彼此没有救援意识。只要我们逐步蚕食,这些国家都会被我们消灭。”
达布聂赛道:“不妥,大食起兵攻打西域,不是平息了吗?要先搞清原因。万一我们攻打西域,大食增援西域,再加上大唐的势力合在一起,我们就有灭顶之灾。”格木桑道:“我建议派人先打探消息,再作定夺。”达布聂赛道:“好,就由扎西德勒尽快了解真相!”
八
潘好礼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带张九龄!”差役将张九龄带上,但张九龄却立而不跪,只是看着潘好礼道:“潘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想问什么就尽管问。”潘好礼冷冷地问:“为何不跪?”张九龄愤愤地道:“陛下没摘我的乌纱帽,只是让你查清真相,希望看在同僚份上不要做得过火。”
潘好礼想了想,威风小了许多:“不错,你还是中书令,请坐。”张九龄说声“谢坐。”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边,潘好礼道:“张大人,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奉旨行事,希望你好好配合查案。”张九龄道:“没问题,想问什么就尽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潘好礼道:“这就好,最近你家每到晚上都要去很多人,在做什么?”
张九龄带着异样的口吻道:“哟,大人真是耳目众多,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潘好礼听出了讽刺味,恼火地道:“这是很多人说的。看来这是真有此事?”张九龄道:“千真万确。”潘好礼问:“你们在做什么?”张九龄镇定自若地道:“谈诗。”潘好礼猛地愣了一下道:“谈诗?诗有什么好谈的?”
张九龄轻蔑地道:“我一向喜欢诗,难道大人不知?”潘好礼道:“莫非你们结党营私,想图谋不轨?”张九龄道:“潘大人,说话请注意方式,最好是拿出证据。”潘好礼冷笑道:“会有的,带王维、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差役带上王维、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潘好礼十分自得,先望着王维问:“你到张九龄家里,是做什么?”
王维自自然然地道:“张大人举荐了我,吃水不忘挖井人,当然是送礼!”潘好礼大喜道:“什么礼?”王维道:“诗。”潘好礼猛地一愣道:“胡说八道,诗也算礼?”王维道:“在贪官那里诗不算礼,谁若送诗还认为是极没面子,但在具有高风亮节的人那里,诗就是最好的礼物。张大人爱才,我送他诗,顶过千两黄金。”
潘好礼冷冷地问:“诗的内容是什么?”王维反问:“要我写出来吗?”潘好礼高兴地道:“拿纸笔!”差役将纸笔拿到王维面前,王维写出《献始兴公》诗,差役将诗呈到潘好礼面前。潘好礼看完问:“就送了这首诗?”王维道:“这就是礼物。大人为国举荐了我,我当然要送这份最贵重的礼物。”
潘好礼又看着崔国辅问:“崔国辅!你去张九龄家干什么?”崔国辅道:“去拜府,正巧碰上了綦毋潜、储光羲,后来王维来送诗。”潘好礼道:“都做什么?”崔国辅道:“和他们一样,谈诗。”潘好礼看着几人:“是这样吗?”众人齐声道:“是这样。”潘好礼道:“崔国辅!你的诗是什么?”崔国辅道:“很多。”潘好礼道:“明白了,是不是还有一首《怨词》?”
崔国辅猛地一愣想:“他怎么知道这事?”遂看着他道:“不错,其中有这么一首。”潘好礼道:“你的那首《怨词》句句惜衣,而旨在惜人,运用的是比兴手法。衣和人之间是‘隐喻’关系。罗衣与人本是不相同的事物,但你却抓住罗衣‘秋来不堪著’,与宫女见弃这种好景不长、朝不保夕的遭遇的类似之处构成确切的比喻。以物喻人,是咒骂朝廷对宫女管制太严,这就触及问题的本质。说白了,这是你借写宫怨以寄托讽刺,感叹身世。我说得对吗?”
崔国辅大惊失色道:“不是这样,诗就是诗,哪有什么讽刺?”潘好礼道:“别强词夺理,你以为我不懂诗?大唐的官员有几个是不懂诗的?来人,将他拿下!”张九龄大惊道:“潘大人,这不过是一首诗而已,何必非要如此?”潘好礼道:“正是这些诗扰乱朝纲,霍乱人心。”张九龄道:“要是这么说,我也有罪了?”
潘好礼道:“当然有罪。本来我是想将他们审完再审你。既然你耐不住性子,那就再审你。他在你家谈这种诗,你居然隐而不报,说明你也有同感,与他是一丘之貉。他有罪,你自然也跑不了。”张九龄大怒道:“看来你才是那个江充!”潘好礼怒道:“胡说!我一心为了大唐社稷,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好官,岂由你胡说!”
张九龄道:“你起初还真是好官。开元初年,邠王为滑州刺史,你任王府司马,常知州政事。每逢王出游,你必会提醒注意事项。农历四月,王外出打猎,家奴罗列甚众,你拦道规劝,王起初不听,你就躺在马下喊:‘庄稼满地,您为何在此时践踏禾苗,以损百姓,要去先让马踩死我,然后听任您所为’。王自感惭愧而回。拿这件事来看,你确是一个好官。可现在,实在不敢恭维。”
潘好礼当下愣了想:“莫非他们真是以诗会友!倘如此,我就过分了。”如此一想便道:“不管怎样,你们有这种行为只能听陛下圣裁。”张九龄道:“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知之此事?”潘好礼道:“想知道吗?带李护国!”张九龄一听名字,不由大惊道:“是他?”
李护国被带进来,潘好礼道:“他离开宁王府后,就到你这里做了管家,他听到看到的还能有假么?”张九龄表现出认命的情状道:“好!既然是他告密,那我就说一句话,除了《怨词》,这是诗人的感怀,你想怎么联想那是你的事,但我希望你不要做江充。他们几个真的很清白!要是像‘巫蛊之祸’那样整人,怕是你要像江充那样遗臭万年!”
九
高仙芝带着妻子麦莱凯,与大公主贾米拉,二公主胡玲耶、大王子法赫德、二王子哈里发及大食使节赛义德、大唐使节李林甫等一行在高手克马里、卡米勒、克里木、赫伊里、赫伊尔丁、赫勒敦、哈立德、赫立里、赫宰麦、莱比卜、鲁格曼、莱兑费、麦海迪、马希尔、麦哈穆德、麦克尼、麦吉德、麦吉迪、麦穆杜哈、麦蒙、曼苏尔、麦尔旺的护卫下,行走在大宛国道上。
麦莱凯因见天色不好,觉得多好的心情都被这天气弄糟,便道:“这一路走来,怎么老刮风啊?”高仙芝叹着气道:“没办法!老天爷的事,谁也无能为力,遇上这样的糟天气,只能顺其自然。”麦莱凯道:“常听人说:出门若遇到天气不好,预示着事情不顺,会不会是不好的预兆?”高仙芝摇着头道:“这样的天气我常遇到,几乎每次战役都有风,有时候还会遇到昏天黑地的狂风。”
麦莱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恶劣天气,觉得驻守在边疆的将士真不容易,不仅常年不能与家人团聚,还要饱受风沙的摧残,理解地道:“你们这些将军是最辛苦的。”高仙芝道:“不辛苦,哪有国家的太平?”二王子哈里发道:“说得是啊,和平就是靠将士们的守卫得来的。”大王子道:“说得对!所以很多场合,我都说守卫边疆的将士是最辛苦、也最值得敬重!”
十
钱丰父子与众伙计带着驼队行进在沙州的敦煌驼道上,钱万贯看到莫高窟,高兴地道:“爹爹,我们去看看如何?”钱丰道:“应该去看看。”众人兴奋地道:“原来这就是莫高窟。”忽然前面出现一伙土匪,冲在前边的是格桑和奈塔,格桑挡住去路道:“识相的,留下货物快滚!”
钱万贯冷笑道:“呵,想让我们放下货物,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格桑见是一个少年,鄙夷地道:“呵,小家伙找死!”说着头前冲上,奈塔和众匪也冲了上来。钱万贯立刻与格桑打在一起,钱丰也下令道:“上!”双方打在一起,钱万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勇敢地与格桑较量。
格桑和奈塔打了一阵,见损失了不少弟兄,立刻下令全部逃走。钱万贯想乘胜追击,却被钱丰喊了回来。既然回来,就该去看莫高窟,而钱丰却带着大家要尽快离开这里。钱万贯不解地道:“爹爹,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为何不追?”钱丰道:“群寇勿追,哪有十几个强盗劫我们这几十号人的?”
钱万贯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何不看莫高窟,而要匆匆离开?我们到这里不易,错过了多么遗憾?”钱丰道:“如果看莫高窟,强盗就会带上更多的人打劫。莫高窟是佛教净土,要是污染了那是大罪。”钱万贯道:“爹爹真是好人。”钱丰道:“别遗憾,莫高窟是丝路必经之地,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格桑和奈塔逃了一程,感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见钱丰等人没有追来,便放慢了马速,格桑道:“真没想到,我们刚出道就遇到了高手。”奈塔道:“不,主要是他们人多。”格桑道:“对,看来我们还得增加人手。”奈塔道:“是啊!人一多,吓都把他们吓跑了。”格桑道:“有道理!我们多弄些人手。”
十一
大明宫里,潘好礼将审讯的情况向皇上作了汇报,接着道:“案情就是这样,要说此案子并不复杂。臣认为除了王维所献的诗没问题,其他人对崔国辅的《怨词》或大加点评,或寄予同情,实属不该。究竟如何,还请陛下定夺。”
李隆基摇着头道:“不,王维的诗虽然没问题,但他听《怨词》大为不该,可免去官职。崔国辅对朝廷有怨,贬为山阴尉。綦毋潜、储光羲听诗却瞒而不报,将綦毋潜贬为宜寿导尉,将储光羲贬为冯翊县尉。张九龄作为朝廷重臣,对怨诗听之任之,大有同情之嫌,即日罢相!”张九龄跪倒磕头道:“谢主隆恩!”
散朝后,王维将心灰意冷的綦毋潜送到郊外路口,看着綦毋潜道:“没想到刚见面又相别了。”綦毋潜感叹着道:“是啊!没想到官场如此沉浮。你能再送我一首诗吗?”王维痛快地道:“这首诗就叫《别綦毋潜》。”想了想吟道:
端笏明光宫,历稔朝云陛。
诏刊延阁书,高议平津邸。
适意偶轻人,虚心削繁礼。
盛得江左风,弥工建安体。
高张多绝弦,截河有青济。
严冬爽群木,伊洛方清泚。
渭水冰下流,潼关雪中启。
荷蓧几时还,尘缨待君洗。
綦毋潜感动地道:“多谢!”王维流泪抱住綦毋潜道:“多保重!”綦毋潜道:“你也多保重,只是不知道你今无官,有什么打算?”王维道:“能有什么打算?其实这次召我回长安,我是立志要报效朝廷的,但没想到又一场灾难让我消沉起来。”
綦毋潜道:“我们被贬,是因为闻诗不报,而你不同,你的诗明显表达了报效朝廷的激情,连潘好礼也认为你的诗没问题,为何陛下还要罢免你,这就有原因了。”王维道:“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若复官,怕是要向一个人低头。”綦毋潜道:“你说玉真公主?”王维道:“是啊!本来这次回来,我是要去感谢她的,可还没来得及做,就出意外了。”
綦毋潜道:“看来陛下这么做,就是要逼你。”王维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綦毋潜道:“这么说,你要满足玉真公主?”王维道:“我若那么做,我还是王维吗?我是佛门居士。”綦毋潜纳闷地问:“那你的意思是……”王维道:“她对我是有恩的,感谢她赞美她的事还可以做,除此宁可归隐,也不做有损操守的事!”
十二
高仙芝一行翻越葱岭,边走边关照着亲人,麦莱凯开心地道:“仙芝,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不管一路景色如何,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感到身心飘逸。”高仙芝道:“我也一样,多少年来我过的是戎马生活,不仅生活条件艰苦,而且精神上处在紧张状态,只要一有敌情,马上就得投入战斗。每次打仗都认为生死难测,所以也就豁出来了。一上战场,就没什么顾忌的,猛冲猛杀。一旦活着,就庆幸苍天又延长了我的生命。”
麦莱凯道:“是啊!你的这种生活该结束了。你说这次回去,陛下会不会留你在长安供职?”高仙芝摇着头道:“不知道。不过尽管边塞辛苦,但我喜欢在边塞。”麦莱凯猛地一愣道:“你不喜欢长安?”高仙芝道:“怎能不喜欢?长安是最美的地方,但我的价值是在边塞,离开了边塞我的价值就大打折扣。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舞台,一旦不适合,也就没什么作为。”麦莱凯道:“说得没错,但边塞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