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感叹道:“是啊,边塞免不了打仗,一年中不知要有多少个战役,随时都会出现危险,但练武者马革裹尸才是最光荣的事。要说危险,任何地方都有危险。有的人平平安安活了一世,但并没做出有价值的事,等于枉活了一世!”麦莱凯道:“你们赛里斯将军都是这样想吗?”高仙芝道:“别这样说,你是我妻子,自然也是大唐人。说到这样的想法,我不敢肯定别人会不会这样想,但这确实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麦莱凯高兴地道:“是啊!我也是赛里斯人了。这次去长安,我要去见陛下,求他让你多在长安一段时间。”高仙芝道:“为什么?”麦莱凯道:“我要和你一起看看长安最美丽的风景。”高仙芝笑道:“好啊!我也要你给我生一双儿女,我们一起享受一段美好的天伦之乐。”贾米拉、胡玲耶见他俩亲热,非常羡慕。贾米拉道:“赛里斯人就是多情,我也要找这样一个多情的丈夫。”
胡玲耶看了一眼高仙芝和妹妹麦莱凯道:“我也一样,只是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多少这样多情的男人?”贾米拉想象着道:“我想有的,一定会有的。”胡玲耶天真地问:“假如只剩一个呢?”贾米拉猛地愣了一下道:“不会吧,世界这么大,怎么能只剩一个?”胡玲耶道:“世上的事很怪,如果只剩一个,姐姐就让给我?”贾米拉把假设当成了真的,认真地道:“不行,什么都可以让,唯独这个不能让。”
胡玲耶想了想道:“既这样,那就让我们共同拥有他?”贾米拉道:“这不好!关键是要看我俩谁先发现最喜欢的人,谁发现得早就是谁的。”胡玲耶转脸看了高仙芝一眼,走到他的跟前道:“高驸马,你说赛里斯还有你这样的人吗?”高仙芝一看她的眼神,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却装做糊涂问:“姐姐指什么?”胡玲耶道:“英俊、优秀而又多情。”贾米拉也走了过来道:“对,就像你这样的人?”
高仙芝微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若喜欢他,即使他并不英俊,但在情人眼里是英俊的。”贾米拉问:“那么多情的男人是不是很多?”高仙芝道:“大唐的男人无不多情,因为他们不仅充满了人情味,还在内心深处充满了诗情画意。大唐选拔官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每个中举的官员都是诗人。”贾米拉、胡玲耶异口同声道:“实在太好了!”
十三
在王维家里,高适与王维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哪儿说起。两人曾激情满怀地想报效国家,但眼下的情形令人伤感。高适端起茶与王维碰下一杯茶道:“王兄多保重!临别时,我想求你的一首赠诗?”王维道:“好吧,只要你喜欢。”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笔来作诗。
在王维作诗时,高适起身走了过来,一直看着他写诗。看着他写的诗,内心已经翻起了感情的浪涛,待他写完,感动地道:“多谢你的赠诗,但愿我们再会时,你我能大展宏图!”王维坐了下来,叹着气道:“看到张宰相罢相,我都心灰意冷了。而今,我又被罢免官职,还怎么大展宏图?”高适也坐了下来道:“张宰相有什么错,竟然因为听一首《怨词》而罢相,这是亘古没有的怪事啊!”
王维道:“其实,听《怨词》而被罢相,这只是一个表象。皇上是九五之尊,身处高位最是对人多疑,他最忌讳文人讽刺朝政,或对朝廷不利的言论。他要对官员怎样,那还不是一句话?不过,我隐隐感到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张宰相遭罢免,是因为立后之事而得罪了陛下。而我被罢免,表面上是我听《怨词》,却实际是因为要逼我向人低头。”
高适明白其意,这是李唐天下,只要王维能向玉真公主低头,马上就是万里无云万里天,并且前程似锦,因此试探道:“王兄的品行虽令人敬佩,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王维道:“要说报恩,我确实想报答公主,但公主所希望的报答,使我根本不敢踏进观中一步!”
十四
在太真观园林,玉真公主看着李隆基道:“据说最近你不但把张九龄罢相,也把几个中举入仕的才子贬官,甚至连听诗的王维也给免官了?”李隆基道:“不错,过去没有你,他哪能中举?后来他忘恩负义到很少看你,以至到了不来的地步。再后来你假传圣旨救他,可他依然故我,这次你又建议让他为官,可他还是没来感谢你,可见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只有这样他才能想到你的好处。”
玉真公主道:“可他免官多日,也并没来呀?”李隆基冷笑道:“别慌,会来的。他挺得住半月一月,挺不过半年一年。”玉真公主摇着头道:“这不好!为什么你不给他点示一下?”李隆基道:“朕是九五之尊,哪能把国事与私事搅在一起?”玉真公主冷道:“别自我标榜,其实张九龄有什么错?当真是听了怨词不报吗?凭着他的功劳他真有罪过不能轻饶吗?可你照样因为一个武惠妃,将她罢相了。”
李隆基忽然恼道:“别胡说!最近就有大臣这样议论,你怎么也这样说?”玉真公主道:“难道我说的不对?我已经不年轻了,还有多少岁月可以等待?”李隆基道:“这样吧,朕假借他人之口点示他,如果他来感谢你,要恢复他的职务也容易。”玉真公主高兴地道:“多谢皇兄!”李隆基道:“谢啥?其实你的心思朕知道,既然你不是真出家,那朕就帮助你实现愿望!”
十五
高仙芝一行进入疏勒境内,疏勒国君苏里唐带领文武大臣闻讯前来迎接道:“高副使,多谢你化解了这场战争。”高仙芝感动地道:“这是应该的,战争只会造成生灵涂炭,更何况贵国每年向我朝进贡,感情甚好。”苏里唐看着他身边的人问:“这些是……”在高仙芝做介绍时,有几个人探头探脑,正向这边靠近。
高仙芝介绍完身边的人,苏里唐热情地招呼着高仙芝一行进入国宴大厅,当大家都坐下后,苏里唐道:“太好了!我们是大唐属国,如今大食与大唐和亲,我们就不必再担心了。”大王子法赫德道:“对不起,上次因为误会,让你的自尊受到了影响。”苏里唐道:“最关键是要平息战争,出现那样的情况,就是放在我,也会产生误会。”
二王子哈里发道:“是啊!幸亏妹夫化解了战争,要不然不仅贵国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我们与赛里斯的关系也激化了。”麦莱凯道:“不是激化,而是无休无止的残酷战争!”苏里唐道:“是啊!战争一起,最倒霉的就是百姓。”麦莱凯道:“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家,一个人死在战场,家里多少人流泪?”苏里唐道:“哎呀,公主就是善良,凭着你的善良,真主一定会赐你好运!”麦莱凯笑道:“多谢祝福!”
十六
王维自罢官后,整日闲居辋川。柳莹见他除了看书,就是写诗,便近前道:“如今你赋闲在家,时间短了怎么都行,可长期下去怎么办?不知你作何打算?”王维叹着气道:“这次回到长安,原本想为朝廷多多出力,所以对未来充满了幻想,也描绘了宏伟蓝图。可朝廷是陛下的,他要对我怎样,我又能怎样?只好过一种隐居生活。”柳莹道:“可你想过吗?你十年寒窗全在读书,不会农耕啊?”
王维道:“古今的大德隐士很多,未必见得都会农耕。不会农耕桑麻,可以从头学。我就不信,不做官就活不下去。天下百姓一大茬,没见谁家的烟囱不冒烟。”柳莹道:“只是你这样的大才种田太委屈。”王维苦笑道:“邦无道则隐,邦有道则现。要是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坎坷,还对世事看不透,那就叫愚忠。”说着话,走到书案前拿起笔来,边想边写道:
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
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
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
寂寞於陵子,桔槔方灌园。
王维扔下笔要出去,柳莹知道他的压力大,便道:“刚才的话不是为妻逼你,我想实在没办法,可以做生意。”王维猛地一愣道:“对呀,做农耕不行,卖货物总行。”柳莹道:“你不是有个有钱的结义兄弟吗?我们从他那里赊点货?”王维高兴地道:“我怎么忘了这茬?”当他上到山顶,看着满眼的风光景色,情不自禁地吟道: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忽听有人赞道:“好诗!”转身一看是王缙,惊喜地道:“弟弟!”王缙道:“听说哥哥被罢免,知道心情不好,故来看你。”王维感激地道:“无官一身轻,倒可以冷静地思考一些事。”王缙道:“话虽如此,但你是大才,朝廷少了你,是一大损失啊!听说,张宰相也被罢相了?”王维道:“是啊!我看要不了多久,张说大人也要出问题。”
王缙看着王维,见他一提此事就心情不好,便道:“哥,既然你赋闲在家,何不结伴外出一趟,看看山水风光,这样可以改善心情?”王维问:“去哪?”王缙道:“我们到青龙寺静心如何?”王维道:“既然到了这里,就先到家里去,明日出门如何?”王缙道:“也好,正好我也拜见一下嫂子,看看侄子侄女。”
十七
王维回到家,王缙问候了嫂子,又和侄儿侄女说话。吃完饭,王维在绘画,王缙则在旁边欣赏。高力士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因见王维画画的神态很专注,便咳嗽了一声走来道:“做什么呢?”王维抬头见是高力士,放下画笔迎上前道:“哟,是公公啊?我正画画消遣,快请坐。”
高力士看了一眼王缙问:“这是你弟弟?”王维忙道:“公公怎么知道?”高力士道:“你俩长得像,公公我再眼拙也能猜出几分。”王维笑道:“是是。”忙示意弟弟道:“见过公公。”王缙作礼道:“拜见公公。”高力士微笑道:“别客气。”说着坐了下来。
这时柳莹进来献上香茶、水果道:“公公请品茶。”高力士看了柳莹一眼问:“这位是……”王维忙介绍道:“是贱内柳莹。公公是忙人,怎么有空来小坐?”高力士笑道:“来看看你啊!过去虽然跟你接触不多,但很敬佩你的为人。自你免官以来,知道你心情不好,一直想来看你,但总是没空。”
王维道:“那今天怎么有空了?”高力士道:“昨天陛下去玉真公主那里,公主殿下念叨你,当知道你被免官后,公主殿下还向陛下求情。”王维见高力士把话打住,便问:“陛下怎么说了?”高力士道:“陛下说关键是王维忘恩负义,公主一听起身而去,陛下也就回宫了。今天我感到身体不适,便向陛下告假来看你。”
王维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道:“多谢公公心中有我,其实我很平静,没啥想不通的。”高力士试探道:“难道你就这样下去?”王维道:“陛下要免我,谁也无法。”高力士指点道:“不,事在人为,只要你去看看公主殿下,她就会非常感动。有了公主殿下出面,别说让你官复原职,就是高升也有可能。”
王维苦笑道:“官复原职?我经历了两次沉重打击,已经把世事看开了。人嘛,无非就是一辈子,做官怎样,不做官又怎样?”高力士道:“那不一样!人活世上,不只是活给自己,也是活给别人。日不出的光阴好过,日不进的光阴难过。你是有家有舍的人,若是这样下去,吃什么喝什么?”
十八
高力士走后,王缙忙对王维道:“哥哥,我觉得高力士来此,一定是有人点示。”王维自嘲地道:“不是陛下,就是公主殿下。”王缙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无动于衷?我觉得公主殿下是关键,抓住她你还可以官复原职。依我之见,你还是去见公主殿下?”王维叹着气道:“见她不难,但见了之后呢?与其如此,不如不去!”
王缙道:“可人家对你有恩,你总不能再不见她?”王维道:“既然我已成了忘恩负义者,那就继续。因为对她的报答,绝不只是说声感谢这么简单。假如只感谢就可以,我的命运也不至于浮沉了。送她礼物,我能送什么?她要什么有什么,吃喝玩乐都是皇家无偿提供。”柳莹犹豫着道:“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吧?”王维明白其意,摇着头道:“不,你应该清楚她的真实目的。”
柳莹叹着气道:“关于这事的核心,我能不清楚吗?作为一个女人,我当然清楚她要什么。不过我不会认真,对于你的品行我了解。你要是不见她,不仅对你的名声不好,你的处境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难道我们真要这样隐居一生?”王维固执地道:“隐居有什么不好?最近隐居的高人已多不胜数!”
十九
在陈玄礼府内,陈玄礼见李芳满腹心事,便走近她的身边道:“怎么了,你像是闷闷不乐?”李芳抬起头看着他道:“没事儿,我是想到了元振,今天是他的祭日。”陈玄礼愣了一下道:“哦,那我陪你去坟上?”李芳高兴地道:“好啊,谢谢你。”陈玄礼摇着头道:“别这样说,他不只是你的前夫,也是我的好兄弟。”
高仙芝一行进入了姑墨境内,他们说说笑笑,看样子充满了快乐。姑墨的百姓看见他们,都站在一边看着。不远处,一直跟踪在身后的几个人想法向他们靠近,格桑索道:“看样子紧挨高仙芝的,一定是他的夫人。”扎西巴杂道:“肯定的!你瞧还是个大食女人。”
二十
在兴庆宫走廊里,李隆基边走边问高力士:“见王维了吗?”高力士道:“已经点示了他,他很平静,说经历了两次打击,把一切都看开了。”李隆基收住脚步道:“这么说他无动于衷?”高力士道:“不过奴才觉得他会有所考虑。”李隆基摇着头道:“我想王维一定没去,要不公主早就来找朕了。”
高力士立刻道:“那怎么办?”李隆基道:“看来,他是没有体验做百姓的艰难!这样吧,你去做一件事,只要让他生活清贫,亲友邻居瞧不起他,都可以动脑子做。”高力士为难地道:“要是弄出乱子咋办?”李隆基恼道:“那是你的事,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朕也不能救你!”
二十一
在青龙寺山顶,王缙看着哥哥王维道:“哥,我们已在青龙山好几天了,从昨天开始,我看到你的心情有所改变,我就放心了,你要多保重,我先回去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道:“不过在临别之时,小弟劝你去见见公主。”王维点着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我的难处,该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
王缙道:“嫂嫂劝你去,是她不好说什么,但我觉得她是把事情想开了,不论你做什么她都不怪你。”王维道:“这不是怪不怪的问题,我不能为了当官啥事都做!感激她是在心里,而不是满足她什么。”王缙道:“我以为让你看看诸多无奈事,你会知道固执的结果。”王维见弟弟走远,叹着气远望蓝田山,忽然吟道:
陌上新离别,苍茫四郊晦。
登高不见君,故山复云外。
远树蔽行人,长天隐秋塞。
心悲宦游子,何处飞征盖。
高仙芝一行走到龟兹客栈附近,有几个哈萨克青年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哈萨克青年问:“请问您是大唐高仙芝副使吗?”高仙芝疑惑地道:“正是,请问您是……”这哈萨克青年道:“我们陛下听说你们到来,特意派我们前来迎接,他正在前边恭候。”众人大喜,高仙芝道:“好!前边带路。”
二十二
王维从青龙寺返回,一路上思考着问题,忽然见前面起火,立刻赶了过去,只见柳莹正与邻居灭火,可火势非常旺盛,别墅已完全置于火海之中,柳莹大哭道:“是哪个缺德鬼放的火啊!”王维看着无法扑灭的大火,忽然仰天大叫一声,当即昏倒,柳莹忙抱住他喊道:“你醒醒,醒醒!”
王维苏醒后,见别墅化为灰烬,便扬天长叹道:“看来,这是要逼我离开啊!”柳莹流着泪道:“房子没了,我们该咋办?”王维道:“走一步看一步。”柳莹道:“要不我们回老家?”王维摇头道:“这样回去,有什么脸面见人?”柳莹道:“那你的意思是……”王维道:“先离开此地再说。”柳莹道:“可惜爹爹和弟弟死在了丝路,要不长安就是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