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要敢闯敢冒敢为天下先
新产品试生产成功,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程工部署着一切事宜,程工也真行,什么酸碱度、黏胶的比例、毛料的搭配、机器的调试,哪个环节都做得一丝不苟,大家既兴奋又新奇。
经过日夜苦战,试生产的毛线一出来,大伙都像看着自己新生儿出世一样,哎呀,出乎意料地好啊,孩子是个漂亮的孩子,聪明的孩子,大伙能够指望的孩子啊!
几个核心人物一起到长旺最高级的饭店喝了个痛快。
秀白啊,马上就该批量生产了,我看咱真得琢磨一下设点的事。解放趁着酒兴说。
你说从哪里设点?
我看先扩大武汉西安门市。武汉一直卖得很不错,西安最近也在回升。前一段市场不好,不光咱不行,腈纶线普遍都不行,咱们增加了毛质成分,又改进了工艺,扩大市场份额不成问题。
矢秀白觉得段解放好长时间不说出息话了,这一说也还行呢,就说:你说得对,我同意,事不宜迟,那咱就抓紧吧。武汉和西安也是文明古城,人们的品位比北京的一点不低,我看咱们产品在北京也该有市场。
是这个理儿。
我看咱也应该启动北京的门店。
北京门店你说能启动起来吗?
能啊,我看能。
那咱找谁去经管合适呢?
我看,就让玉仙去吧,她熟悉。说着把手往外一推。
矢秀白心里一顿,真的,怎么就没想到玉仙呢?看一眼段解放,段解放迎着她目光说:让她走吧。矢秀白一下就明白了,那是想把玉仙打发走呢。这还真是个三全其美的好办法。倏地,一股感动涌上来。让玉仙去北京倒真合适,她对北京比较熟悉,也会弄账,再说对厂里也够忠诚。
之后,她问玉仙,你走了家里行吗?
玉仙说没事,我那地已经租出去了,我娘带着孩子们看着家,也行。再说,我娘还不知道牛庆柱逃跑的事,我去了北京,她倒也高兴呢。
两天后,就让玉仙去北京办手续去了,手续也繁杂着呢。矢秀白和段解放先跟去接洽了一次,后来就矢秀白一个人跟着,还找了矢秀白一个亲戚帮着,然后又在北京找了两个营业员,一个是牛庆柱当年的一个同事,眼下也没工作了,另一个是让沈兵兵给找的。
玉仙一走,秀白不光觉得心里静便了,屋里院里也觉得宽敞明亮了,连院里飞鸟的叫声也悦耳动听了。她把心思整理了一下,觉得下来的日子就该过得相对消停了,只要消停就行,她对婚姻并没有多高的要求。
一大早,她就带着车间主任和唐梅去了安宁。车间主任去换零件,唐梅跟她去了医院。
一项项检查都汇集到主治医生那儿,主治医生看完说不错,不错!手术不错,恢复得也不错!再休养一段,就可以要孩子了!
医生的话,把她身上所有的物件都搅和得活跃了起来,连着深呼吸几口,心里便像打开了一条胡同,似乎看见一个孩子正朝她跟前跑呢,妈妈——妈妈——我长得和你一样,哪都一样呢!唐梅也很兴奋,说厂长,您的孩子我一闭眼睛都能想出来什么样,长得一定像你,漂亮得不行,聪明得不行!
秀白兴冲冲地刚一出大门,意外地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像矢秀青。
秀青也喜出望外地喊叫白妮子,白妮子,你也来了?你干吗来了?
她说姐,我买机器零件来了,你干吗来了?
秀青说办贷款来了,说我也想上几台机器呢,柳编厂现在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哇。
秀白也为姐高兴,看来柳编厂也红火起来了,姐这说话办事,也比以前大方多了,这些日子不下地干活,整个面目也更加清秀白皙起来。她这五官极像太奶,面色却比太奶还白,那白,定然是西方那股血液的缘故。
白妮子,看你,发什么愣呢?
姐,我看你越长越好看了。
你呀,还拿姐开心呐?谁不知道矢秀青有个漂亮妹妹叫矢秀白?哎呀,白白啊,难得在这儿碰上,吃饭去,姐请客!今天一准是我请客,反正我也说好了请银行的人们,就安排一块儿吧!秀青说着,朝宋多子头一甩,手一挥,让宋多子快去准备,见宋多子有点迟疑,秀青嗔怪说还傻着干吗?还不快去?那样子像是秀白要是吃不了这饭,就是怨宋多子行动不迅速呢。秀白便说吃就吃吧,也真难得在这里碰上。
这是一家大饭店。秀青把秀白领到一个双桌间,把秀白他们几个人安排在一桌,她和银行几个朋友在另一桌,然后说白妮子我知道你不爱应酬,你就和你的人在一起,我和银行人们在一起吧。秀白说一会儿我过去和你的客人们打个招呼敬个酒。
秀青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热闹,酒就不要敬了,你又不愿喝酒,招呼打不打都没事,我跟他们都挺熟了,不用客气。
秀青说完就去照应那些人了。那桌人还都体面,宋多子过来说了几句寻常话,就又回了那个桌。秀青一边和那几个人说着话,也不时地朝这边看着,那几个人也不断朝这边看,眼神自是又惊异又神秘,无疑在惊异她的洋面貌,心说看看去吧,看一会儿就不看了,她索性把头一埋,自管吃了起来。早晨出来得早,还真是有点饿了。吃了半饱时,才端起酒杯朝那桌走去。
没等她走到跟前,秀青先自迎过来说白白,其实你敬不敬酒都行,要去也只简单敬个酒就行了,也不用多说什么,这些人都不是外人。秀白心里正不想和他们多说呢,便走到桌前说:敬各位!
几个人都忙站起来,礼貌地诺诺两声,举起杯来。
秀白刚回到座位上,几个人就在秀青引领下过来敬了个酒,还是很客气很礼貌。
秀白这些年在外头吃饭,难得这么散漫着不用谈什么事情,也不用招待别人,便又漫不经心地想起了要孩子的事,心里越盘算越觉得神清气爽,也越感觉到一桌子美味佳肴很上档次。看来,姐姐对饭菜还真是挺有眼力了,有飞禽,有走兽,有天然生长,也有人工培植,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呢。
2.嘁!商品流动规律?
段解放时常纳闷,像玉仙这样的女人,牛庆柱怎么说放下就能放得下呢?
不知这小女人身子怎么回事,从第一次后,他就跟抽大烟一样,无论身上多么疲劳,只要一粘她,就云里雾里神魂颠倒,有了这一次,想着下一次,有了下一次,想着再下一次,无休无止。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每次一想还是那么特别,先是一痒,又是一酸,再是一热,就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
玉仙去北京后,他偷偷去了两次,第一次没得机会。第二次,连哄带骗把她带去了一家高级宾馆。宾馆是老乡开的,甩个红包,老乡便给安排一间又舒适又安全的房间。玉仙虽别别扭扭的,但还算让他尽兴。
部分放假的工人回来了,厂里宣布,大批量生产后工人的记件工资再增加两个百分点。两个百分点,对员工也算个不小的收入。大伙都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预计着自己下一步可能的收入,于是有些原来借故走了的人,又在想着往回走呢。这几天整个解放厂都忙开了。刷房子、擦机器、扫院子,培训新技术,到处喜气洋洋、热火朝天。
但就在全面投产的前一天晚上,在上上下下正忙着试车时,程工忽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老母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家。程工急忙找段解放和矢秀白请假,两人一听立时说老人有病刻不容缓,快点回去吧,叫司机小吴赶紧去送!
程工自然知道厂里正关键,就朝跑过来的小谷说我走后,你看着启动全面生产。
小谷却紧张地把脖子涨得比脸还粗,连连说我承担不起来,我真的承担不起来。
矢秀白打断小谷说先让程工回去看老人,其他事我们再商量,老人病要紧。
程工满头大汗地上了车,段解放让再等一下,把一个信袋塞给程工说带上点钱,有事再来电话。程工没客气接了就急着走了。
可是程工走后,任凭几个人再三鼓励,小谷还是不敢上手。
到第二天,小谷心里更加地发虚,吭哧了半天说为稳妥起见,还是等着程工回来再开工吧,这些日子都耽误了,就别在乎这一天两天吧,要不,万一有个闪失,损失就大了。
段解放就要急眼,说这么多工人都等着呢,不开工耽误事就大了!
小谷还是坚持他的意见。
小谷一只手使劲地攥着另一只手,上牙也使劲地咬着下唇,他说程工老母亲要是没多大事,看看就回来了,如果不回来,开车把他接回来,也就几个小时。
矢秀白一听,觉得也该去看看程工那边的情况,不好呢,也看望了,好一些了,就接回来调试好机车再送回去。
几个人就去了北京,可是一看,老人鼻腔里进出的气息细若游丝,谁都没好意思提别的,只说了些安慰话,放下补品,回了长旺。
小谷也觉得自己耽误着大事呢,就悄悄地给津西建业集团的师傅打电话,说想把他师傅接来指导开工,但师傅哪敢贸然前来?
这一下,厂里只能学习培训,给工人们每天发着生活费,反正不能放假,说不定哪个早晨晚上的就能开工呢。
傍晚,出去跑了一天的段解放进家就一惊一乍地喊叫:歪打正着,歪打正着哇!矢秀白放下手里的事,忙问怎么回事?段解放说:没开工对了,这是天意,该着咱们发别的财了,咱们先去内蒙弄趟南麻吧!
矢秀白也听说南麻的事了。燕平的三大支柱产业是毛纺地毯和服装。目前毛纺业大部分下跌,服装业也不够景气,只有地毯业越来越强盛,于是许多毛纺厂转产搞起了地毯。这一下,地毯原料南麻出现了紧缺。有些人就去内蒙弄南麻,去的回来都赚了,只几天时间,就出了好几个南麻大户。但她不同意,她说:咱一大摊子事还没理顺过来,去弄南麻,既没工夫,也没资金。
程工回不来,小谷又不敢下手,这些人大眼瞪小眼地天天死吃白嚼,我去跑一趟,弄点钱来,不也是个进项吗?有钱不挣是傻子!那头两块钱1斤,这头25块1斤,稳赚!哪有这等好事啊?没看见,人家几个跑南麻的回来都买上小汽车了?
矢秀白说是盲目。
段解放说什么盲目不盲目的?人家都说稳赚。说着拨通了矢秀青电话,不信问问你姐。
那头的矢秀青正处在兴头儿上,说:白妮子,是啊,我刚刚回来,赚,稳赚!
矢秀白不想和秀青往深里说,只应付了几声,就放下电话。段解放见她还没有同意的意思,就有些不耐烦。秀白说:这燕平县不定多少人有你这想法呢,大伙都跑过去了,还不把那头价格抬起来。那头一抬,这头肯定就降,这是商品流通的规律。
段解放一甩头出去了。嘁!商品流通规律?上了个破大专,又显摆书本上那点破玩意呢。盲目?什么是盲目?想当初段解放弄器械回来盲目吗?弄毛衣机回来盲目吗?嘁!就显你能耐!
第二天,段解放回来得很晚,已经睡了的矢秀白,依然闭着眼睛,耳朵却发现段解放有意提着脚跟走路,呼吸也屏着气呢,她就断定他有事。
转天早晨他很早就又出去了,到中午,电话就来了,说:我在去内蒙的火车上,回去再给你细说。
放了电话,她半天没动。她后悔昨晚只想男女的事,怎么就没想到他去干这事?他这是想证明自个呢,证明自个有用呢。她立刻找来了新聘的女会计。女会计说解放是头天晚上从她那里支走钱的。
什么?他支走了多少?
只剩下几十万,其余都支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段厂长不让。
再说他也不该支那么多呀,去弄南麻也要不了那么多钱!
段厂长说这次去了如果不弄南麻,没准弄别的呢。
弄别的?他要弄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他不让也得告诉我啊!
段厂长不也是厂长?
她心里一沉,就想到了玉仙,要是玉仙当会计,绝对不会有这事。
3.想起一出就是一出
玉仙到了北京本来觉得挺好,不用成天面对矢秀白,也可以躲开段解放,那该死的王小池也就找不到了。
这人也真是命,稀里糊涂地就经历了三个男人,直闹得她像钻进风箱里的老鼠,前不得,后不得。牛庆柱个半死不活的东西,跟他结婚就没过上真正欢乐的日子。
去单位找他,只晚上在一起,白天他去上班,自个带着孩子也不愿出去,去哪儿都让人瞧不起。虽然可劲捯饬着打扮了,但一出去还是遭人白眼。回村里,更是过着没男人的日子,背背扛扛拉拉拽拽的活计,要么一人干,要么求人,求女人干不了,求男人就要生闲事,该死的王小池也就这么钻了空子。再后来,又阴差阳错地粘上了段解放,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矢秀白,真的,连老天爷都能证明这一点,可到后来,就愣愣地弄到这步田地。
这段解放,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突然要生个孩子,他说玉仙你得给我生个孩子,我怎么也不能绝后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那么绝对?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老段家绝后?老段家早就几代单传了,到我这一辈,连单传都不传了,你说有可能么?我那老爹早就逼我打离婚呢。打离婚?那可不行,你要打了离婚,就成燕平头号新闻了。要不,让你给帮忙生一个呢,总说矢秀白能生能生,就是能生,也不定哪个猴年马月呢,眼看就要四十岁了,她还生得出来吗她?见她不说话,他又说:
你要答应了,也是功德无量呢。实话给你说吧,我是豁出命也得要儿子,你不给我生,我就和她离婚,离不了,我就找别人生,市场经济了,我听说有人专管干这营生呢,不就是多费点事,多拿个钱么?为了要孩子,多少钱我也认了。
解放说到最后就激动了,厚嘴唇一扁一扁的,想哭。
玉仙先自流出泪来:解放你以为生个孩子那么容易?你以为那是母鸡生蛋呢?
那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呐。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什么?要是仨俩月能了事,我就给你办了,那么长时间,你让我个没男人的女人,怎么好坚持呢?解放啊,别闹了,以后咱也分开了,你就好好和她过日子吧,你们天天在一起,我就不信老天爷不让你们有个孩子。
在一个天气降温的下午,他们先拉来一车毛线和毛衣毛裤毛背心。刚一卸车,就有附近的几个老太太围了过来摸手感,看光泽,还拽出线头来拿牙咬。到第三天就有人开始买了,有买现成的,有买毛线自己织的。这一带动,门市上还真有了风水。玉仙怎么也是个精明人呢,先前又在北京住过,操着多半口的北京话,把话递得诚恳得体,还弄来几副毛衣针,供人们选用。时间不长,就和周围人们成了朋友。
可这时,王小池却幽灵一样冒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怎么了?你不想我,还不许我想你呀?
……这他妈的矢秀白,让你个傻娘们儿给她干,真算聪明。玉仙哎,别看你这娘们儿看起来软塌塌的,可是你干起活来,手里又利索,心眼又实在,有你这么忠心不二地给她卖命,还不把她美死。
玉仙不答理他,到一边干别的去了,他就厚脸厚皮地说得更欢了:玉仙,你也忒他妈傻王八蛋,在她这儿管着事,弄个零花钱还不手到擒来?你把笔尖一动,钱不就出来了?再说,你出去买东西,花10块你说15块,毛线卖18块一斤,你说15块怎么了?她又不天天跟着。你跟她那么实在,她跟你实在么?那一年,不是她,你能丢那么大人吗?其实,你那男人也是听说了那件事,才跑到外国不回来的。
你别胡吣了,你快走吧,快点走吧!
我才不走呢,你把他们那钱弄出点来分分,我就走,反正他们那钱也不是好来的。
你再不走,我就给矢秀白打电话!
你以为他们是谁?她在长旺是个角儿,在这大北京,她狗蛋不是,她这小破门市,更狗蛋不是。
人家不是?你弄一个试试啊!
王小池一听气坏了,呼一下扑了过去。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玉仙大喊起来,两个服务员闻声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