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池不得不往外走。
哼!你以为你和段解放那点事我不知道?等着瞧吧,我这就回去,把你们那点西洋景儿,先抖搂给长旺人,再抖搂给堤外村人!
段解放事先猜着到内蒙会遇见燕平人,但没想到会遇见这么多燕平人,更没想到一个南麻基地就满满地让燕平人占领了,而且把价格也愣愣地抬了起来,每斤南麻已经由2块涨到14块。不过,这边涨了,燕平也应该涨,仅仅他知道的,就有十来个毛纺厂改成地毯厂了,那么燕平的南麻价格也应当涨,应该涨到了30,甚至更高,就是到不了30,25也能赚,可以多上一些,薄利多销呢。
但五天后,他押着50吨南麻回来时,万口镇的南麻已经降到了10块,即使10块,也难以出手,这里的南麻已经饱和了。
他那大批南麻,不得不搁置起来。
这其中,矢秀白没有埋怨他一句,只在他找地方搁置南麻时,不动声色地说:
拉到老院去吧,那里,不碍事。
老院,是他爷爷留下的,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多年不住人了。她这句话,让他心里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大寒战,她这是瞧不起我呀,这是把我看完了。我段解放完了么?我倒要让你姓矢的看看我姓段的完了没有。
三天之后,他又毅然去了大连。他就不信有了这白妮子,他就没了面子了!
又五天后,他就拉回了一车上好的貂皮,每张平均350块,他总共上了200万块的货。
他把货直接就送到了留存镇,这是邻县的一个皮张市场,号称是天下第一皮张市场。
这次,他还真抓住了时机,货物也对路,谁都说货是好货,给他450块一张,但他要500块一张。他坚持,人家也坚持。一家坚持,两家坚持,整个留存镇市场没有一家给的价格让他满意。他说没事,俊女儿,不愁嫁!他就把货拉回了长旺,因为有消息说过皮张价格马上还要涨。
这次他把货直接拉回了他爹住的院子。他爹可是有事干了,知道儿子弄来的是宝贝,一刻不停地看着,还盖了一层又一层,到了晚上段解放也过去守着睡觉。
4.拿她当诱饵钓国家的钱呐
这时程工处理清了母亲的丧事,已经回来开了工。开工就出产品,出产品就能进钱,但进钱更要进原料,一拨压一拨地滚动着,但是流动货物也是在流动钱呐。
其次还有不少用钱的地方,工人开支,工人吃饭,还有用电、用水、优化环境,解放厂的钱眼看着吃紧了。
但秀白没多着急,坚持几天,解放那车宝贝一转手,就能变成钱。
这几天里,段解放手里拿着几张样品,天天去留存市场,在他把价格撑了又撑,终于撑到560块一张时,才决定出手。
但在他回家把大货拉到留存市场一打开,买主的鼻子紧抽几下,眉头就皱成了死疙瘩,在他还不知怎么回事时,那人抓起皮张先一划拉,再哗啦一抖,一根根的针绒就天女散花一样散了一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内行一看就明白段解放犯了个大忌——在存放生皮时,没有在皮上搓上一层盐!在这个季节,生皮如隔夜存放必须搓上一层盐,如不搓,一天影响不大,两天出事,三天出大事。但段解放到底是段解放,在他看见哗哗散落的貂皮针绒时,只微微打了个趔趄,就稳住了自己,他说:皮,捂了,捂了。没事,咱再说,再说。
俊女儿,变成丑女儿了。可是,女儿再丑,也得嫁啊!
最后,他不得不以每张80元出手。
他想给秀白说说情况,秀白也觉得应该劝劝他,可两人还没说呢,小凤就进来了,小凤前一段当了食堂管理员了,来说食堂该买油了,问这次买公家的,还是买私人的?秀白想说买私人的,可又想起上次明明给小凤说了以后要买公家的油,说私人油又有杂质,吃着又不香,可是公家和私人的差价很大,当下钱又紧张……小凤也看出秀白的心思了,吞吐了两下又说:食堂,只有一千块钱……没等小凤说完,秀白就忙把她迎了出去。
虽然把小凤迎了出去,但解放那根敏感的神经也被挑了起来。等着秀白再回来时,他就变了,就由原来恨自己,变成了也恨矢秀白了——段解放走到这一步,分明矢秀白闹的!她假如不给他上课,不说什么“规律”什么“盲目”,他或许去弄南麻的劲头不会那么大,从内蒙回来,她要不说南麻碍事,不那么一百个看不上地让他把南麻弄到没人住的闲房里去,他没准不再去大连呢。说得再有道理,他也看不惯她那样子,更听不惯她那口气。段解放铤而走险都是她矢秀白逼的!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她就那么坐着,他的火一下子就蹿了头顶。矢秀白!
我知道你心里正想什么,看不起我是不?笑话我是不?跟着我不够本儿是不?呸!
我还不够本呢!有什么了不起?才几天不是“特务”不是“大洋马”了?老子也不是没赚过钱,老子赚钱的时候,人们也他妈眼儿红眼儿绿的。你他妈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明天离婚!
矢秀白知道他窝着气呢,知道他会说难听话,可没想到他这么拿着不是当理说。
她不理他,她不想让他说出更难听的来。矢秀白什么事没经过?能为别人顶替罪名,能跟牲口一样钻羊圈,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反正我不能和你离婚,眼下,不是时候。我不能把肚里的肠子掏出来当众捋。
但是厂子还得开,资金还得有,找了几个人都说难,段解放银行那个亲戚也退休了,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得再去找孟正律。
孟正律听完,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实话给你说吧,眼下贷款可不比前一阵了,都快难死了。她拍拍包说:我带着呢,咱再去趟桂平。孟正律把一桶饮料啪地打开,放到她跟前,他自己也打开一桶喝了一口,才说:听我的,别埋怨段解放,真的。她看着他,不知什么意思。他显然激动了,无奈地把头摇两下说:秀白你别不信,在你这样的女人面前,真的很不好做男人。所有男人都有自尊,都想做事,都想让人高看一眼,特别是想让自己女人高看一眼,可哪个男人没自己的局限呢?她听着。他又咳两声,说:秀白,实话说了吧,上次贷款,我骗了你。她瞪大眼睛。上次,我给行长说你是外商,说你做的是中外合资企业,款才贷得那么容易,否则,也贷不出来。反正眼下一说中外合资企业,就好贷款,而且目前对这种企业还没太严格的审批手续,我就那么说了,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还有,再给你传点闲话吧,我听说,你姐矢秀青,也是打着和外商合资的旗号贷的款,听说还把你弄到了现场。尽管你那么聪明,可你,还是没有识破。
她脸上的血都退净了,两手使劲攥着,瘦瘦的指关节一个个惨白着。难怪上次在安宁秀青出现得那么突然,也难怪那天秀青桌上的人看她的眼神那么特别,还有上次在桂平贷款,原来都是拿着她招摇撞骗,拿她当诱饵钓国家的钱呐,就连孟正律也这么做,也把她蒙在鼓里。她看着孟正律,她那栗色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一串密集的泪珠就挂了下来。孟正律过来,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擦眼泪。她挣扎着,鼻子狠狠地抽了几下,把身子一挺,扯着自己头发又拍着自己脸蛋说:这款,我不贷了,我就是不贷了!孟正律看着她,不怎么动声色,像在看小孩子打滚撒泼,直到看得她不闹了。他才大幅度地点点头说:是,你说的是,但是就我目前的能力,不是那种办法,这款,我还真是弄不出来,真的,秀白,原谅我。
从他那儿出来后,她想找朋友拆借一些先支应着,朋友们还不错,能出多少出多少,可是眼下银行贷款一紧,手里的钱都不宽裕,两三天时间才凑了50万,这对眼下的需求,实在是太少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想了一天一夜,最后她把自己的手捂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揉搓了几下子,拿起电话就给孟正律打了过去。
三天后,解放厂的账号上进了300万,款向注明为“中外合资”。
5.好像我就是慈善机关呢
夏季的天气昼长夜短,矢秀白醒来,一看表才六点。
刚要穿衣服,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这些日子经营上虽然顺了,可是胸口里总是绕着一股气儿,动不动就往上涨。
一看来的是大兰子,心里那股气儿就又撞上来了。她来干什么?这女人也老了,比实际年龄大了有十岁,头发焦黄,脸糊着层土气,本来就包不住的牙齿,人一瘦,露得更多了。可是没想到,大兰子是来找工作的。她想不安排,又怕显着没城府,就让蔡小忠去处理。
最近堤外村和周围村又来了不少人,大都是蔡小忠招来的,蔡小忠说去吧,去这里,比去别处强,挣得多,又省得为讨工资打吵子。人们来了真的觉得不错,原来有不少给别处干的,也纷纷过来了。蔡小忠也不拿自个当外人,一个副厂长该做主的做了,不该做的主也常常做了,他说我必须一手托两边,大伙不好好干活我不干,秀白亏待大伙我也不干。
一会儿,大兰子又回去了,皱着眉毛纵着鼻子说蔡小忠让她打扫卫生,她不想干。
你想干什么?
我就去管仓库吧。
……行不?秀白?
不行。
哟?怎么不行?
仓库有人管。
哎呀!秀白,你怎么改了脾气了?我不就给你要个管库员吗?你能给玉仙个会计,能给小凤个伙食管理员,你就不能给我个管库员呐?
秀白心里那股气儿拱了上来,可是大兰子那边还说呢,两片紫嘴唇一张一合,一口牙露得更多了,牙上还粘着一缕像蛋青的东西。秀白站起来想往外走,可是大兰子挡住了。秀白,人家都说你这人不赖,说你不记仇。可我看着,你像是给嫂子记着仇呢?记着当年棉花的仇呢。秀白呀,其实那时,我真是想让你小池哥给找个工作来着……去!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