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仙是第一个知道太子藏身之所的人,这是忆雪带给她的消息。蝶仙乔装出宫,带了一大包袱的金银赶到湖县。
当正在湖边钓鱼的太子,看见一身农妇打扮,风尘仆仆的蝶仙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瞬间明亮起来,那双紧锁的眉宇,瞬间舒展起来。
他放下钓具,他像第一次在皇宫里认出她的时候那样,猛地站起身,欣喜地向前跑走几步,停下来,伸出手,不可置信地问她:“你……你真的是蝶仙!”
蝶仙深深地凝视着太子,泪如泉涌,不停地点着头:“我是!我就是!我就是蝶仙!”
太子一脸的惊喜,大踏步走近蝶仙,却又与蝶仙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像个孩子似的,眉眼里全是笑意:“蝶仙,你怎么出宫了?你怎么找到这里?”
蝶仙听的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眼泪更像那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她抬着头,泪眼朦胧地迭声问着:“太子!你,你不怪我了吗?你还记挂着我吗?原来你还记挂着我的!原来你并没有忘记我的!我一直都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你……”
太子惊愕地看着又哭又笑的蝶仙,看着蝶仙刚掉下去又立即涌出来的泪珠,温柔地拿出帕子,向前走出一步,又退了回去,回到湖边拿起钓杆,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柔声安慰说:“蝶仙,乖,不要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美了,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看见你最美的样子麽?我没有怪你,我老早就不怪你了,如果没有你的日子,我要在怪你中度过,我……我舍不得!”
蝶仙惊愕地望着目光平静而炽热的太子,尔后,目光移向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的帕子,抬眸一笑,拿过帕子,抹了泪,第一次这样勇敢地注视太子,安静带笑:“哪怕与你不能长相厮守,有你这句话,我就算辜负了所有,又有何妨!”
太子深深地凝望着距离自己那么远的蝶仙,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就像他们第一次在皇宫凉亭中见面那般,“蝶仙,如果你知道你的家人是因我而死,你还会来找我吗?”
蝶仙一愣,又是一惊,继而一阵莫名的慌乱,“太子,你怎么会这样说?”
太子神思恍惚,记忆仿佛回到了与蝶仙在宫中初会的那段时光,虽然短暂,却抹不去的恒久,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是抓起蝶仙的手,拍在自己脑袋上的,他的唇角漾着甜蜜的笑意,用右手抓起自己的左手,自己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梦呓般低语,“因为本太子是太子呀!因为本太子的母后,想要为本太子扫除一切登基的障碍呀!”
蝶仙被太子这样熟悉的举动逗的眼眶一涩,熟悉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可物是人非,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境遇,不一样的心思,他,如今已是逃亡在外的谋逆重犯,她,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储君的生母,当今皇上的爱妃,他和她,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辈分,他和她,隔着一层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她和他,隔着一层不可跨越的缘系,她尊贵荣宠,他性命垂危,她和他,现在,只隔着那么近的几步距离,可他和他,却又再也无法汇聚,无法汇流成河。
她的目光愈来愈涣散,他想上前几步安慰她,却终于是停在了原地,“这样的你,很熟悉,却又这样陌生。”
她凝眸,苦笑,“太子……”一声太子,她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笑容,却更加温和起来,他第一次这样用尽了全部心思去看着她,“仙儿,我曾用尽全部的心去爱你,但我没有让你知道……如今,我好累,好累,累到只能用视线,追逐你的影子,将你的影子,蛊一般,种在我的心里,刻进我的眼睛……”
蝶仙震惊了,彼时,湖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追逐声,“快!太子在那里!不要让太子逃跑了!抓回去皇上有重赏!”
蝶仙刚明白过来,想拔腿逃跑时,一支利剑射了过来,太子手中钓杆一扔,替蝶仙挡住了那只冷箭,太子冲上去,拉起蝶仙就往屋里跑。
时光荏苒,两人第二次这样肌肤相亲,亲密相拥,却是在这样一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可蝶仙不怕,太子不怕,太子拉着蝶仙冲进了木屋,打开床板下的一只木盖,“蝶仙,快,快跑!”
“你呢?我们一起走!”蝶仙抓着太子袖子不放。
太子目光有片刻的犹豫,却终于强行掰开了蝶仙的手,“钩戈夫人,请离开这里!本太子身为父亲,不能弃子而逃!本太子身为人夫,不能弃妻逃亡!”说完就推着蝶仙进了地道,关上了门,向屋外冲去。
地道的入口被太子挡死了,任凭蝶仙在下面怎么喊叫,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太子!太子!太子……”一声,一声,声声嘶哑,声声撕心裂肺,痛侧心扉!曾经以为谎言欺骗的山盟海誓,原来,竟都藏在良人的心里……曾经以为的负心背叛,原来,竟从来都在为自己默默守护,默默护持……蝶仙悲痛欲绝,心如刀割!
“太子啊……这,就是你迟来的真相吗?”一声自问,蝶仙呕出一口鲜血,懊悔,羞愤,震惊,蝶仙发了疯一般以头撞着出口的木板,直到头顶鲜血淋漓,蝶仙满脸血污地冲出了地道,爬出床底,可看见的,却是太子吊在屋梁上,地上,一堆的鲜血,五六具尸体,其中有两具,竟是不满五岁身着华服的男童,蝶仙看的惊心动魄,看的肝肠欲断,她大吼一声,捡起地上的利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官兵刺去……
“找死!”官兵一声厉喝,手中长剑瞬间刺入蝶仙的腹部,蝶仙恍然不觉,手中长剑瞬时刺中官兵心脏,官兵闷哼一声,当场气绝!
蝶仙像着了魔一般地,看到人就杀,正在其他官兵一边躲避,一边想要取蝶仙性命时,不知是谁大喝一声,“不准动她!她是钩戈夫人!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夫人!”
一位官兵怔愣的片刻,蝶仙手中利剑已飞快刺进他的身体,利剑透体而入,蝶仙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一气拔出那插在官兵身体内的利剑,第二剑,又迅速朝其他官兵刺去。
蝶仙杀红了眼,她的脑海里只留下一句话,一句话,“太子!快!快跑!蝶仙在这!蝶仙为你护持!”
蝶仙全身血污,面目血红一片,印着那左颊上的血红色凤凰,栩栩如飞……
蝶仙已是一个血人,那名熟悉的声音再起,“不能动她!快!打晕她!”
一记闷棒袭来,蝶仙应声倒地,眼睛睁的大大的。
一名身着侍卫统领服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戴了半截凤凰面具,露出的眉眼清秀俊美,似曾相识。
男子轻轻掏出怀中嗅着鸳鸯戏水的粉色丝帕,包在蝶仙头顶不断渗出血水的地方,又怕弄疼了蝶仙似的,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向皇宫方向走去……
蝶仙被男子送回皇宫,武帝守在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