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几天过去了。这天知府又派人来,请许卫前去赴宴。许卫淡淡一笑,欣然前往。他很清楚,上次焦知府那顿酒属于投石问路,今天有可能要正式摊牌,触及正题了。果然,酒过三巡,焦知府的话题就扯到儿女的婚事上了,他嘿嘿哈哈地说:“许县令啊,上次你见过我的儿子了,对他感觉怎样?”许卫竖起大拇指:“公子相貌堂堂,又口才出众,真是才貌双全。”“哈哈,许县令如此赏识,真是小儿的福气。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把他的心事说一说吧。前些日子藩儿不知从哪里听说,许县令的闺女貌美如花,未及出阁,他虽未见着,却是心动不已了,央求我替他作主,向你家求亲。我也觉得咱两家门当户对,所以就请了许县令前来喝酒。今天再请你来,就是把这事给说开,听听许县令的意见。”
许卫连忙站起来说:“没想到公子相中了我家贱女,实在是我们的福份。不过,既然大人如此坦率,我也不瞒您了,实话说吧,我那女儿其实相貌平平,并非美人,与旁人传扬的相去甚远。”许卫又连连拱手说:“我相信,贵公子也只是听了外界传言,以为我家姑娘真是赛如西施,一旦见了,肯定大失所望的。如果我不直说,到时让公子扫兴,就过意不去了。”
焦重听了有点意外,一般的父母都是溢美儿女的,这个许卫怎么贬低女儿?但他毕竟是老狐狸,笑呵呵地说:“是许县令太谦虚了吧?”许卫正式道:“大人面前,我不敢打诓语,可以请公子上门来,亲眼睹上一睹。”这正是焦重之意,立即一击掌说:“好,过两天就叫藩儿前来,与你家小姐见见面。如果他俩对上眼,你可不要阻拦啊。”焦重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许卫带着一身酒气回了衙。到了内室,就把夫人和女儿叫来,直截了当说了此事。阿雯听了,慌张地说:“听说他是花花公子,我才不愿嫁他呢。”夫人则紧张地问:“老爷,万一这焦公子一眼看中了阿雯,那怎么推托?”许卫哈哈一笑,摸着下巴的胡须说:“我已经有办法了,只是要苦了大梅或小梅了。”“什么意思?”“我希望,焦公子能看中她们……”
这是许卫谋划好的计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不能奏效,就看那一天了。
几天以后焦重携儿子来到许卫的县衙。一番寒暄后,他们在客堂坐定,许卫吩咐,请小姐们出来相见。只见门帘一挑,鱼贯出来三个姑娘。领头的穿着白色素裙,头发也没梳好,直直地垂着,显得很是零乱,走两步还张开嘴打哈欠,满脸疲惫,额头上满是皱纹。许卫指着她,对焦藩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女儿阿雯。阿雯,你见过焦大人和焦公子。”阿雯傻瓜似地点点头,先向焦重道了万福,然后走到焦藩面前,刚想施礼,突然嘴一张,哇地一下就吐了起来,一股呕吐物正好喷在焦藩的衣服上。
顿时有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焦藩连忙以袖掩面,向旁退了几步。
“哎呀呀,失礼失礼。”许卫连忙向焦藩抱拳。“这两天不知怎的,小女一直呕吐,想是吃坏了肚子。早知这样,不该让她出来见公子,弄得公子一身脏。”许卫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焦藩揩抹。焦藩刚想露出厌恶表情,忽然眼睛瞪出来,直直地望着前方。
原来在阿雯后边出来的,是大梅和小梅,她们都穿着同样的粉红色衣裙,梳着整洁的双环髻,前额垂髫,满面清纯。那白里透红的脸上,艳若桃花。大大的眼睛里都透露出含羞春意。
焦藩看得都忘了身上的污物,他指着她们,结结巴巴问:“这这……她们是谁呀?”此时阿雯退到了姐妹俩后边,许卫就指着姐妹俩说:“她们也是我的宝贝女儿啊,是双胞胎。”说着命她们给焦家父子施礼。焦重也眼中生光,连连点头说好。而焦藩都快流口水了,他哪还有心思去看阿雯,目光粘在姐妹俩身上。直到三姐妹回后宅去了,他还在痴痴地傻望呢。
接下来摆酒招待。酒过三巡,焦重问许卫,这俩姐妹也是亲生吗?许卫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认了女儿就一视同仁。此时焦藩急急插进话来:“亲不亲生,都是许家的小姐。爹呀,这个不要计较。”焦重也点了点头,只要儿子喜欢,别的不在乎。但姑娘有两个,总不能全部都娶吧,到底选哪个呢?许卫哈哈一笑说:“她们虽是双胞胎,也有大有小,当然是老大为先了。”
婚约就在酒桌上敲定了。焦藩高兴得手舞足蹈。送走了焦氏父子后,许卫来到后室见着女儿们,他问大梅:“现在焦公子已经相中你,要娶你为妻,不知你是否愿意?”大梅并不笨,哪会看不出其中的内情?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大梅没有意见,一切全凭爹娘作主。”此时阿雯上前拉住大梅的手,忍不住流出眼泪。反倒是大梅劝阿雯不要伤心,她能嫁到知府家去,不正是福气吗?
许卫设下的计谋,终于成功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终于不用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了。至于大梅嘛,她本来父母双亡,如果不是自己收留她们,想来她们也不会有好前途,以后嫁给焦藩,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两家紧锣密鼓准备婚事时,这一天钦差大臣到了。果然是皇帝下了诏令,要广选美女了。钦差见了焦重,开口就说:“焦知府啊,在你属地,有没有绝色美女?这次皇帝特地叮嘱,首选的就是苏杭美人。本差来此,任务很重啊。”焦重只得召来各个知县,叫大家速速搜罗。可是几天下来,那些搜到的美女都不中钦差的意。钦差生气地质问,号称出美女的杭州府,难道就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美女吗?
钦差发了大火,吓得焦重手足冰凉。左思右想,他终于想到了许家的小梅。钦差听了介绍,立即亲自赶到萧山县县衙,指名要见小梅小姐。钦差一见,眼睛一亮,当场拍板,要将小梅送入宫中。
其实许卫早有准备,知道关键时刻,焦重会把小梅推出来,所以他天天让小梅浓妆艳抹,随时待召。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可是哪里料到,当钦差得知,小梅还有一个姐姐,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就大喜过望,大手一挥说:“这更好了,皇上如果见了双胞美人,肯定更加欢喜。她们俩,都跟随本差进宫去吧。”
许卫吃了一惊。而焦氏父子听了,更是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焦重连忙央求钦差,自己的儿子已跟大梅有婚约,她是自己家未来的儿媳妇,还是放过她吧。可是钦差两眼一瞪说:“是你儿子的婚约重要,还是皇帝的圣意重要?这次一定要带她们去见皇上,如果皇上愿赐还一个,到时再让你儿子完婚……”
焦重心中那个气呀,他狠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本来是想献媚,没想到还搭进去未来的儿媳妇,生生剥夺了儿子的所爱。钦差走后,焦藩在家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大骂父亲是个老傻瓜,为什么向钦差推荐小梅,以至于连大梅也连累了。
焦藩如此吵闹不休,弄得焦重也焦头烂额。他只好许诺,再给儿子配一个美貌小姐。
再说许卫那边,虽被钦差横里插了一杠,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那天是中秋节,他们将酒宴摆在前院里,一边饮酒一边赏月。阿雯望着明月,忽然悲从心来,哽咽地说:“这个时候,本来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但不知我那两个妹妹,在宫中可好?”一句话提醒了母亲,她也长叹着说:“是啊,她们虽非我亲生,但自从进了我家,认我为母,我也视如己出。现在入了深宫,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说得许卫有点烦躁,他刚要解释,这样一来,自己的女儿就脱了危险,既不用进宫,也不需要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了,但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宏亮的声音传来:“哈哈,原来你们在此赏月啊,我们也来了。”许卫一看,来的竟是焦氏父子。一家子目瞪口呆,实在没料到知府和公子不请自来。阿雯也无法回避了,只好上前见过他们。而这一见,登时让焦重和焦藩喜出望外。
原来阿雯是个更绝色的美人,只是当时见到时又是病容又是呕吐。现在见到真面目,焦藩的花心,一下子膨胀了……不管许卫再怎么机智,也无法推托这门婚事了。
许卫对此十分沮丧。他更没有料到,最坏的结果还在后面。两年以后的一天,从京城传来恐怖消息,皇帝酒后突然大发脾气,下令斩掉了后宫三百嫔妃,其中就有大梅和小梅。
许卫悲痛不已。可没过多久,有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阿雯嫁到焦家后,受不了焦藩的恶劣个性,一个月夜在遭到焦藩毒打后,愤然跳井自杀了……
噩耗传来,许卫大叫一声,当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操起一把刀,直向知府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