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浓黑一片的山间小路上,天空黑沉沉的,连一点星光都没有,远近山梁,如同墨染,几乎和黝黑的天空连成一片。
若不是汽车亮着大灯照耀着前方,简直是寸步难行。而开车的司机却显得对这里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驾驶着汽车盘山而行。
这个地方已是位于北平城的东北郊区的深山中,距离段士章大宅约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汽车中坐满了人,张贤被两个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挤在后座中间,一把枪始终顶在张贤的腰间,动弹不得。刘管家则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前方的道路,一言不发。
轿车驶过一道山梁,一个巨大的木牌竖在路边,上面写着八个黑漆漆的大字:“私家重地,擅入者死”,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上有层层路障堵住,前进不得。从路边跳出几个荷枪实弹的大汉,穿着既不像兵又不像匪的军服,打扮得颇有些奇怪,他们见轿车来了,纷纷快步上前,凑近了车窗一看,正看到刘管家。
这些“兵”赶忙立正敬礼,叫道:“刘管爷!”
刘管家指了指路障,“兵”们明白,上前把路障搬开,站在路旁敬礼,目送着轿车驶过。
又向前行了三四百米,转过一道路口,猛然现出一个三面高崖、一面斜坡的山谷,有一个硕大的庭院,耸立在山谷正中,院墙高耸,墙头或明或暗的灯光无数,隐约能看到墙头有人端着枪站在岗哨里值守。若要说这里是谁的私宅,一点不像,反而更像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监狱。
刘管家嘿嘿冷笑,转过头对张贤说道:“张先生,到了!洪德馆,张先生是否听说过?”
张贤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刘管家哼道:“让你在这里轻轻松松地住一辈子,嘿嘿嘿嘿!”
洪德馆,表面上是段士章的一处密宅,其实是段士章设立的秘密监狱,专门用来关押与他作对的人士。对此北洋政府不仅不敢过问,甚至助纣为虐,把一些反政府的人士也关在这里。洪德馆乃是游离于国法之外的黑暗之地,若是关在了在里面,根本没有正义和公道可言。洪德馆处于三面悬崖的山谷之中,出口仅有一个,戒备森严,从来就没有人从里面逃出来过。
轿车停在山谷中大宅院的门前,马上有人跑了上来,将车门打开,迎下刘管家一行。
张贤被人推下车,抬头一看,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之上,悬挂着巨大的黑色牌匾,上面用血红大字写着——洪德馆!
刘管家狞笑着对张贤说道:“张先生,请吧!”
洪德馆的警卫狠狠推了张贤一把,将张贤推了一个趔趄,骂道:“快走!”
张贤站定了身子,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被人推推攘攘着进了大门。
进了洪德馆大门才看到,这个洪德馆里面还套着一个内院,形成一个巨大的“回”字形。内院的围墙比外院还高出了近一米,围墙上布满了带刺铁丝网,应是防止有人翻墙逃出来。
尽管看不到内院中的景象,可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在内院上空,不由得让张贤心中一紧。
外院中点着数个大火盆,照得四处一片明亮,有几栋看着平常的房子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外院中,从房间里透出昏暗的灯光,更加让这里显得诡异、阴森。
从一间屋子里赶出来一个精瘦猥琐的男人,向着刘管家跑来,还没有走近,便已点头哈腰地叫道:“刘管爷!刘管爷!您来了!我都没能去路口接您,真是罪该万死!”
这个男人便是洪德馆的所谓馆长丁老七,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由他来负责洪德馆的看守警卫。
刘管家扬了扬眉毛,哼道:“丁老七,今天精神不错嘛!”
丁老七谄笑着说道:“都是托刘管爷、段老爷的福!刘管爷,请请。”
刘管家哼道:“丁老七,给你请来一位贵客,他可是大大地有名!张贤你知道吗?你不要怠慢了他!”
丁老七看向刘管家身后的张贤,眼中凶光乱冒,但他一转头看向刘管家,又马上换了一副狗奴才的样子,说道:“是!是!刘管爷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是一视同仁。”
刘管家呵呵干笑了两声,说道:“好!”
众人押着张贤进了一个硕大的房间,将张贤铐在铁架子上。刘管家和同车前来的几个西服男人没有跟进来,而是去了其他地方。房间里只有数个凶神恶煞的警卫坐在一旁,看住张贤。
张贤自从进了洪德馆,就紧闭嘴唇,一声不吭,毫无反抗的动作,若不看到他的眼睛,就好像张贤已经麻木不仁了一般,随便他们处置。房间中几个警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张贤,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时发出嘲弄的笑声。
刘管家与丁老七交代了一番话,就把张贤留在此处由丁老七处置,火速离开洪德馆,回城向段士章通报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丁老七大摇大摆地回来,一进房间就吆喝道:“把这个姓张的解开,衣服都给我脱了!检查清楚关进去!”
警卫们应了声是,上来将张贤解开,狠狠地撕扯张贤的衣服,骂道:“脱!”
张贤奋力地挣扎了一下,将警卫甩开,反手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来。
警卫骂道:“嘿!你当这是哪里?还敢反抗!”挥起手中的警棍就要打向张贤。
丁老七哼了声:“让他自己脱!刘管爷交代了,对他要客气点!”
警卫们这才作罢,闪开一边。
张贤脱光了衣服,被警卫号令着趴在墙边,全身上下都被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搜出任何可疑之物。
丁老七一直在旁边翻找着张贤的衣物,除了翻出几块纸钱钞之外,一无所获。丁老七低骂了句:“他妈的,老子不信他是个穷鬼!”说着仍然把几块钱飞快地塞进裤兜之中。
警卫过来报道:“丁馆长!搜查完毕,他身上没有东西!”
丁老七骂道:“没有?你们搜仔细了没有?这个姓张的是变戏法的,别让他藏了东西带进去!”
警卫答道:“仔细搜了,仔细搜了,皮肉里没异物,裤裆里也捏过了!嘴里的牙齿也都一个一个敲了,没有假牙,没有在嘴里、喉咙里藏东西。”
丁老七看了几眼张贤,摇头晃脑走过来,说道:“刘管爷搞突然袭击抓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
张贤垂手站着,眼神冷冰冰的,不发一言。
丁老七歪着头说道:“眼睛长得挺邪气的嘛!呵呵,张贤,魔术师,大红人,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你有今天啊?”
张贤一声不吭。
丁老七骂道:“你这个人还真有趣,其他的犯人第一天来,要么哭爹喊娘,要么大发脾气,要么满嘴废话,从来没有见到你这样不说话的。你想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又是干什么的?”
张贤摇了摇头。
“行!你真行!洪德馆里什么人都关过,还是第一次关变戏法的,是不是变戏法的都你这个德行?”
张贤没有任何表示。
“切!”丁老七哼了声,倒也想不出再说什么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贤健硕的身体,注意到他胸前、腹部和手臂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没想到张贤缓缓的张嘴说道:“这是我练魔术受的伤。”
丁老七说道:“哦!会说话嘛!不是哑巴嘛!练魔术能受这么多伤?你不会是练滚刀山的把戏吧?”
张贤又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丁老七凑前一步,突然说道:“把手伸出来!”
张贤微微一愣,但还是把双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丁老七叫道:“手心!手背!正反面翻过来给我看!”
张贤将手展开,慢慢地把手心、手背亮给丁老七看。丁老七捏住张贤的手,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松开,说道:“他妈的,对你大意不得!”丁老七一转身,叫道,“来人啊,给他换上犯人的衣服,带他进去!”
丁老七一转身的刹那,张贤的手非常自然地垂下来,贴着丁老七的衣服滑过……
神奇的事情就在毫厘之间发生了!
只有从张贤的视线角度里可以看到,有一个瓶盖大小的东西,瞬间从丁老七的身上跳到张贤手指间!张贤轻轻地一握,那件东西已经隐藏在张贤的手心里,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察觉不到异样。
张贤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哪怕是他一丝不挂地站着让警卫们检查,都不断在两个手掌的手心、手背、手指缝上运动着。刚才丁老七突然发难,同时检查张贤的两只手,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好在张贤技高一筹,抬手的一刹那,已经把“东西”放到了丁老七的口袋,待丁老七转身离开时的毫厘之间,再将其取回。也许只看结果有些稀松平常,不就是东西还在,没有被人发现吗?但换在魔术领域中,特别是最后从丁老七身上取回“东西”的手段,足以让同行叹为观止,千万中难出其一,难度非常之高。
张贤裸身藏物,其实是一个异常难练的魔术,古时名为“采间遁珠不盗法”。可能有人觉得奇怪,怎么名字这么别扭,还有“不盗”两字?难道和盗术有什么关系?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采间遁珠不盗法就是唐朝盛世的时候,因为天下太平,路不拾遗,便有一个江洋大盗洗心革面,改行做了魔术师以后创造的。由于这个大盗发誓不再盗窃,但这个魔术所用的手法却与盗术脱不开关系,大盗唯恐后人瞧不起他,便取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意思是说,别看这个魔术用到了盗术,但绝对不是用来偷东西的,称之为“不盗”!
采间遁珠不盗法想练到张贤这种程度,除了每天勤练手指的灵活程度,还要注意培养手感,不得有丝毫的懈怠,直至达到不用眼睛看,仅凭手指触觉就可完成物品转移、隐藏、翻转等所有动作。练习手指灵活度、手感,到现在都是许多魔术师的日常必修课,基础中的基础,张贤经常用一个硬币在手指间翻转,就是这种练习。
只是这次魔术表演并不在舞台上,不在街头,不在餐桌旁,而是在有进无出、凶险无比洪德馆,在这帮狡诈阴险的警卫面前。
如果张贤愿意,生活中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刻,每一种状况下,都有他施展魔术奇迹的舞台。仅这一点,就让张贤难以被超越。
话回到张贤这边。
警卫们取了几件灰扑扑的囚服丢给张贤,喝令他穿上以后,便上前来,给张贤带上了手指粗细的手铐脚镣,将张贤押出屋外,丁老七在前面领着,向着内院大门走去。
“开门开门!”丁老七对着内院大门上方岗哨中的看守喊道。
看守一见是丁老七,赶忙招呼着下面的人开门。
嘎嘎作响,又大又重的铁门两边拉开,丁老七带着张贤鱼贯而入,随即大门重重地关上,轰隆作响。
眼前乃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正对着大铁门的一边,是一栋长长的黑糊糊的两层楼房,墙上的窗户正正方方的,只有四五个巴掌大小,窗户里面更是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些窗口每层有二十多个,应该是每个窗口对应着一间牢房,看来洪德馆囚禁的“犯人”少说也有上百人。
空地两旁,则是一些占地不大的平房,却也有七八栋,有的平房还亮着灯,窗口人影婆娑。有两组人端着枪在院子里巡视,见到丁老七押着张贤进来,都顾不上巡视,赶至面前,向丁老七问好。
丁老七是洪德馆的馆长,又深得刘管家、段士章的信任,在这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洪德馆里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巴结奉承着,看他的脸色行事,不然丁老七发作起来,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能管得了丁老七,让丁老七心甘情愿当孙子的,也就段士章府上的段士章、刘管家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已。
丁老七并不是经常到内院中来,但有一件事是他必须亲自进到内院安排的,那就是洪德馆来了新犯人。
牢房昏暗的走廊上,张贤手铐、脚镣发出的撞击声异常地清晰,很快两侧的牢房中有骚动声传出,从窄小的牢房铁栅栏门的缝隙中,许多只无力的手伸出来,有人哭喊道:“刘管家!刘管家来了吗?求求你,我要见刘管家!让我和刘管家说几句话!”
这些犯人都知道,丁老七带着新犯人来的时候,往往刘管家也在洪德馆。找丁老七申冤是没有丝毫作用的,丁老七只管羁押着他们,不让犯人跑掉,处死犯人这些事。决定能不能从洪德馆放出去的人,只有刘管家、段士章。所以犯人们见到丁老七带着张贤进来,都发疯似的恳求能够与刘管家见上一面。
看守们用手中的棍棒乱打,狂骂道:“都给老子闭嘴,谁敢叫就打死谁!”
在一片冤屈声中,张贤被带到了一个牢房前,看守将牢房门打开,将张贤推了进去。
牢房里有七八个人或坐或卧,见有人进来了,都警惕地抬起头打量着张贤。牢房中昏暗一片,看不清犯人的长相。
丁老七刚想说话,一个犯人已经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牢牢拽住丁老七的裤腿,哭喊道:“丁大爷,刘管家来了吗?求您让我和刘管爷说几句话吧!我求求你了!”
丁老七一脚把这个犯人踹开,骂道:“刘管爷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
这个犯人不依不饶地又扑上来,使劲地抱紧了丁老七,哭喊道:“丁大爷,求你向刘管家说句话,我小凤楼真的没有勾引柳太太啊!我冤枉啊,我绝对没有勾引柳太太啊!”
丁老七踹了两脚,没有将这个犯人踹开,叫道:“来人!把他拽开!给我狠狠地打!”
看守们冲进来,将这个叫小凤楼的犯人连打带拽地拉开一旁,一顿拳脚下去,已经把他打得昏死在地。其他犯人冷冷地看着,没有敢动也没有人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