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不在头顶上面了，一些牛和马在山坡上啃食刚刚冒出头来的青草。从山上吹来的风依然夹带着浓浓的冰雪的味道，打在脸上冰冰的，让人禁不住浑身颤抖。张明利边走边用手搓了搓耳朵。
从巴勒江家出来，他们三个各走各的路，半天谁都没说话。
“走慢点儿，明利。”汪洋在后面喊张明利，打破了沉默，“村长家好像来客人了。”
果然，村长家栅栏外面蹲着几个人，走近点儿，那几个人起身向他们迎来。
最前面是个长得像树墩子一样结结实实的老人，他身后的那个差不多高出他一头，后面还有三个老人。他们个个神色凝重，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似的。
张明利突然想起蒙卡依去考古院时说的话，心想：这些老人一定是来找他要那块石头的。他走近汪洋身边，小声说：
“他们是来找我要石头的。”
“是吗？看这架势像。你要好好给人家解释，千万不能产生矛盾。”汪洋压低声音对张明利说。
蒙卡依招呼大家进屋。他站在门口，看着老人们一个个走进屋里，脸上的表情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心里明白这几个老人是干什么来的。
老人们都上炕坐下了，张明利和汪洋也坐到炕上，隔着长桌子，正好和老人们面对面。女主人开始忙着给客人上茶。
蒙卡依挨着张明利坐在炕沿上。他给张明利和汪洋介绍对面的老人，中间那个叫蒙巴，长得跟树墩子似的那个；他旁边那个叫怒海，靠墙边那个大个子叫……剩下几个叫什么，张明利都没记住。
屋子里的气氛跟受凉了似的很僵硬。介绍完，蒙卡依坐不住借故出去了。
蒙卡依一出去，那个长得跟树墩似的蒙巴老人第一个开口了，他说他们今天到村长家里见自治区来的领导，是商量那个“石头人”的事情，看能不能把它还给他们。他特别强调说，那个“石头人”是他们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没有它这里就会不太平。
张明利听完问蒙巴老人：
“您是说祖先留下的石头人？”
“对啊，就是我们祖先留下的。”蒙巴老人语气强硬。
“可我们拉走的不是石头人，就是一块石头，蒙村长见过。”张明利用流利的哈语解释。
“真的不是石头人吗？”那个叫怒海的老人用一种怀疑的腔调追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拉走它？”
“做研究。我们是做历史研究的，看看它属于什么年代、哪个民族。”
“那有什么好研究的。它是我们图瓦人的东西。”蒙巴老人一脸不屑的神情。
“您刚说‘这里会不太平’，那是什么意思？”张明利说话的时候脸上故意露出轻松的表情。
“你们没听说吗？你们把石头人拉走，我们这儿就死人了，好端端一个年轻小伙子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了。另外，老天还用雷电把山上的老松树劈成了两半，又把山上的大石头滚到草场上来。唉——”蒙巴老人说着摇头叹气。
“这些跟那块石头有什么关系呀？”张明利辩解道。
“当然有关系，它是我们祖先用来镇邪的。”蒙巴老人差一点儿吼起来。
“镇邪？镇什么邪？”张明利态度始终平和，他看着蒙巴老人，认真地问，“您说的邪是不是指狗啊猫啊之类的东西？”
“不是狗和猫，有些邪恶的东西会装扮成狗和猫。”蒙巴老人有些不耐烦。
“然后会怎么样？您们谁见过吗？”张明利继续追问。
“你问这些干什么？我们今天来只想跟你们商量石头人的事儿。”蒙巴老人有点儿粗暴地打断了张明利的话，“不管怎么样，那是我们这儿的东西，你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拉走了。真是不像话。”
“没打招呼是我们不对，我已经给蒙村长道歉了。不过，那石头是国家文物，我们是为了搞研究才拉走的。”
“那，你们研究完了吗？”
“这个，还没有，没那么快。”张明利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明利跟老人们一直用哈萨克语交谈，汪洋一句也没听懂，他看看张明利，小声问：“他们说啥？”
“问我石头研究完没有。”
汪洋很着急：“你问问他们为什么非要那块石头。”
“说是镇邪。别的，他们不愿多说。”张明利在汪洋耳边小声说。
“研究一年够不够？”蒙巴老人喝了一口茶，看着张明利，“女人怀孕生孩子也就一年时间，是吧？”
张明利苦笑了一下，面对蒙巴老人：
“科学研究和女人生孩子不是一回事儿。没错，女人一年可以生一个孩子，可有些科学问题一个人一辈子也研究不完。”
“也有一辈子生不出一个孩子的女人。”怒海老人在一旁调侃道，完了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张明利也笑了。顿时，屋子里的气氛轻松起来。汪洋在一旁云里雾里的，什么也没听明白，可他也跟着“呵呵”傻笑，笑完问张明利：“刚笑什么？”
“没什么，说女人生不生孩子的事儿。”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扯起女人生孩子来了。”汪洋嘟哝着。
“我们不知道你们搞的研究有什么用，你们拉走石头人，我们这儿就不太平了。蒙卡依也给你们讲过我们的想法，你们最好能把石头人还给我们。”蒙巴老人收住笑，一脸严肃地继续刚才的话。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我要回去跟我们上面的领导商量。”
“你不就是领导吗？”蒙巴老人两眼盯着张明利，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上面还有管我的领导。”
“哦——”蒙巴老人点点头。
老人们开始私底下议论起来。他们讲的是图瓦语，张明利压根儿听不懂。几个老人说着说着嗓门就开始大了，好像话没说到一块儿。坐在墙根前的高个子老人有些激动地挥动手臂，哇啦哇啦地朝蒙巴老人说了些什么，蒙巴老人转过身去同样挥动手臂嚷起来。接下来，几个老人你朝我嚷我朝他嚷，乱成了一锅粥。
汪洋轻轻拍拍张明利，压低声音：
“坐山观虎斗吧。”
张明利摇了摇头，他并不这样想。他担心大家这会儿都在气头上，一旦矛头转向他们这边，就不好收场了。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能干瞪眼看着。
听见老人们的嚷嚷声，蒙卡依从外头进来了。他黑着脸走到炕边上，用图瓦语对几个老人说了一些什么，老人们不吵了，稍稍顿了顿，一个跟一个地下炕走人了。
谈话不了了之，老人们相互抱怨着走了，张明利也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