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咱不是有的是法儿吗?
王小池到麻杆儿厂里当了警卫。
王小池嘴上天天讨好老板娘,可是从心里对老板娘却一百个看不上。说这女人长得跟猴儿似的,既没胸脯,又没屁股,谁跟她睡觉,还不把谁硌死啊。王小池这些年跟女人打交道,从来都看长相,可这次不能看了。
嫂子,我看你们两口子不光不比他们差,还比他们强多少倍呢。要说你们差呢,也就差在白妮子那张脸上,眼下人们待见外国人了,她那张脸也看着像张人脸了,就她那脸,在先前,啊呸!恶心!
见麻杆儿近觑地盯着他,便指手画脚地说起来,说她怎样的家世,怎样被县觑农展馆开除,怎样偷了棉花在村里待不了,怎样跑到北京当保姆,怎样让许森林离婚和定婚,许森林怎样看见她爹又退了亲,怎样和孟正律定婚,孟正律又怎么扔了她,统统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说这所有的事,哪样不是因为她那张脸?
麻杆儿一听就炸了,撇嘴拍屁股地说:敢情啊?敢情是这么个骚货呀?我说她怎么什么都行啊,风头都让她出了,钱也都让她挣了!
她?说不让她挣了,她就挣不了!
兄弟,你有什么高招儿?
招儿有的是呢。嫂子,说实话,你恨她不?
麻杆儿一抱窄窄的肩膀,又细又高的鼻子耸出一层皱纹,说:我?我恨她干什么?我跟她,一没仇,二没怨。
王小池一听,啪地点颗烟,叼在一边嘴角上,眯着眼睛,把话从另一个嘴角露出来:那,就省事了,我跟白妮子乡里乡亲的,更不恨她。
女人一见王小池要走,也就顾不得许多,忙说:兄弟别走呀,快坐下坐下,不瞒你说,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地跟她过不去,你是不知道哇,我这几年吃她亏吃大了。
我原来的主顾都让她给挖走了。她个死白妮子不来时,我的厂子是数这个的。说着一抻大拇指。她来了,我都快数这个了。又一抻小手指。
哦,要这样的话,我就帮嫂子一把,她那进货渠道不是谁也比不了么?我就帮嫂子把那渠道揽过来。麻杆儿一听,说好哇好哇,那敢情好哇!
我就不信许森林就光认那白妮子不认钱财,再说那白妮子已经跟了姓段的,他老儿,还想着她干什么?嫂子,你准备准备,咱去一趟!咱就说是堤外村的,一提这,那老脸必然羞臊,怎么说,那年也是他个老儿对不起堤外村人。之后,再给他下点粮食儿。嫂子,我看,咱给他来个大粒粮食,我就不信哪有不喜欢罕粮食的家家雀儿。
麻杆儿眼睛一瞪,说:得多大?
王小池说:反正粒小了,不好动心。
我家厂子,出去送礼,都是土特产……不行,不行,这是跟白妮子夺阵地呢!没点真东西,根本顶不上事。
麻杆儿瘦脸一耷拉说:王小池,你去可着长旺镇打听打听,有几个不是送些香油花生核桃大枣什么的?
王小池一捂肚子说:哎哟!我得去趟茅厕,我肚子疼啊!
麻杆儿把他一扯说:肚子疼也别去,我看看会不会拉裤子里。
王小池便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讨价还价。最后商定带10万块。
但是到了北京,麻杆儿才知道,许森林哪是吃这一套的人呢?在听清他们来意后,许森林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撵了出来。
麻杆儿喷着唾沫星子说:你他娘的王小池,想的这是狗蛋法儿呀!让那死老头子跟撵野狗似的撵出来,又花路费又花工夫又丢人现眼呐!
嫂子别急,咱不是还有的是法儿吗?
麻杆儿耸着细高鼻子,把嘴一撇,呸地吐了一口:王小池,别吹得跟蛋儿似的那么圆,做出点实着儿的看看呐!这天,雨下的虽然不算大,但也有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劲势。
段解放从厂里一出来,就碰上了王小池。知道他是堤外村人,段解放就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王小池说:解放,今儿天冷,哥请你喝酒,暖暖身子。
段解放说:我还有事呢。
王小池说:下着雨,能有什么事?你是瞧不起哥,怕哥掏不起酒钱。
段解放忙站住说:可不是那么回事。
王小池说:要不是,就跟哥去吧。说着,拽了段解放就走。
段解放见实在走不了,就想应付一下。
可王小池还挺会劝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几个来回,两人就喝兴奋了。王小池说:妹夫你,瞧得起我,我高兴!说着,又连喝三杯。然后就短了舌头,直着眼睛,说:解放,你可是个男子汉,以后,你必须得拿我这妹妹当人看。
哥你就放心吧,风风雨雨这些年了。
那就行,你只要不跟她分心,别翻小肠儿,别提旧事儿,我这当哥的就放心了。
嗨!那些旧事儿,我都知道,没什么!
知道就好,其实啊,她跟老许,也不过半年,跟孟正律,也没几回,真的,嘻嘻……你可别嫌哥没出息,哥去听房根子,也是让人们生生拽去的……你说的什么屁话?
屁话?我说的是屁话?那,那你就问问堤外村别人去,看是不是也得给你说这样屁话!王小池说着,把手往窗外指划几下,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
虽然一再想沉住气,可是段解放脑子里到底还是如同被扔进了一包炸药,他使劲地控制着,他得接受上次听秀青传闲话的教训。于是他就强压着怒火去找玉仙,他说你给我说实话,你说矢秀白和许森林是怎么回事?
你和谁喝酒去了?
你别管我和谁喝,先告诉我,要不,我回去了轻饶不了她!
我不知道。
你只告诉我她和许森林是不是说过对象?
你别听坏人挑唆。
你说还是不说?
一家女儿百家问,你和秀白结婚前,就没说过别的姑娘?
解放一下像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哈哈!我这就知道了。走着瞧,走着瞧啊!
矢秀白还等着段解放吃饭呢。这些日子厂里事多,他们在厂里吃住,开始老公公也来,后来老公公说麻烦,这儿媳妇最不招人待见的是不给他生孙子,老爷子一见她心里就长气,还不如在自个老房子里痛快呢。秀白也不劝说,让大师傅给他送些吃的,剩下她和段解放倒也落得清静。可是这天饭都凉了,段解放还没影呢。
玉仙找到王小池说:王小池,你要干点好事,你觉着死了冤呐?
玉仙,瞧你那样?觉着攀上高枝了?可别摔下来啊,攀得高,摔得可疼啊。
就是摔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好哇,好哇,那你就等着摔死吧。
那天,玉仙是在舞厅找到段解放的,段解放正酒气熏天地搂着小姐跳舞呢。玉仙一进来,先是觉得有点像澡堂,紧接着,又有点像进了魔幻之地,睁了一会子,睖才从一个打扮得跟狐仙差不多的小姐怀里拽出了段解放。
小姐以为是段解放的媳妇打上门来了,细腰一闪,说:你快走吧,快跟嫂子走吧!说完,忙跑了。
小姐的话,一下把段解放那根神经吊了起来,大脸盘忽一下闪起了红光,厚嘴唇连连张了几下,就顺势把玉仙揽了过来。
玉仙一边拍打他一边喊:解放你疯了?你是疯了!你就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段解放说:什么地方?这地方不是亲嘴的,就是搂腰的,要不就是往小间儿里钻的,要不,咱俩也去钻小间去?
玉仙也不理他,只拼命地往外拖他,好不容易从舞厅拖出来,可到大厅他就实在走不了,眼睛红着,身子塌着,酒劲更浓了,嘴里还一个劲儿骂街呢。这个样子弄回去显然不妥,玉仙就叫服务员开个房间,得让他歇会儿再走。
没想到,一进屋,段解放就把玉仙搂住了。
玉仙急了:解放,解放,你可别胡闹,可别胡闹啊!
解放也不说话,只死死地把脸贴住她头顶,倒也没有别的动作。
解放,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说话,我有好些话得给你说说,你松手,你松开手啊。
我没喝多,也不糊涂,我清楚着呢!反正我得报复她,我得报复她个白妮子!
你不跟我,我就去找小姐。可是我得给你说清楚,玉仙,你听着,我从上次找了小姐以后,我还一直老实着过日子呢。没想到她矢秀白背着我又是跟老的,又是跟少的!我段解放又有力气,又有钱,我干吗不找?我不找,我才是傻王八蛋呢!说着眼珠子就红了,人也发起疯来,把玉仙一甩就往外走。
玉仙又拉又拽又拖着,不让他走。
段解放就又急了,把玉仙一甩,就要往外走,没想到,他这一甩把玉仙甩了个趔趄,衣裳扣子就被揪下一个,玉仙白的一抹胸脯就露了出来。段解放先是一惊,晳就把玉仙扑在了床上。
玉仙使劲反抗着,可解放把她压得死死的,她起了几下起不来,段解放的眼泪就把她的脸啪嗒啪嗒地打湿了,同时把她的脑子也就激活泛了。反正,解放要找人,要找了那脏乎乎的千人骑万人跨的小姐,他自个得病,也得把矢秀白传上病,要不,就先应付一下。脑子刚一生出这个念头,心里就乱了方寸,眼里也含了烟雾,那不争气的身子就随着化了——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有一年多不挨男人了……
2.说不定500年前是一家呢
读了一段时间的大专她就知道了,上学和不上学果真是不一样,书上都是经验,都是真理。这些经验和真理用到厂子里,还真是受益呢。
但不久,她在一则报道里就感到了一种危机,报道说私营企业的平均寿命5~7年,其倒闭的主要原因,是私营企业的增长形式,往往主要依靠扩大生产、圈地、盖房、招工、引进生产线,而忽略技术升级、技术拓展、人才整合。
从这个意义上说,真得感谢许森林夫人,人家让她上了这个大专,真是比给她1000万块钱还让她高兴。圈地、盖房、招工、引进生产线,这不正是包括她在内的乡镇企业正走的路子吗?必须悬崖勒马。真的,辛辛苦苦整来的家业可不能出问题。
她把想法和段解放说了,段解放嘴里嗯嗯地点头答复着。可她却觉得他压根就没听明白。她又给玉仙说,玉仙倒有同感,蔡小忠和其他两位副厂长也同意加大管理和科技投入。同时玉仙还提出建议少采取北京光明的做法,多吸收津西陈振国建业毛纺厂的做法,因为建业毛纺厂也是乡镇企业,共同点多。秀白觉得真是有道理,说去就去,咱们这次多去几个人。
她也想让解放去,可是解放说有事,还说身子不大舒服,我看着家。秀白就带着蔡小忠、玉仙和另一个副厂长几个去了。
陈振国热情接待了他们,带着在厂子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几个人感触非常多,觉得建业厂从规划核算到机器设备,再到工人操作,以及员工风貌和环境卫生等等,无处不在体现着精细化管理。
一行人感叹之后,陈振国就毫不犹豫地让她在两个年轻技术骨干中选一个带走。秀白说:带就带,我们那里太缺少这样的人才,说到底我们和建业毛纺厂有缘分,这也是命,我也算是有福气,也是祖上修来的福呢。
陈振国一愣,也调侃地说:说不定真的有点什么事呢,在许厂长那里,第一次和解放厂接触,就没觉得生分,或许哪辈子真的有点什么瓜葛呢?
同去的副厂长说:是啊,说不定500年前是一家呢。
矢秀白心里一激灵,觉得说远了。
陈振国也顿一下,又说:大家有缘分是一回事,再说,也都是北京光明的关系,是许厂长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大家如果不相互照应,也对不起许厂长啊。
矢秀白觉得这个陈振国真是够聪明的。
秀白选了建业厂一个姓谷的技术员。几个人从建业厂回来,有针对性地把学来的经验吸收了进来,从机器设备,到工人操作,再到员工风貌和环境卫生等等,该进行调整改造的调整改造,该精细化管理的精细化管理。使厂子很快出现了转机,经营果然明显提高,几个大客户在外地设的专卖店也日渐红火起来。解放厂的人气眼见提升了许多,人们愿意和解放厂打交道,说别看解放厂是两个年轻人开的,可是干得还挺好,人们说到这,还连连举例说明呢。说一个吉林客户刚把一批线弄到站,就接到他们电话,说这批货有部分线捻度大,可能影响手感,可以弄回来退货,造成的费用由解放厂承担。那客户打开一看,果然有部分捻度大的,客户非但没退货,还自己承担了所有的损失。但解放厂也坚决给予了补偿,双方的关系也因此更加地铁了。还有一户路上遇见雷击,本人受伤,货物大部分也被烧毁,解放厂不但去医院看望了客户,还主动免了20%的货款。另有一个事更让人们传得跟报纸上的好人好事似的,说一个客户母子俩来解放厂上货的路上让小偷偷了货款,解放厂分文不取地让母子把货拉走了,说那母子当场就给矢秀白和段解放跪下了。
段解放和矢秀白关系也融洽了许多,当然是段解放在心虚,一心虚,话头就软乎了,语气也好听了。
再说矢秀白那边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心里还暗暗为段解放这一阵子的表现高兴呢。
心里一高兴,就又想起了要孩子的事,三十三岁了,年龄差不多的人都有两三个孩子呢,解放他爹早就指桑骂槐过好几次了。娘家老母亲更是常常地嘟囔。可她最近几个月,经期一再拖延。从十天到半月以至二十多天,还经常伴随着尿急尿频尿疼呢。
3.连白的都有可能生不出来了
经过一溜八开检查,女医生摇着头说:卵巢囊肿。卵巢囊肿?我怎么是卵巢囊肿?她惊异地盯着医生说。还比较严重,需要手术。女医生见得多了,依然公事公办地像给她下通牒。她紧张起来,说我还要手术?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女医生看着她,答非所问地说:你是开毛纺厂的吧?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等一下,我叫主任来。
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是先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容貌,才看检查结果,之后才说:建议你去安宁医院检查,应该手术。她急着说:主任,我还没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主任这才掰着手指说:女人有两个卵巢,你的一侧卵巢需要切除,另一侧,也不好,但不严重,打开看看,看能不能留一个。她一下子就蒙了,她说:
卵巢切除后会怎么样?我还能有孩子吗?切除一侧,生育能力打一半折扣。那,我的另一侧,要是也切了,就完全没了?抓紧时间去安宁检查吧,否则,继续延误,怕一侧也保不住了……矢秀青见妹妹的一霎,心尖子一扭,一种热乎乎疼乎乎的劲儿就上来了,眼窝一红,就有亮亮的东西要渗出眼眶。她把秀白胳膊一拽:白妮子,打开后不管是做一侧还是做两侧,给段解放都说做的一侧,知道不?见秀白不说话,她又机警地看着门口说:白,你听清了,段家就一根独苗,这根苗要再扎不下个根儿,就是解放不说什么,你那老公公,也不定闹出什么稀罕儿呢。
秀白也湿了眼睛说:姐,要真做两侧,就苦了段家了,这也不是瞒着的事,瞒住一时,瞒不住一辈子啊。
秀青把牙一咬说: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知道不?
话音未落,段解放就进来了。秀青一劲儿给秀白使眼色,让她别说。但她对姐姐的意思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似的。她直直地看着段解放。段解放一脸灰暗地走到床边,说:怎么样?她咽了一口,说:嗯。声音很小。她自个也不知道这“嗯”是什么意思。他清了一下嗓子,脸色更加地暗淡,他说:我给我爹说你出门了,这事,没给他说。
解放的话,如同一把碎玻璃片揉进了她的心上。在社会大环境转变了,人们对她相貌不但能面对、能接受、还有许多人在羡慕时,她自己却可能要失去生育能力了。这种病,要生在前几年还行,却偏偏生在眼下,让她怎么是好呢。
解放看着她,又说:别着急,先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