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凤楼是谁?乃是一年前失踪的著名京剧旦角,传说他为情所困自杀了,没想到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关在这里。
丁老七骂道:“真他妈的晦气!”扫视了牢房一圈,嚷道,“你们听好了!这是你们的新室友,叫做张贤!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他可是最近大名鼎鼎的人物,变戏法的!你们要好好地待他!听到没有!”
丁老七嚷嚷着,有一个缩在墙角昏睡的犯人眼中猛然发出光芒,仔细地端详着张贤。他身子动了动,正想坐起来,可他目光向下一落,看到张贤的右手小指勾出一个圆圈,绝不正常。这个犯人立即会意,身子一软,闭上了眼睛,恍若无事一般继续昏睡过去。
这个犯人就是柳荫的父亲柳万遥,他关在洪德馆,已近十年的时间了。
丁老七说完,没有犯人回应,丁老七也不奇怪,转头对张贤说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要乖乖地听话,省得受皮肉之苦,嘿嘿!”说完转身就走。
看守上前,将张贤又推进去一步,随着丁老七出了牢房,锁紧了牢门。
张贤站了片刻,听到丁老七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便向着柳万遥走来,默默地坐在柳万遥身边。
柳万遥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中喜悦、惊讶、忧伤无限,但柳万遥只是看了张贤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就当张贤不存在一样。
牢房里除了被暴打一顿的小凤楼沉重地喘息着,没有任何声音,好像其他人都死了一样。
黑暗中,张贤静静地坐在柳万遥身旁,他的手指间有一个瓶盖大小的东西在飞快地翻滚着,张贤手一收,这个东西瞬间消失不见。张贤轻轻地长喘一口气,眼中透出明亮的光芒。
一夜过去,天渐渐亮了起来。
洪德馆内院的放风广场上,戴着手铐脚镣的犯人们排成两排,正围着放风广场缓慢地绕圈行走,足足有一百多人,没有人说话,只听到铁链晃动时叮叮咣咣的响声。犯人中男女老少均有,有的看着孔武彪悍,像是军人出身;有的纤细瘦弱,像是知识分子,也许他们在没有进入洪德馆之前,都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犯人没有一个有精神,都是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行走。犯人中多了一个张贤,都没有几个人愿意多打量他几眼。张贤与柳万遥并排走着,两人既不对视也不交谈,如同陌路人一般。
荷枪实弹的警卫们端着枪,围在放风广场周围,满不在乎地嘻嘻哈哈,看着十分的轻松。内院的围墙上的数个岗哨上,也都有警卫端着枪,看着下方的动静,加上高大的围墙,洪德馆用插翅难飞形容都不为过。
犯人们走了几圈,一个看守吹响了哨子,熟练地叫道:“自由活动时间!都给我老实点,不准大声喧哗!否则鞭子伺候!”
犯人们慢慢地分散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轻语,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柳万遥是个五十岁开外的男人,常年在洪德馆的生活,让他脸色苍白,十分的消瘦单薄,乍看上去,只是一个潦倒病弱的老人,唯有一双眼睛中还闪烁着坚忍顽强的光芒。
像柳万遥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头,洪德馆里至少有十多个,使得柳万遥一点都不显眼。
柳万遥与同牢房的几个犯人围坐在一起,就着阳光翻找着衣服里的虱子,张贤默默地走了过去,坐在他们旁边,也没有人愿意答理他。
柳万遥瞟了一眼张贤,淡淡地说道:“小伙子,你叫张贤?”
张贤答道:“是的,我叫张贤,以后还请几位多多关照。”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犯人骂道:“关照个屁关照!你他妈的也是招惹了段士章的柳太太才进来的吧?告诉你,我们这个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因为招惹了柳太太才关进来的!”
一个中年犯人一巴掌打过去,骂道:“很光彩是不是?”
年轻犯人嘀咕了声,不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张贤。
中年犯人对张贤说道:“你刚来的不知道规矩,但我告诉你,在这里你只要记住一条,不管你以前在外面有多大的名声,干多大的事情,既然来了洪德馆,就老老实实的,别指望能出去,而且你是你,我是我,也别指望有人会替你出头说话,自己的事自己担待着。”
另一个精瘦的犯人说道:“不是我们不待见你,而是这个洪德馆就不是说理的地方,等你在这里待上一两年,也和我们一样,明哲保身,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吧!说不定哪天段士章垮台了,我们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柳万遥说道:“张贤,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得罪了段士章,一条命都在他的手中握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面,否则牵连进来,会有杀身之祸。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近十年,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凶险。昨晚上你也见到了,那个小凤楼自己惹事,被打了个半死,我们根本就不敢照顾他,因为一旦照顾了他,他死期一到,就会把照顾他的人连累上,陪他送命。”
中年犯人接着说道:“至于你有什么冤屈,犯了什么事,有什么秘密,最好不要说给我们听,我们第一不关心,第二不感兴趣,第三你说给我们听就是给我们找麻烦,你要是不想给自己讨不痛快,就管好你的嘴巴。”
柳万遥说道:“这里所有的犯人,每一个都是告密者,你不要信任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在内。”
柳万遥说完,他和几个犯人都绝望而酸楚地苦笑了几声。
张贤说道:“谢谢各位的教诲,我记住了。请教各位怎么称呼?”
柳万遥深深地看着张贤,悠悠地说道:“叫我柳叔。”
张贤看着柳万遥,点头道:“是,柳叔!”
柳万遥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低下头继续寻找身上的虱子。
张贤一进牢房的时候,小指做出的手势已经让柳万遥明白其间的含义,所以张贤和柳万遥装成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只为骗过洪德馆的看守们。
其他犯人无精打采地报了自己的姓名,算是接纳了张贤。
丁老七一直站在岗楼上看着下方,看到张贤、柳万遥他们的样子,哼了声:“这个柳老鬼和张小鬼不认识嘛!刘管爷真是多心了!”
此时此刻,洪德馆外的世界里,又会发生什么呢?
张贤、李易失踪了!李奉仁、李娇等所有悦客魔术馆的人,甚至已经和李娇好上了的曹前,全部失踪!悦客魔术馆空荡荡的,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半聋半哑的看门老头守在里面,无论是谁来问,都是一概不知。
已经预约了张贤演出的商人们急疯了,天天派人打听张贤的下落,悦客魔术馆门前,更是挤满了拿着票的人群,可无论他们怎么焦急,张贤都没有一点消息,好像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还是有传言传出,说是某一天晚上,听到悦客魔术馆里闹成一片,砸门声咚咚作响,许许多多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控制了天桥各个路口,然后张贤他们就不见了。是谁干的?猜测有许多种,最后一直闹到了北洋政府那里去,矛头开始聚焦在段士章身上。北平城里,有让张贤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本事的人,屈指可数,段士章就是其中一个!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北洋政府出面给段士章顶包,公开宣布张贤等人有重大的投敌卖国嫌疑,案情复杂,责任重大,事关北洋政府的生死存亡,所以张贤等人已经被秘密拘押,在没有查清张贤的罪行之前,不能释放。如果涉及经济赔偿,一概要等到张贤的问题被调查清楚以后。
北洋政府严格规定新闻报纸不得报导渲染此事,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各种铁腕手段层出不穷,生生地把张贤失踪一事给压了下去。民主?自由?法律?公正?在当时的年代里,全是废话空话,有权势者只手遮天,是非黑白都是他们手中的玩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背后有一只实力强大的黑手操纵着这一切,在政府衙门里更是私下里疯传,这都是段士章的授意,张贤一定得罪了段士章,才遭到这种惨祸。
还有一个人忍不住这口气,他就是陪同张贤一起去英国参加万国魔术大会的赵承旭。
段士章的大宅中,刘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个满脸怨气的男人向段士章的房间走去。这个人就是赵承旭。
赵承旭根本不相信张贤投敌叛国,觉得张贤冤枉得很,他的性格火爆直白,心中容不下怨气,便鼓足了勇气去段士章府上拜会,想替张贤说上几句好话。哪怕会被段士章乱棍赶出,他至少觉得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刘管家敲了敲段士章的房门,说道:“老爷!有客人!”
段士章烦躁的声音传出:“谁啊?”
刘管家说道:“是外交官赵承旭,带着张贤一起去英国的那个!老爷你见过的!”
段士章骂道:“让他滚蛋!老子现在没心情!”
刘管家说道:“老爷,赵先生说他知道一些张贤的事情,一定想和你谈一谈!”
房间里沉默片刻,段士章嚷道:“紫烟,去开门!”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陈紫烟很不高兴地看着门口的刘管家和赵承旭,颇为不屑地说道:“进来吧!”
刘管家带着赵承旭进了内室,段士章正毫无忌讳地躺在床上抽大烟,冷冷地白了赵承旭一眼,哼道:“既然来了,请坐吧!”
赵承旭知道段士章是惹不起的人物,十分客气地说道:“段爷,打扰了。”
刘管家安排赵承旭坐下,自己等候在一旁,暗笑不已。
段士章就当赵承旭不存在,继续由陈紫烟伺候着,也不下榻,把赵承旭晾在一边。
赵承旭坐立不安,又不敢贸然说话,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等待着段士章抽完。
段士章吞云吐雾,扫了一眼赵承旭,说道:“有屁快放,还要我开口问你,你才说。你知道张贤什么事?要说快说,不说就快点滚蛋。”
赵承旭看着眼前哪有一点待客的道理,可敢怒不敢言,便硬下心肠,朗声道:“段爷!张贤在英国的时候,除了有时候独自逛一逛街,没看到他和什么人有过多的接触。段爷,我尽管不是很了解张贤,可我以命相保,张贤是一个专心研究魔术的人,绝对不会投敌叛国,请段爷明察!”
段士章哼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个叫张贤的被抓了,关我什么事?”
赵承旭知道段士章在胡扯,赶忙说道:“段爷,咱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张贤可是为国争光的英雄,我们不能这样对他啊!段爷,张贤可是你推荐他去英国的,请你出面为他说句公道话吧,要是不明不白地给张贤定罪,中华之大,谁还敢为国出力?这实在让人寒心啊!”
段士章磕了磕大烟枪,将大烟枪丢在桌上,哼了一声,从榻上下来,干笑了几声,踱到赵承旭身旁坐下,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张贤是个人才,哼哼,他的本事大得很!我也纳闷得很,他怎么就有这么大胆子,敢碰他不该碰的东西?”
赵承旭哪里听得出段士章暗地里在说张贤和柳荫的事情,还以为段士章有些心软,连忙又说:“段爷!求您看在张贤为国立下大功的分上,给张贤一个公道吧!”
段士章呵呵笑了起来,居然和颜悦色地说道:“好啊!我正有这个意思,我的确想给张贤一个公道!你来得正好!”
赵承旭喜上心头,说道:“段爷!赵承旭在这里先谢谢您了!由您这样的头面人物出面,张贤一定就能洗清冤屈了。”
段士章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见到张贤有你这样的仗义执言的朋友,使我更加佩服张贤啊!他可真受人喜欢,呵呵!”段士章话题一转,突然说道,“那个赵先生,你抽烟吗?”
赵承旭连连摆手,说道:“不抽烟不抽烟,段爷客气了!”赵承旭死咬着段士章的话,坚持说道,“张贤的确受人欢迎,我相信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他。”
段士章重重地“哦“了一声,说道:“好啊,你说得很好啊!刘管家,拿我的卷烟过来!”
刘管家怪模怪样地笑着,走上来问道:“老爷今天想抽哪个牌子的烟?”
段士章说道:“那个红盒子的吧!快去快去!”
刘管家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斜眼看了赵承旭一眼,答段士章的话:“红盒子的啊?那种烟的味道可是有点重啊,老爷确定在屋里抽这个吗?”
段士章骂道:“快去!废什么话!”
刘管家应了,飞快地退下。
段士章抬头看了眼陈紫烟,嚷道:“紫烟,你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赵先生单独聊聊!你别在这里碍眼!”
陈紫烟撒娇地说道:“老爷,我又不是外人,这不都听你们聊了半天了吗?那个张贤不就是个变戏法的,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的,老爷你就让我也听听嘛!我对张贤挺好奇的!”
段士章“啪”的一拍椅背,恶狠狠地骂道:“滚!”
陈紫烟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从榻上下来,惶恐不安地低声说道:“老爷,我走了,您早点休息。”说着一溜小跑,钻出了房间。
赵承旭有些尴尬地说道:“段爷,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
段士章笑眯眯地看着赵承旭,说道:“不打扰不打扰,很快就不打扰了。”
赵承旭正想答谢,刘管家已经抱着一个二尺大小的红木盒子赶了过来,递到段士章面前,亲手把盒盖打开,亮出盒子里的东西给段士章看。
段士章瞟了一眼盒子里面,伸手进去,抓出了一件器物,在手中咔啦一声拉响。
赵承旭正略显轻松地看向段士章,不明所以。
“啪”一声枪响!
赵承旭还没有看清段士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胸口上已经挨了一颗子弹,整个人被打得向后一歪,“哗啦”一下从椅子上跌倒在地。
原来段士章从刘管家拿来的红盒子中掏出的,竟是一把银光锃亮的德国造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