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又燃红了你家院里那树桃花的时候,你的媳妇坐着花轿,在春风的骚荡里来到了你家。那日,北阳河流的是桃花水,能映红人的影子。轿子是从桃花水里抬过来的,桃花水冷冻冷冰的,轿夫龇牙咧嘴得高兴,因为轿内的媳妇好乖呢。
当轿子落在你家门前的时候,你家门前那老槐树上有几只喜鹊叫得很热闹。几根黄铜唢呐吹得满川里回响,崖娃儿也哇哇呜呜地叫。你披了你外爷给披的两道“红”,被人领了轿前迎花儿。你第一眼瞧见了轿帘下露出的三寸金莲,那小巧的红绣花鞋使你感动了好几分钟。
红火火的盖头巾长曳曳地从你媳妇头上垂下,掩去她的真面目,使你无法想象出她的模样儿,你心里不住地祈祷,让她有我小表姨的娟秀或小女人的淑雅。你遵循着乡俗,用称杆儿轻轻挑去了你媳妇头上的盖头巾,亮出一张丰腴光洁的脸儿,眼里的神采是柔和的、酥软的,小巧的唇儿滋润、多情。虽没有你小表姨和毛胡小女人那般风骚俊美,但却也有少女丰富的姿色。你心里没有了担忧和疑虑。她的年龄小小的,比你还小两岁呢!她似乎对于这走向人生又一个季节不甚理会,她用怯怯的目光看你,看老窑,觉着老窑里弥漫着奇异的气息,好像这世界不再有她昨日的形状、色泽和情趣了。蓦然,她妩媚的眸子里蓄盈着泪水……
乡间的闹房粗野得近乎残酷,那些野悍的半老男人也挤在人堆里,饥渴得冒火的贼眼总是盯着你的小媳妇,盯得你媳妇白嫩的脸生疼,她羞怯难耐地低垂下头颅。
开始还是比较文明的,叫你们小两口说词儿。出题的是个有点儿文墨的男人,叫男的说:
哥家门前一树槐。
叫女的应:
花轿不抬妹不来。
你脱口说出了,可你的小媳妇羞口说不出来,就遭那些野悍男人推拉,趁机摸你媳妇光洁的手儿或是媳妇酥软的腰肢,喜得狂狂的。你媳妇耐不住悍汉们的作践,只得羞羞答答说了,惹得满窑人哄笑,哄笑声几乎轰塌了老窑。渐次是更酸的,叫女的说:
妹是哥的乖蛋蛋。
叫男的应:
搂在怀里打颤颤。
这酸臭的话,你的小媳妇是怎么的也说不出,悍汉们在一阵推搡掀打之后仍不见她开口,便生了野性,将你和你媳妇面对面捆了起来,你不住地求饶,你的小媳妇嘤嘤地哭泣。
门外闯进了假凤凰,一脸的愠怒,嘴里没好词的恶骂:“亏你们老娘的脚,回去闹你老爹老娘的房去,把两个老驴儿捆起来也好玩的,何必糟践这娃儿们呢?”这老娘的厉害无人不知的,惹怒了敢骂半个川的,连土匪余疯子也惧她三分哩。悍汉们给她臭骂镇住了,像老鼠遇了猫,贼溜溜地溜走了。假凤凰给你和你小媳妇解了绳子,对剩余的人说:“不是我老婆子撒泼野,说个不中听的话,耍过了火出事哩。我娘家侄前年给娃娶媳妇,一伙二愣子给闹房,硬要叫娃在媳妇裤裆里抓跳蚤。娃不抓,就将娃拉出去捆在大门外的槐树上,回来耍媳妇。娃在大门外喊狼,那些悍熊说是假喊哩。过了会儿出去一看,妈哟,狼把娃撕咬成片了。这闹房闹出了人命,几个悍熊都蹲了大牢……”骇得大伙都愀然变色,灰灰地各自回家去了。
假凤凰像变戏法一样没了恶恶的面色,换上了温文大度的容态,肥厚的嘴唇不住地翕动着,给你和你媳妇叮咛了许多有关今夜要做的事儿。便转过肥胖的身子回去了。你很感激假凤凰,虽讨厌她经常到你家来吃游食。在吃游食这事儿上,你很佩服她的准确无误。你家若哪天来了客人,饭菜刚端上炕,她就会撩起门帘进来的。你母亲一招呼,她便扭下肥大的屁股,歪坐在炕边上,拿起筷子,一下就挟起两大片肉片,捣进嘴里,吃得香香,筷子也欢快,很少说话,肥胖的老嘴角直掉油水,也忘了用缀在胸襟上的帕儿揩拭。吃到酒足饭饱时话就多了起来,说的多是主家饭菜手艺如何的好的话儿,话语里很有一股油腻味。
假凤凰走后,你的小表姨蓉儿进来了。她脚步轻轻,俏影娉婷,情态优美,清蓝色的衣衫儿拂撩着一股似梦的香气。
你见了你小表姨,某种心事撩得手慌脚乱,笑也尴尬。你小表姨却不然,她给了你一个媚人的眼波,对你和你媳妇说:“试鞋吧!”你媳妇开了柜子,拿出一双在娘家给你做的鞋,鞋样儿是早由媒人带去的。鞋底上纳着“水波浪”和“九针儿”的图案,工细得有致。你小表姨说:“荞花手儿巧得很,纳得太好哩,人常说,男人千里走,带着婆娘一双手。绪儿明日穿这鞋在外面走走,没见过你媳妇的人,一看你鞋印,准会说你娶了个巧媳妇哩。”
你回首一瞥你媳妇,见她水汪汪温软软的眸子里有羞涩涩的神情。她不知你和你小表姨的蛛丝马迹,自然也不注意你和你小表姨复杂多变的眼神和脸上晴阴的变幻。
试了鞋便是装枕儿。你媳妇儿荞花又从柜里取出两个空着囊的花枕头,两端是两方绣着花的顶儿,一面绣着“龙戏凤”,一面绣着“鸳鸯戏水”,绣工精细,色彩明丽得活鲜。你小表姨说:“荞花真是大家闺秀,手儿灵巧得很哟!”你媳妇垂了头颅,怯怯地说:“做得不好,惹表姨见笑了。”你小表姨说:“咋敢笑你的,我双手笨得连个鳖都抓不住呢。”你媳妇说:“表姨话说哪去了,一看表姨这人样,准知表姨巧得很。”
你从窑里端来了荞麦皮儿,听你小表姨夸赞你媳妇,心里很舒坦,但又一想你小表姨,脸孔上不禁掠过一幕悲苦的惨雾。
装好了枕儿,你小表姨的义务算是完了。她对你们说:“我该走了,你们快睡去,折腾一天了。”说着便优雅地转过身去,踩着细软的脚步声走进迷蒙的月色中去了。
她轻轻地走了。你望着她娉婷的背影,有种若失魂魄的感觉。当你醒悟过来时,见你小媳妇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悚悚怯怯地蜷卧在锦缎被子里,她颤抖着,使得被面上的鸳鸯鸟都活动了起来。
你蓦然想起了毛胡小女人的话:处女的鲜物好。你想你媳妇一定是处女,物儿当然新鲜,不觉间你急急脱了衣服,顺理成章地钻进了被窝。你叫你媳妇去脱衣服,你说了几遍,仍见她缄默着,你于是动手给她脱衣服,她圈成C形儿,用手臂压得紧紧的。你费了好大工夫好不容易脱掉了她的上衣,但裤子给两条羊毛裤带死死地捆绑着,疙瘩儿是个死疙瘩,你怎么解也难解开。你恼了,恼得非常,拿了铡子刀儿,刃儿插进裤带,向外一挑,两根毛裤带嘣地一下都断了。
你下劲儿剥葱一般地脱了你媳妇的裤子,墙壁上的长命灯像冒着情火的眼睛,炽烈地燃烧着,辉映着你媳妇白石膏一般的大腿。你爬上了你媳妇的美丽的肚腹,可你媳妇弯曲了双腿,使你不能进行那个美妙欲绝的境界,你使了劲压下这条腿,可那条腿弯曲着,使劲压下那条腿,可这条腿又弯曲了起来。
这时,你蓦然想起了假凤凰说的一个有关这事的故事:一个县官遇了一桩疑难官司,一个民妇告一民夫强奸了她,民夫却说是两相情愿的通奸,此事无第三人作证,两相各执一端,难以判断。县官回到家里愁眉苦脸,夫人问何事忧愁,县官给夫人说了此事,夫人笑着说:“民夫既非捆她,何能强奸,你若强行弄了我,就是强奸,若不能便是通奸。”晚上那县官把夫人缠弄了半夜,搞得他热汗潸潸而流,未能干了夫人。第二日,县官开堂,判了那民妇与那民夫为通奸,罚奸夫淫妇各白银十两,令差人用棍棒赶了出去。果然他俩是通奸,行奸后,那民妇向那民夫索要钱物,民夫不给,那民妇就去诬告。
你在回味故事间,你媳妇猛地推倒了你,慌忙地穿了衣服,跳下炕到门旮旯里,呜呜地哭泣去了。
你与你媳妇的这幕戏儿,给你小表姨站在窗外从窗缝儿看得清楚极了。你小表姨敲开了门进来,故装不知,劝慰你媳妇:“荞花,哭啥哩,是不是想你妈了?别哭了,过几天你娘家就来人接你回娘家去……”
你愤愤地躺在炕上,听了小表姨的话儿,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