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进摇头晃脑地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这哪是一般庄稼主儿啊,这简直是卫生标兵了。说着,就往猪圈厕所那边走去。既像是检查呢,也像是有泡屎尿要去方便呢,但刚走到猪圈跟前,眼睛就直了。他这一直,身后的人们便随着他眼睛看去,人们便看见猪圈和厕所中间的柴垛里露着一个白布角,孙红进一愣,就上去那么不经意地一扒拉,一大包棉花就露了出来。
蔡小忠一下子就傻了,活像一条从河里钓上来的虾米,跟着的人们,自然是炸了。
不过半个小时,全村也炸了。
王小池立时状告蔡小忠不光监守自盗,还栽赃陷害好人。说他家那棉花根本不是大兰子偷的,是蔡小忠为栽赃陷害他,偷偷给他放进家里去的。
6.打坏了谁给你找工作
矢秀白是在出来的当天晚上去了王小池家的。
这时,外头发生的事,她还没完全弄清呢。她娘只告诉她王小池家不是人呐!
以后躲他们远点!她心想,多不是人,红口白牙地说过的事,就黑不提白不提了?
王小池头天夜里整整在玉仙那儿逍遥了一宿,出来,又跟蔡小忠斗争了一天。
傍黑一到家,倒头就睡。
听见喊叫声,他的眼是睁开了,可还没有完全醒呢,他摸索着点着一颗烟,可刚抽两口,矢秀白就咳嗽了起来。王小池忙睁开眼睛,一见是矢秀白,才又想起了矢秀白的事。他一边盘算着怎样对付这白丫头,一边有点慌乱地拍着炕沿说:坐下,坐下。
矢秀白没坐,她想问大兰子呢?可她嗓子里总想咳嗽。她越是想咳嗽,王小池的烟味越浓,她就一声声地咳嗽个不停。
王小池忙把半截烟在炕沿上捻灭,可矢秀白咳嗽还停不住,倒让王小池的慌乱消停了,他让两脚和屁股着地儿,一点点从炕席上蹭到炕沿,趁矢秀白还咳嗽着,忙拿眼一扫,哎呀,这浮着层细汗的脸和脖子真是太白太鲜嫩了。实话说,自打见了玉仙的皮肤,就见不得大兰子皮肤了,觉得她的皮肤是天下最白亮的皮肤,可一见这白妮子就不行了,打个比方,大兰子皮肤是大粗布,玉仙的皮肤就是白洋布,而矢秀白的皮肤简直就是白玉缎啊!他把手往前一伸,就伸到了那泛着粉白的脖子上,在他指尖刚挨住那抹细腻的粉白时,听见啪的一声,脸一疼,他才知道矢秀白打来了一个大嘴巴。
这时他醒是醒了,但还没醒彻底呢,再说他和蔡小忠斗争的胜利,和玉仙的放纵,让他内心不断地膨胀,他就那么膨胀着把手又摸了去,矢秀白铆足劲儿,啪地又扇了个更大的嘴巴,他这才彻底醒了。他忙抓住她手,咬牙涎脸地说:别打我,打坏了,谁还给你找工作呀?说着,又使劲往怀里拉。矢秀白猛地一闪,又朝他脸扇去,他终于恼羞成怒:嘿!你个黄毛野丫头,还真打呀?一拳就把她打倒在地。
在他要扑上来时,门口响起张秋花的喊叫声。
张秋花刚迈进门槛时,秀白就急着出来了,王小池也跟着往外走。这时的矢秀白,衣裳上粘着土,一绺头发也耷拉得遮着眼。王小池趿拉着鞋,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系衣扣。
张秋花一看,一张老脸就僵僵死死地紧起来,一双老眼钳子般叼住秀白问怎么了?秀白只说没事没事,张秋花不信,王小池便又眨眼又吐舌头地说婶子,秀白她,给我闹小脾气儿呢。张秋花的脸一下就变了,甩开秀白就朝外走,秀白想扶住娘,她娘不让,她娘说:白妮子啊,你拿把刀,杀了我吧!
矢秀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只一劲儿地想扶住娘,但她娘使劲甩她,她还使劲地去抓,她娘就疯了——老矢家人筋筒子里虽说流着野人的血,可老矢家人历来没做过不要脸的事呐!这个白妮子相貌像她爹,怎么脾性就不像她爹呀?前脚替人做贼,后脚又送上门呐!别说是去县里工作,就是去省城,去京城,也不值啊!
啊——啊——张秋花啪啪地扇着自个的老脸。矢秀白拼命抱住娘。张秋花转过来拉起秀白就朝村外跑。一气儿跑到陈年老井台上,张秋花上气不接下气地拨开蒿草,指着阴冷的井口说:我让你从这儿跳下去,我也不让你给我丢这人现这眼啊!
矢秀白一边把脑袋磕在阴潮的青石板上,一边发了毒誓:老天爷,矢秀白要跟那土匪有邪事,你就打雷劈死我吧!
冤枉,冤枉!
蔡小忠已经在公社里喊叫了一天多了,嗓子都哑了。
公社王书记去参加三级干部培训还没回来,他的事一直邸主任管着。蔡小忠举着拳头站在毛主席像前说: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没偷一朵棉花,我的家人也没偷一朵棉花!王小池才真正是监守自盗栽赃陷害。为弄清我的问题,我要求叫两个人来,一个是我家南邻陈臭子,一个是保卫组的王大成。我家那柴火垛是出事前一天垛的,我家南邻陈臭子帮我垛垛来着,垛完垛,我就和王大成一直在一块儿,黑间,我俩喝酒喝到后半宿,我觉着天晚,就住在王大成家了。两人一来,谣言不攻自破!
邸主任既了解孙红进的为人,也知道孙红进和王小池的关系,更知道蔡小忠的为人。他说:小忠,直说吧,有人在往死里整你呢。你就是不找证人,我也相信你没做那事,可别人信么?你想想,你就是把那两人叫来证着,要是较起真来,那两人也只能证明你昨天晚上没下地弄棉花,而你早晨回家后呢?再说,还有你家别人呢?
蔡小忠沉吟片刻说:我清早回家后一直在家,再说,我家四口人,我娘身子骨儿不结实,根本下不了地,我媳妇得看孩子啊。
邸主任说:可就这些,谁又能给你作证呢?
蔡小忠一听,也觉得问题真是复杂了。
正这时王书记回来了,王书记说县检查团要来花源头公社检查抓革命促生产工作,说他请假回来布置一下。
蔡小忠忙拽住王书记说他的事。
王书记一边给工作人员交代事,一边东一鳞西一爪地听着,听着听着就明白了,把手一挥说:小忠同志,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还有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我已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儿了,咱先准备县里检查,检查一过,公社一定把你们村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蔡小忠说:王书记,那不行啊,谁都知道我被叫到公社来了,这么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啊?
王书记便对邸主任说:我看,你和他一起到堤外村走一遭,顺便把检查的事安排一下,工作上别留死角,另外宣布一下堤外村的事先放一放,等县里检查结束后再做处理。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邸主任连忙答应。
堤外村人们一见蔡小忠回来了,又是让邸主任客客气气地送回来的,就觉得公社这是否认了蔡小忠偷棉花的事,邸主任又在干部社员面前传达了王书记的话,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都有些明白。
村干部们都在忙着应付检查,先把黑板拿锅底黑刷一遍,再让那几个姑娘小伙子抄上一段《人民日报》社论。同时,把大街上粘上些红红绿绿的标语——“认真清理阶级队伍!”“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打倒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不投降就叫它灭亡!”对了,还得在大田里插上几面红旗,插在好地势上,得让红旗迎风招展着。最后再让五类分子打扫一遍大街。
王小池和蔡小忠虽然心里别着劲儿,但面上还得过去,尤其是王小池常常没事人儿一样和蔡小忠拉个话头。
从玉仙娘家回来,大兰子和玉仙的亲劲儿还一时结不了。一个大南头,一个大北头,可大兰子一天有时要跑好几趟。想起几句话来要过去一趟,做点什么好吃食也送一趟,借个家伙什儿也得舍近求远跑到玉仙家借。把个玉仙和王小池闹得也不敢轻易黏糊,偶尔一次,也吓得要命。
这一回,刚刚挨在一起,栅栏门就响了,玉仙连忙把王小池藏在粮食囤里。
大白天上什么门子,该不是偷人吧?
嫂子,看你,净瞎逗。
瞎逗什么?要不,让我搜搜看。大兰子说着径直就往里走。
玉仙一下就失了血色。好在大兰子也没看她,径直去舀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
原来人家是下地路过口渴了。
大兰子走后,玉仙擦着冷汗说:吓死我了。
就是这么个不禁招惹的傻娘们儿。你给她点好,恨不得把心叫你吃了,你给她点不好,恨不得一刀把你宰了。
玉仙一听,脸又白了。
看把你吓的,就凭你这娘们儿这个机灵劲儿,还糊弄不了她个傻东西?
玉仙拿起笤帚疙瘩举起来:你说,你说说,我什么时候糊弄她了?
还没糊弄?把蔡小忠送走的当天,我说叫她回来你就不让,到第二天上午,你还是不让……矢秀白那颗心从半空中一下掉到地上后,就浑身不对劲,每个汗毛孔都要往外冒火星子似的,嘴上起了泡,鼻子起了疮,眼睛起了麦粒肿,整个人随时要被火烧死,烧焦,烧化。到最后,就死睡起来,人也变成泥化成了浆了。几天后,这泥泥浆浆的,才又聚起来生成了一个新人。
她从小就听说过,人这东西是吃顺了嘴,走溜了腿儿。也就是说像大兰子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家,是少不了再偷东偷西的。
才用了一集时间,她果然就把他们盯住了,只不过,这次偷的不是棉花,是偷人。
大兰子有赶集的习惯。这天,她刚刚出门,玉仙就来了。矢家院子南头的小柴棚正对着大兰子家的里屋。秀白一蹬上小柴棚里的木墩子,就见玉仙的衣裳天女散花一样落了下来。下一个集日,大兰子又是刚走,玉仙就闪了进去。秀白忙叫出秀青看。
到了集上,秀青迎面朝大兰子走去。
秀青啊?也赶集呀?从棉花的事后大兰子总找着矢家人说话。
哎哟?你这腿儿可真快,不是刚才还在家么?
没有啊,我早就出来了。
净瞎说,有半个钟头儿,我上我家房上晒粮食,炕上四脚八叉的不是你啊?
没那事,我出来少说也有俩钟头了。
哎呀,哎呀,看走眼了,走眼了,算我没说,我没说啊。
大兰子觉着不对劲儿,忙追着问,秀青一边躲闪一边说:哎呀,哎呀,我可没看见,真没看见什么啊。大兰子心里一激灵,噌的一下就上了车子。
见门插着锁,大兰子人高马大的身子往上一蹿,就发现里头不对劲儿。
呀!你个狐狸精!你个骚狐狸精啊!大兰子张着大嘴着头发跳到炕上时,玉奓仙才从王小池身上滚落下来。大兰子一边骂,一边把他们衣服扔到窗外,然后才揪住玉仙头发扇起耳光子。王小池也顾不了许多了,捂住羞处,急忙光着身子跳到院里找衣裳。
苗细细的玉仙,哪是人高马大的大兰子的对手?王小池一跳出去,大兰子把门窗一插,就骑到了玉仙身上,先抓烂了她的裆,又抓烂了她的脸。玉仙一边挣扎一边说:大兰子,大兰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大兰子一手揪着头发一手打耳光:你个小养汉老婆儿,俺听你说么?你说,你倒是说哦,你说说你是怎么在俺眼皮子底下偷俺男人的?!
玉仙嘴角流了血,白眼珠也成了红的,脸也流着血肿了起来,要命的是两腿间还汩汩地流着血呢。
王小池找来锄杆,砸破了窗玻璃,才抱着他和玉仙的衣裳跳了进来。这时大兰子还疯着呢,哪里肯让玉仙穿衣裳?王小池上去搂住大兰子后腰,玉仙才穿上了衣裳。
这时,外头早就一院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