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叫贪污?不过是先借着花花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长旺果然是燕平的小香港啊,也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红男绿女呀。一下车,他先住进一个旅馆。
这次,他是让一个女工把玉仙叫出来的。开始,玉仙都没看出来,王小池戴个玻璃片的墨镜,穿一身崭新的劣质时髦衣裳,看上去整个一个土流氓。王小池也没看出玉仙,这玉仙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冷眼一看,还真有点像仙女儿呢。
玉仙,玉仙,是我!
玉仙一看清,眉头一皱,扭头就走。
王小池上去就拽。玉仙闪了几下,怕硬走让人看着不好,就停下了。
玉仙,看不上我了,是吧?
你有事吗?要有事就快说,我忙着呢。
没事,就不兴来呀?
你到底有事吗?
哎呀玉仙,今儿个,一是看看你,二是想从你这儿拿个钱儿,也算是考验考验你吧。我出门让小偷偷了。我要给别人借,让人家还以为我没混出个人样儿呢。咱相好一场,还是你借我吧。
你要借多少?
还挺义气,算我没白疼你一场。其实呢,这些年,你吃我喝我也不在少数,你就拿给我千儿八百的吧。
玉仙扭头就走。
王小池把她一拽,说:不方便,五百六百,也行。
我没开着银行。
王小池把手一挥,冷笑几声:哎呀呀,我都忘了,你玉仙,怎么也是给人家资本家扛活呀,我也不能张口太大,那你就,有多少给多少吧。
玉仙把身上的一百多块钱丢给他,忙走了。
6.一边理疗一边做功课
从安宁拿了土地手续回来后,矢秀白就和孟正律商量去看望阎宗品。
现在不行,阎市长马上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四个月,等回来吧。
如果说矢秀白在长旺市场取得了成功,除去她的精明睿智以及许森林在技术上的帮助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原材料,从北京光明厂弄来的原料基本上都以等外品价格来的。其实那些材料问题特别小,有的不过是一点半点的残次,有的是包装不够规则。到了解放厂,设专人把残次的精心挑捡出来,之后和正品一模一样。包装不好的,去掉包装,里头的货物全部是好的。因此解放厂的成本大大低于周围厂。
这天矢秀白又给许森林夫人买了个裘皮大衣,这位女技术员穿了对着镜子一照,登时两颧红润,眼睛放光,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要说这女人也还算是挺会办事,在矢秀白回到长旺不几天,就打来了电话,说秀白呀,我也想给你送个礼物呢。
哦?你送我什么礼物?
你不是让我给你找学习资料吗?你不是说做梦都想上大学吗?我给你办了一个大专录取通知书,北京一个经济管理学院函授班的,是内部照顾的指标,免试的。
矢秀白感激得举着话筒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在这个时期,能上函授大学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呢。现如今她也接到了入学通知书,虽然不是什么正规学院,也不是自己亲自考上的,但也足以让她兴奋得一宿没睡。
如期去北京报了到,取了课本。回来后,她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也可谓是如饥似渴废寝忘食。
她和段解放分了工。段解放主管生产和财务,她主管销售。又聘了个能干的生产副厂长,蔡小忠管安全稳定和质量检测,段解放的亲戚做总会计,玉仙做现金会计。矢秀白销售上把得很紧,透明度高。几个车间主任也个个负责任。
段解放一省心就沾上了麻将,一来二去又上了瘾。没事啊,打就打吧,已经到了全民打麻将的时期了。
解放啊,你就总玩啊?
有了钱,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吗?
那,也得差不多,我看你有时两三天都不进车间一次,你起码对你那摊子事也得每天过问一下啊。
谁说我没过问呐?
这天,段解放又打了一宿麻将,一进家门,见矢秀白还在床上,玉仙正给她热敷,便忙问怎么回事。
矢秀白说腿又疼,原来只是关节疼,这次又加了肌肉疼。
段解放打了一宿牌自觉理亏,不由得格外殷勤,忙要接了毛巾帮着热敷。
玉仙把毛巾递给他,说:膝盖都肿成这样,估计又有积水。
从递毛巾的劲头上,段解放觉出玉仙跟他带着气儿呢,这小女人,别看弱巴巴的,还有股子吃红粮保红主的义气劲儿,忙说: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吧,光这么热敷能顶多大事?
矢秀白说车间里还有好些事,今天有两家老主顾过来,一家武汉,一家山东。
接待上一点不能马虎。尤其是山东的,销量又大又讲信誉。
段解放一想,今天的确应该在家等着。不过,嘴里还是再三强调,要抓紧治疗。
当天,山东的就来了,武汉的没到。这样第二天还是没能去医院,到了第三天,矢秀白还是不想去,可是一走还瘸呢,段解放和玉仙就硬把她弄上了车。
到医院检查了好几项,还是说风湿性关节炎,医生说:你这么年轻,又没有生过孩子,怎么有这么重的关节炎呢?
到了第二天,段解放谁都没告诉,就开着客货车到安宁置办了一套子,什么“神灯”“远红外线”“激光治疗仪”都搬回来了。
矢秀白说解放你胡闹,你真是胡闹!你把家都弄成理疗病房了。说是说,可她从心里还是特别感动。
车间里的事有蔡小忠、宋多子、玉仙他们,秀白也就不去了,反正车间里也能正常运转。她就一边做着理疗,一边看功课。
还别说,折腾了几天,腿还真见轻了,疼痛虽没完全消除,可起码能正常走路了。
7.我怎么也不能在你身上学艺
安排了一下车间的事,段解放就又没了踪影。玉仙弄完账,来看秀白,一见秀白在看书就想走。秀白把书放下说:玉仙,别走,咱们说会儿话吧。
玉仙坐下,说了几句别的,又说:我看你的腿和我娘当年那腿差不多,我娘那些年也这么个疼法。你娘那不是挺好的吗?是啊,那是我爹给针灸好的。我爹的针法还不错呢,不过,他那针法和传统针法不一样,不少内行人不赞成,说是歪理,可我爹坚持,把他的道理写成稿子,还往北京医学会送过呢。后来还没什么结果时,我爹就得了病,几个月就过世了。咽气前还指着盛稿子的箱子不肯合眼呢。
说到最后,玉仙流泪了,秀白也很难受,说:你爹那书稿还有么?有呢。老人一辈子不容易,我看,你不能眼看着老人家的稿子成了废纸,有机会,得带着稿子找有关部门给鉴定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认可。
玉仙眼泪流得更欢了,说:秀白,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做梦还梦见我爹回家了,一进家,就指着箱子流泪。我觉得我爹是在给我托梦呢。
秀白拿块毛巾递给玉仙,玉仙接了擦擦泪,又说:我家几辈子就信奉“传男不传女”。我爹的针灸是跟我爷学的,我爷是跟我太爷学的,到我这一辈,上边有个哥哥,十岁上掉到白龙河淹死了。我爹娘一辈子都不敢提起我哥。后来我爹也想传给我,可一想教我,就想起我哥。娘就劝我爹说等过些年头再教吧,反正医术在自个手里攥着呢,没想到,我爹命短,不到五十岁就回了寿。
难怪这玉仙看上去文静秀气,原来有这么好的基因呢。看着玉仙伤心的样子,秀白就说:别难受了,想办法把老人稿子推出去,能把几辈人的成果推出去,比什么都强呢。
几年前,我就让牛庆柱给往外送送,可他哪是办事的人呐?这不,一翅子又飞到外国去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牛庆柱,然后秀白问:你爹的针法,你会么?
我爹给病人扎针,我常看着,时间久了,也就会些了。我娘腿痛时,我爹天天给她扎,有一天,我爹出门没能回家,我娘就让我给她扎。我娘还说我扎得挺好呢。
我爹回来,看了看,还夸我取穴取得准呢。
秀白忙说:那,说明你会呀,那你就给我扎吧,咱也算做做实验,要好了,不也给你爹的理论找一份依据么?送稿子时,我还可以现身说法。你以后也还多一门生存的本事。玉仙连连摆手:可不行,可不行,我怎么也不能在你身上学艺呀。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秀白看看表说:这解放,恐怕又不回来了。玉仙眼里露出不满。秀白知道玉仙瞧不起段解放。心想,段解放这样,知情的人谁瞧得起呀?就说:玉仙,我看你今晚也就别走了。
两人越说越深。矢秀白把从来没提过的得病原因也告诉了玉仙。最后,她说我在羊圈里待那一夜,正好赶上刚下过雨,里头太潮,虽然铺了两层褥子,可出来时还是感觉两条腿都不是我的了。从那之后,我这腿就开始疼。还有,那次从月州回来在卡车后斗里,下身一直潮着,又被风吹了一路,整个结了一坨冰,在那一千多里的路途里,我都觉得刺骨的冷风钻进我的骨头缝里了,最冷时,都觉得要死了……玉仙拿毛巾给秀白擦泪,然后咬咬牙,终于掏出了那段窝藏多日的话,说了她和王小池的关系。
我一个人,难事多着呢。唉,我一辈子都不能饶恕自个的是,我还帮他把大兰子弄到我娘家。一想起这事,真狠不得扎茅坑淹死啊!
天亮后,玉仙就去娘家拿了爹的手稿,回来忙完了白天的事,晚上两人就看了起来,段解放看着她们入了迷,就又去了牌场。
矢秀白仔细看着书稿,问:玉仙,你爹认为肌肉疼痛,是由风寒湿邪侵袭出现的粘连所致。通过针灸调理肌肉,促使肌肉顺畅,打破传统疗法,用快针刺激肌肉,辅以刺激穴位,打通经络,解除疼痛,恢复肌肉功能。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我看着真的很有道理。
我爹的手法不同于别人的是调理肌肉,说白了,就是直接扎肌肉再配上相应的穴位。
那实际上怎么摸出来呢?
疼痛的肌肉摸上去手感和正常肌肉不同。
那你摸摸我的腿哪疼?
玉仙把手搭在秀白大腿上,仔细摸了一会儿,就说出了几个疼点。
玉仙说一个,秀白感觉一下,玉仙再说一个,秀白再感觉一下,最后秀白一脸诚恳地说:玉仙,你行,你真行,你说的都对,玉仙,你就给我扎吧!
秀白的感觉鼓励了玉仙,玉仙用肥皂仔细地洗了手,把她爹用过的那包银针仔细消了毒,然后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把气喘匀,然后又仔细给秀白的腿消毒。
但前几针玉仙的手还是不停地哆嗦,针下去找不到疼点。秀白虽然再三鼓励她别紧张,可玉仙还是扎不下去。
你就放心地扎吧,我一点都不疼呢,真的。
你说不疼,可你在紧张呢。
秀白一摸自己大腿,又硬又凉,还生了一层鸡皮疙瘩。哎呀,玉仙,咱俩这是在互相传递紧张信号呢,你看你?
玉仙伸手一摸,自己果然是满头大汗。
两人哈哈笑了几声,便一起走到院里。
清新的上弦月安静地挂在天边。车间里传出有节奏的机器声,这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高远又有些空洞。巨大的广告牌在月光下泛着如水的波光。广告牌下,几种鲜花开得正旺,还没走到跟前,一股清香就涌进了肺腑,两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几口。
再回到屋里,果然有了许多的淡定和默契。玉仙学着当年爹的样子,把银针快速地插进秀白肌肉里,巧妙地提插捻转,大胆探索着疼点。秀白随时向玉仙反应着感受。对了,对了,是这里,就是这里。不对,还差一点,差一点。到了,到了,就是这儿!
在扎到第三天时,秀白就像小孩子一样喊叫起来:我轻了!我明显地轻了!
就在两个女人欢欣鼓舞时,玉仙接到了北京长途。
你丈夫牛庆柱出了问题,需要你来办理相关手续。玉仙立时带了哭腔,以为牛庆柱死了。一追问,才知道原来牛庆柱失踪了,还惊动了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经大使馆调查,是逃逸。
玉仙把身子重重地往墙上一靠,出了口长气说:他这人,早就迷恋国外生活,觉得一到国外就进了天堂,这次到底是去了,也算是死了吧。
我跟你一块儿去北京吧,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
不用,我自个去,多一个人,多一个跟着现眼。你说该死的东西,也就是这年头,不回来也就是不回来了,这要搁在前些年,就他这点事,还不给弄个叛国罪啊,我们一家老小一辈子就别想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