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牙金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段士章大宅后门,说道:“二狗,传话下去,一会儿谁要敢跑,五毛钱就不给了!”
蹦二狗龇牙一乐,说道:“好咧!”
豁牙金身旁的一个乞丐说道:“金爷,万一他们把我们打死了怎么办?那太划不来了吧!”
豁牙金骂道:“你这条烂命还怕挨打啊?你害怕现在就滚,一毛钱还给我,完事后的五毛钱也没你的份了!”
乞丐赶忙说道:“我去我去,我不信他们能打死我们。”
蹦儿狗和几个乞丐分散开去,把豁牙金的指令说给了众乞丐听。
“当!当!当!”整点到了,报时钟敲响了起来。
豁牙金一挥手,所有乞丐会意,都随着豁牙金向段士章大宅的后门涌去。
这一大堆乞丐来到门前,全部跪倒在地,顿时齐声号哭起来:“段爷救命啊!活不下去了啊!”
“段爷施舍一点吧!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行行好吧!”
这么多人一起哭闹,声震一里,传遍了段士章大宅的每个角落。
后门本来就人手短缺,段士章府上还有一部分保镖跟着段士章、刘管家赶去了洪德馆,一下子涌来了这么多的乞丐在门前哭闹,顿时守在后门的几个保镖慌了手脚。
几个恶汉保镖冲到乞丐堆里,又打又踹,狂骂不已,想把乞丐赶走。
可这些乞丐越打叫得越欢,谁也不肯走,一走五毛钱可不就没了,这可是不大不小的一笔钱,能买几十斤大米咧!
蹦二狗、豁牙金的叫声更是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段老爷见见我们吧!段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路上的行人也都渐渐聚了过来,但路人们知道段士章府上那是禁地,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围观。
段士章府上的保镖们一筹莫展,只好招呼院内其他人前来支援,唯恐乞丐们闹起来,闯进宅子里去。段士章、刘管家都在赶往洪德馆的路上,无法联系,偌大个宅子里缺了主心骨,开枪打死这些乞丐吧,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人有这个胆子;乱打一气把人吓唬走,这些乞丐人数太多,而且越打闹得越欢。
谁也不敢担当这个责任,使得后门一带的保镖们都被唤过来,纷纷赶到后,以求靠人多势众暂时稳住阵脚,等大批军警们过来,驱赶这些乞丐就没问题了。
可是后门一带仍然闹成一团,人越聚越多,越来越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赶走这些乞丐。
就连本在后墙外巷子里巡视的警卫也都急急忙忙向后门处赶来,丢了外围的戒备。
豁牙金、蹦二狗不愧是当年的地头蛇,懂得召集人的手段,加之南城的乞丐、叫花子多得数不胜数,有钱使唤着,不想弄得声势太大,能乱起来就行,来六七十人其实都算是少了。
在柳荫院子中看守柳荫的周队长也坐不住了,有人飞奔着过来喊他,请他去做主,后门那边已经闹起来了,没周队长这种长官级别的人物可不行。周队长一见这形式,知道事情紧急,看了眼正悠闲地坐在院中喝茶的柳荫,面露难色,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柳荫冷哼一声,说道:“周队长,后门那有人闹事,总不能让坏人冲进宅子里吧。怎么说我都算是你们的太太,宅子的事也是我的事,你要去就去吧,我不会飞了的,放心好了!”
周队长一想也是,这一会儿工夫柳荫能跑到哪里去?于是周队长对一旁的丫鬟小红叫道:“小红,你服侍好太太!别出什么差池!”
丫鬟小红赶忙答应下来。
周队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出了柳荫的宅院,向着后门跑去。
柳荫见周队长他们走了,脸色一沉,放下茶杯急唤道:“小红!随我进屋!”
丫鬟小红心领神会,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柳荫跑到卧室,麻利地打了一个小包裹。小红已经拿着一根棍子过来,“扑通”跪在柳荫面前,低声哭道:“太太,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柳荫说道:“小红,谢谢你帮我!这次我绝对不回来了。”
小红把棍子递给柳荫,哭道:“太太,那你打昏我吧,我不怕疼。”
柳荫紧紧咬了咬嘴唇,硬下心肠,说道:“小红,我对不起你!但把你打昏,你就会没事的!”
小红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说道:“太太,你走好!”
柳荫一挥棒,将小红打昏在地,拖到一边,将她摆成突然受袭的样子。
柳荫舍了丫鬟小红,急忙向后面的厢房跑去,推开了窗户,抬头向高墙上一看,只见李易心急火燎地蹲在墙头。
李易见柳荫露面,低呼道:“师娘!快!”说着手中已经抛下一根绳索。
柳荫跳上窗檐,就要翻出,却听身后一声尖叫:“柳荫!”
柳荫头皮一麻,立即回头一看,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人正是段士章的三太太陈紫烟!
原来这个陈紫烟对柳荫惹火了段士章,软禁在院中,幸灾乐祸得很,时刻想着去讥讽柳荫几句,但一直没有机会。后门离柳荫所住的宅子不远,陈紫烟知道后门那边有乞丐闹事,便仗着自己三太太的身份,打算去“指点”一番。这个陈紫烟路过柳荫的宅子,见大门洞开,周队长已经不在,便动了心思,命随身丫头等着,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去找柳荫,打算趁机挖苦柳荫一番,刚巧让她碰上柳荫要跑。这两个女人从来就不对付,冤家路窄,最关键的时刻又碰头了!
柳荫神色一厉,就要从窗檐上跳下来收拾掉陈紫烟。
墙头上的李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这个时候柳荫还在耽搁什么!
陈紫烟见柳荫目光犀利,一见她的打扮便已明白。
陈紫烟退后几步,突然露出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逃跑是不是?”
柳荫眉头一皱,这个陈紫烟是什么意思?现在陈紫烟离自己足足七八步的距离,要是陈紫烟真的大叫大嚷,让她跑出房中,只怕功亏一篑,可现在又能怎么解决掉她?
柳荫脑子飞快地一转,突然靠在窗檐上,轻轻地一笑:“你想我逃还是不想我逃?”
陈紫烟忙道:“我当然想你逃走啊,有人写信告诉我了。”
“哦!”柳荫相当地吃惊,“那你来干什么?”
陈紫烟说道:“柳荫妹妹,我是来帮你的,你放心好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钱,你带着走吧,再别回来了。”
柳荫说道:“不用,我不需要钱!”
陈紫烟说道:“那好,那好,那你快走吧!我帮你挡着外面的人!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找你,好走啊,妹子!祝你一路顺风!”
“谢了!”柳荫尽管心里有一万个疑问,现在也来不及问陈紫烟。
柳荫看了眼陈紫烟,再来不及耽搁,当着陈紫烟的面,从窗户上翻出去,跑到墙边,拽住了绳子,攀了上去。
柳荫攀上墙头,李易忙道:“师娘!没事吧!我们快走!”
柳荫说道:“没事,刚才有个蠢货捣乱,不用管她了,走!”
李易哈哈一笑:“是陈紫烟吗?”
柳荫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易挤了挤眼睛,笑道:“因为师父安排我给了她一封信。走吧师娘,路上我跟你说。”
两人翻下院墙,巡视的警卫早就赶到后门维持秩序去了,后巷中空无一人。李易带着柳荫紧跑几步,钻入巷子里,已有两部黄包车等着,两人上车,火速离开了此地。
陈紫烟得意扬扬地关上柳荫的房门,向院外走来,她觉得她实在太聪明了,太英明了,而柳荫实在太蠢了,居然愿意舍弃荣华富贵逃走。
陈紫烟的确收到了一封张贤写给他的信,信中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请她协助柳荫逃跑,只要能拖住看守们一段时间,让柳荫跑出北平,就能躲开追踪,登上去英国的客轮,永远地离开段士章。整个信中描述的逃跑过程颇为严密,陈紫烟看了大为心动,觉得此事能成。另外信中还讲了许多道理,都说到了陈紫烟的心坎上,其中“柳荫要是跑了,段士章会把心思更多地花在你身上”,这个理由最让陈紫烟心动,陈紫烟巴不得柳荫离开段士章,甚至她以前就假惺惺地帮助柳荫逃跑过,柳荫以前被抓回来,也没有揭发是她的“杰作”,所以陈紫烟根本就不担心后果。
如果说整个段士章府上,柳荫逃走谁最开心,那就是陈紫烟。陈紫烟这个妓女出身的势利女人,正好是绝佳的掩护柳荫逃跑的人选。张贤早就从柳荫口中知道了陈紫烟的情况,抓牢了陈紫烟的心思,所以敢于写出此信。陈紫烟看到后门闹事,将看守引走,果然如同信中所说,信心更足,便赶来此处,按照信中的要求完成她应当做的“工作”。至于她进到柳荫房中,完全是她生怕柳荫还没有逃,进来催促的。
陈紫烟没走几步,有两个保镖冲进院子,迎面见到陈紫烟,赶忙停下来向她请安。
陈紫烟哼道:“急急忙忙干什么!差点撞到我了!”
保镖忙道:“周队长让我们赶回来看看柳太太在不在,他觉得有人在用调虎离山计。”
陈紫烟心念一转,骂道:“什么调虎离山计!我刚从柳太太房间里出来,她好好的,刚刚睡下了。”
两个保镖愣了愣,站住不敢再去查看柳荫在不在。
陈紫烟心想:“好事做到家,送佛送到西,若是我走了他们还要去敲门,那就糟了!”
陈紫烟面露苦色,“哎哟”一声弯下了腰,叫道:“哎呀,我脚扭了!都是你们两个吓着了我,还不快扶我出去!”
保镖唯唯诺诺的搀扶住陈紫烟,走出了院子。
豁牙金、蹦二狗和乞丐们还在哀叫连天,这时军警们已经赶过来,配合着段士章宅子的保镖们,又拉又踹,要把他们赶开。
豁牙金估摸着已经拖住了足够的时间,大叫了声:“跑啊!要打死人了啊!”
这些乞丐听了号令,早就巴不得离开,免受皮肉之苦,顿时一个一个爬起来,作鸟兽散。军警们懒得抓乞丐,嫌他们又臭又脏,抓了还要管饭,见乞丐们四散奔逃,也就作罢,任由他们跑掉。
等段士章的人发现柳荫已经逃走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柳荫和李易已逃出了朝阳门,骑上了高头大马,向荒野处一路飞驰,早就跑得没有了踪迹,要想追上可就难了!
其实张贤、李易都没有想到,这次能够顺利地出了北平城,躲开抓捕,陈紫烟居然起了莫大的作用。要不是陈紫烟使劲给柳荫打掩护,阻止了周队长进屋寻找柳荫,一定会困难重重。可能真应了那句俗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朝阳门外,一辆卡车停在僻静处,三个人被人从卡车上踹了下来,骂道:“记清楚了!滚出北平,不准再回来!否则要你们的狗命!”
这三个人正是李奉仁、李娇、曹前。
曹前狠狠地冲远去的卡车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走就走!”
李奉仁有些发愣,呆站在路边。
李娇哀声道:“爹,你怎么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们没事了。”
李奉仁喃喃地说道:“我,我可能还是办错了事……”
李娇垂下泪来,说道:“爹,我知道你揭发张贤,是为了我们好,现在已经这样了,您就不要想了,我们下辈子再偿还这个罪过吧。”
李奉仁拉住李娇,说道:“闺女,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贤安排的!我不是揭发他,我是按他的吩咐做的,我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们!”
曹前也凑过来,惊道:“爹,你在说什么,您老没事吧?”
李娇说道:“爹,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李奉仁急道:“唉,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们吧,我只有揭发张贤,让刘管家觉得他要越狱,才会和段士章同时赶往洪德馆,这样柳太太才有机会逃出来!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刘管家这个王八蛋的反应太快了!几乎没有一点耽误,就安排去抓张贤,是不是我说早了?”
曹前、李娇都惊呆了,李娇半晌才问道:“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明白啊!”
李奉仁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张贤啊!万一是我做错了,张贤可就真正地危险了!”
曹前叫道:“那怎么办?”
李奉仁难受不已地说道:“如果我做错了,也没办法,没办法了!张贤说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洗清和他的关系,不再受段士章的骚扰,让我们脱身之后立即逃到广东去,所有钱都转移过去了!我们只能听他的安排,现在就走,再也不能回头了!我们一回头,就会连累他的!”
李娇、曹前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张贤就是这样安排的,那只有听从张贤的,不要多想,尽快地离开北平,切勿再多耽搁。
三人不敢留在此地多说,互相搀扶着向城外逃去,离开了京城。这一去,李奉仁、李娇、曹前一生中,便再也没有见过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