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雨过天晴
原来,那一年,她拥有的不只是幸运而已。
看着李茜哭肿的眼,殷凌沉默了。她侧过身望向玻璃门外,经过大雨的洗涤,蓝白清透的天空依旧高广,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遥远却温柔得包容着世界无数悲哀的灵魂。
长长地叹了口气,殷凌温柔地拭去李茜眼角的泪,将娇弱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没事的,都过去了。要是还觉得不快乐的话,那就大声地哭出来吧,然后就好了……因为,你现在已经长大。”
是的,她们都长大了,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所以不管多沉痛的悲伤,都会成为渐渐淡化的过去。没有人生来坚强,就算是看似没心没肺的她,也有过一段阴郁得见不到阳光日子。然而现在,她不一样能开怀大笑吗?
只是听着在自己安慰下嚎啕大哭的撕心,殷凌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忍不住湿了眼眶,往昔那一幕幕她以为早已忘却的残忍画面,现在却如此生动地出现在眼前——
为母亲的病忧心忡忡而逃学回家,却撞见和别的女子在家里翻云覆雨的父亲的惊诧;
承受着欺骗的负荷,面对母亲憔悴的面容,不甘不忍放下年少的她而逝去的伤心表情;
当她还沉浸丧母的悲伤中,父亲就直言不讳要将那个侮辱母亲的女子娶进门时的不敢置信;
直率地指责父亲的无情,却换来那两计无情的耳光,打得她差点耳聋的羞耻和恨意;
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大人们却只是反复地指责她不孝和叛逆,毫无理由地认为是她任性幼稚的疼痛……
太多、太多的苦涩,终化作两滴晶莹,顺着眼角默默滑下。直到现在,殷凌才知道自以为洒脱的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忘记。
吴夏雪心酸地看着她们的泪水,仿佛道尽了无法述说的痛苦,终于再忍不住地冲上前,一把环住她们,哽咽地说:“别难过,你们都没错,只是被生活绊倒了……”
殷凌一听就笑了,笑中带着泪:“夏雪,你小说看太多了,居然连安慰人……都这么文艺。”
靠,她是在为谁心痛啊!吴夏雪没好气地赏了她两白眼,这女人咋这么能破坏气氛啊,贼让人心烦了!不过见李茜都破涕为笑了,她也只能认份地仰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笑声再次蔓延。年轻就是如此畅快,痛快地哭,大声的笑。
殷凌看了看一直静默不语,却始终在她身边支持着她的童撤,再看向李茜时,有了些不同以往的认真:“小茜,我能理解你对你父亲的原谅,但我们的性格和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我真的没办法原谅那个男人。我也许顽固而笨拙,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能活得问心无愧。我希望你至少能尊重我的选择,即便这或许真的是个错误。”
李茜咬着下唇,看着殷凌眼底潜藏的哀求,她突然懂了:这个总表现得很倔强的女孩,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坚强,只是别无选择。如果可以,又有谁,不想忘记恨?
用力捏了捏殷凌的手,她扯出一抹了解的笑容,用力地一点头:“好!”
“天!终于雨过天晴了!”吴夏雪像大战了一场似的,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求求你们,下次别再这样吓我了!我很脆弱的!”
“少恶心了你!昨儿晚上睡得最香的就是你,大半夜的还可劲儿地说梦话呢!”童撤不给面子的揭了她的老底,“就连睡觉也没给安生,使劲儿地YY人家小两口的初夜……”
拍了拍李茜的肩,对她投以鼓励的一笑,然后回头对殷凌说道:“关于傅奕……”
“对!了!初夜啊啊!”吴夏雪只挑自个儿喜欢的话听,一听到重点,眼睛一亮,飞奔到殷凌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肩,劈里啪啦地问道,“怎么样?昨晚爽不爽?痛不痛?一共做了几次?时间各是多久?哪一次最舒服?”
“夏……夏雪!”殷凌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炸得目瞪口呆,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眼底正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哪还有平时的淑女形象,整一个就是甩着尾巴的狼啊!
“快、招!你们家萧大帅的技术如何?强不强,行不行?”吴夏雪的小眼睛闪啊闪的,仿佛正放着出万伏电压。
“呃……”殷凌畏缩地往后一挪,和她骤然放大的脸拉开距离,“这种事不好随便说的吧?何况我又没比较过!”
“有什么不能说的,爽不爽总知道吧!”见她想要开脱,吴夏雪的表情顿时狰狞,色女是很凶猛的,夏雪尤其!
“我……”求救的目光扫来扫去,只扫到了两张闪着八卦味的脸,殷凌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咒骂:MD,这两厮摆明了打算趁火打劫啊。
“萧珞他……没有看过那种片子。”犹豫了许久,她才似是答非所问地回了这么一句。
哗啦——全场寂静。
面面相觑间,是无声的汹涌,在四双美目中颠簸流转——她们……没听错吧?
许久,吴夏雪才吞咽着唾沫,颤抖地指着殷凌:“你们家冰山居然是性冷感!你的性福……”
殷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发散性思维啊,简直不可理喻:“他、不、是!”
吴夏雪拉拨着嗓子尖声叫嚷起来:“不是?不是怎么会不看那种片!女人都看得乐活乐活的,他一大男人居然不看?丫的,连小黄瓜这样的人提起那些,都会在含蓄中猥琐的好不好!殷殷,回头是岸啊!”
黑线大神!她要召唤黑线大神!殷凌无力地趴到,她不要和外星人讲话!
一直很安静的童撤,此刻终于忍不住地拍开了歇斯底里的吴夏雪,转头问道:“那你们昨晚……”
问到点子上,殷凌顿时沮丧起来,她烦躁地抓了抓短短的发,犹豫了一下才焦虑地说:“我想……他可能有了很不好的初体验。我真怕他以后会有那方面的恐惧症!”
三个人,六只眼,带着浓浓的疑惑,炯炯地盯着她:“是他上你又不是你上他,为毛他有恐惧症啊?难道你下面突然长出一条,反受为攻了?”
靠,简直P话!殷凌用眼刀杀将过去:“你才长出一条呢,你们个个都长出一条!我是因为……唉!你们知道他没经验么,又没看过片子,我也是第一次做啊,怎么好意思张开腿让他细细找呢!所以他不就找不到正确的位置,捅进去有多痛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捅不进去也是很疼的!所以……”
所以?疑惑的目光更深,有诡异,绝对有诡异!
殷凌清了清嗓子,半晌,才喃喃地嘀咕了句:“所以……我就给了他一击直拳。”
三人同时倒抽了口气,殷殷的拳头很硬啊……上次还在寝室门上砸了个凹,赔了好些银子!殷凌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了,声音更轻:“而且……”
还有而且?三人齐齐后退,惊恐地看着她,校草他……还活着吧?
果不其然,下一句更是相当的震撼——“而且我还不小心踹中了他的命根子……”
!!!
萧珞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吴夏雪简直没替他抹把英雌泪了,这孩子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回想起萧珞那时候的表情,殷凌羞愧难挡:“他好像很痛的样子,而且看上去很害怕……最后我还威胁他……只能抱,不能做……他整个晚上都不安生……”
要能安生才奇怪!不敢苟同地看着殷凌,她们此刻只能默默祈祷萧珞够强悍,不至于从此“毁于一旦”。
无力扶额,童撤想起早上遇见萧珞时,他那张惨白憔悴的俊颜。那时候她注意力全在宫子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不过就算看到,她怕怎么也想不到这对苦命兄弟,居然一个在外面受苦,一个在里头受难。不知道宫子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平衡一点,唉……
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萧珞嘴角抽搐地和李茜她们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殷凌快步离开。
在搬离紫金港前的这最后一周,他着实有种水深火热的感觉,那三个女生不住不住投来的关切视线,那又想笑又同情的样子,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他实在不想怀疑什么,可他的脑子除了在选择女友时稍微停机了会儿,平时还是相当敬业的。所以只是睨了眼女友心虚的表情,他就觉得头疼欲裂。板着张媲美包公的黑脸,他二话不说将殷凌提到一个小角落,狠狠逼问。
盛怒中的萧珞童鞋真的很可怕,胆大包天的殷凌都有些被吓到了,不用废话,她什么都招了。末了,还可怜巴巴地加上一句:“那……那都是事实嘛!”
“就算是事实,也没必要告召天下!”冰山爆裂,火山喷发。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她们逼我说的……”殷凌委屈地扁了扁嘴,丢脸也不只他一个,她也很难过啊,虽然受到肉体残害的……是他!
“……”看她一副小媳妇模样,萧珞还能再说什么?再大的火气此刻也灭了泰半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把脸伏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道:“殷殷,男人……很看重那方面的面子。”
“对不起!”殷凌内疚地环住他的腰,拍了拍他宽宽的脊背,萧珞无疑有一副好身材,她赚得太多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怕疼又太暴力了……”
“我……不好意思在宿舍里看那种……恩,就是那些片子。”他原本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现在突然跻身到这一行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我能理解。”认识他多久了,能不知道他有多要面子么,何况看他耳朵都烧得和番茄似的,她还能不认份么?事实上他有想到为她尝试去看,她已经很受宠若惊了,“要不把手提藏被子里,塞上耳塞偷偷看吧……”
“……你手机响了。”萧珞叹了口气,顺手从她的衣袋里抽出手机,按了接听递了过去。殷凌懒懒地凑过去,可没听两句就拉下了脸,凶狠地一把夺过手机,猛的按掉。那阴暗的面色,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萧珞皱了皱眉,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担忧,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任由她领着他往校门口走去。
电话是苏樱打来的,告之殷凌,她的父亲来了。殷凌原本不想搭理,但她听出了苏姐口气里的无奈,所以尽管不愿,她还是来了。
待他们走到校门口,殷父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别克车旁,身边是略显冷漠的宫子,态度客套的苏樱和高琦。萧珞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很年轻,甚至不足四十岁,高挑俊秀,既有成年男子的稳重,又有知识分子的儒雅,不失为美男子。
殷凌身上的飒爽英姿,怕多半承自于他。萧珞只觉他看着眼熟,直到望见那双闪烁着精明的眼,才蓦然想起自己真的见过他——
长江学者殷盛傲。不过四十五岁,已获得多项科技奖,中央台也曾专访过他。媒体将他捧得很高,连他那个眼高于顶的父亲,对他也有不错的评价,还特地邀他来家里吃饭。萧珞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得他。
无容置疑,殷盛傲的确学富五车,有技术有能力处事也很圆滑,连他都有些佩服。但那时候他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殷凌的父亲——一个丧失人性的衣冠禽兽。若非知道真相,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学者,居然会做那样无耻的事情。
萧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殷凌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无情得让人心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在他的认知力,她可以活泼可以白目可以爽朗可以温柔甚至可以有淡淡的忧伤,但不应该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这样的她让他好心疼,心疼得甚至看不到苏樱的存在。紧紧握着殷凌的手,他半强迫地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陪着她一步步地走到殷盛傲的面前,然后在距离他约莫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彼此相望,谁都没有说话,不管是应该主角的人,还是陪同的他们。萧珞坦坦荡荡地回视着殷盛傲的打量,不卑不亢,若同初见。即使此刻,他正搂着别人女儿的腰。
从殷盛傲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萧珞看出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但是,无所谓,他会站在她这一边。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温度,传递到她的心间。
殷凌没有转过脸,只是牢牢地反握着他的手。和面对傅奕时不同,她没有勃发的怒气,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殷盛傲,犀利而冷漠。
意外的是,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殷盛傲。他似乎很疲惫,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你弟弟不见了,你继母很担心。”
闻言,殷凌勾起唇角,言语讥诮:“大叔,丢了人找警察,不认识派出所也知道110吧?”
阴不阴、阳不阳的明嘲暗讽勾起了殷盛的火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脸任性胡闹!傅奕还是个孩子,你到底要偏激成什么样子!”
她任性?殷凌嗤笑一声,拉着萧珞就走人。殷盛傲见状,斯文的脸差点扭曲了去,他疾步追上,却在要抓住她的刹那,被萧珞和紧跟着追上来的宫子同时一挡。
四双相对,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是两人默契地换位,同时护在殷凌身前。
殷盛傲被他们冷冷的目光一瞪,倒有些傻了眼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居然会有这样的魄力。
然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恢复了镇定,不失礼却更坚决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希望你们不要插手。”
“殷殷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异口同声的宣誓,略有些不成熟的冲动,但语气中的坚定,无容置疑。
殷凌冰冷的眼底顿时飘过一丝暖意,她拉着他们,坦然地面对这个曾经倾慕过、憎恨过,现在却恨不得忘却的人:“我和你没有任何家务事可言,不过你说得对,虽然我不喜欢傅奕,但他确实没做错什么。”她转头对着那厢看戏看得很乐和的苏樱说道:“苏姐,麻烦打个电话叫童撤和李茜来。”
“她们上周有见过傅奕,多余的我也不知道。”殷凌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无法言语的复杂,默默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