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在大雨中疾走,苏公公和几名小太监撑着伞在后面追,武帝走到御花园的时候,看见一脸迷醉的蝶仙了,武帝停了下来,眉头紧拧,双目闪亮,负手凝望片刻,慢慢走到蝶仙背后。颜嬷嬷和菩萨蛮惊讶地要给武帝下跪行礼,武帝竖起手指,无声地“嘘”了一声,静静站在蝶仙身后。颜嬷嬷忙对菩萨蛮示意了一眼,菩萨蛮看了一眼淋雨的武帝,赶紧将手中的伞撑到了武帝头顶。
电闪雷鸣,红纱熏色,残花掩映的御花园中,雾雨香动风飘摇。蝶仙一回首,武帝一眼留魂。武帝深深地凝视着神魂俱失的蝶仙,紧紧抓住蝶仙不盈一握的双肩,一声接一声,声声沉重,声声含情地说:“朕在,有朕在……无论何时,朕都在!朕都在!”
风雨中,帝王特有的龙涎香气息在蝶仙鼻尖流动,蝶仙手中红烛沧然落地,跌成两段,烛屑瞬间被风雨荡开,余留下两截触目惊心的断烛。蝶仙抬起泪眼,浑身颤抖地凝视着武帝。武帝面容冷峻,语调轻柔,似轻言细语地念着摇篮曲,哄的蝶仙渐渐安静下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武帝。
苏公公和几名撑着伞的小太监很快追到了,两名小太监负责为武帝撑着一把巨伞,苏公公和另外几名太监魂不附体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大雨中,惶恐不安地不停磕起头来:“让陛下淋雨,是老奴的错!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武帝厉眼瞪了他们一下,苏公公和几名小太监立即缩着脖子,弓着腰,噤若寒蝉。武帝不耐地挥了挥手,苏公公眼尖手快地对身边太监做了个手势,几人瞬间退的无影无踪。
武帝接过颜嬷嬷手中蓑衣,温柔地替蝶仙穿上,又褪下顶上皇冠,给蝶仙戴上。颜嬷嬷和菩萨蛮大惊,互望一眼,齐齐低下头去。为武帝撑伞的两名小太监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看向蝶仙的眼神,恭敬羡慕无比。
蝶仙敛眉垂眼,默然不语。武帝牵着蝶仙,走在前面,蝶仙丢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未央宫又称西宫,是长安地势最高之处。在西宫里,有一座专供武帝登高眺远的城楼,武帝赐名“凤来仪”,又是西宫最高之处。今夜,武帝带蝶仙来到凤来仪楼下。
狂风暴雨洗涤的凤来仪,四处红纱飘摇,轻烟薄雾一片。楼顶传来阵阵珠帘撞击的玲珑声响,肃穆萧杀,轻柔缱绻,别样的神秘迷眼之地。武帝牵着蝶仙来到直通顶楼的木梯前,一步一步,牵着蝶仙缓缓上行。楼梯太窄,撑着巨伞的两名小太监上不去,着急地一把就抢了菩萨蛮和颜嬷嬷的小伞,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武帝忽然转头,冷喝一声:“退下去!此地不需人守着!”
两名小太监被喝的浑身一阵哆嗦,脚下一颤,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刚站起,就拉着颜嬷嬷和菩萨蛮就往后急退。颜嬷嬷和菩萨蛮不敢抗旨,只得随着两名小太监退到三丈外的一个小亭子里,心急如焚地守望着远在风雨尽头的凤来仪。
武帝牵着蝶仙登上凤来仪最高处。迎面是一个宽大的楼台,右边是红纱珠帘掩映下的休息之所。武帝牵蝶仙进了屋,屋内红纱飘摇,炉烟袅袅,屏风后的活泉温汤水雾氤氲,有百花异馨扑鼻而来。武帝为蝶仙褪下皇冠,端来一樽酒,递给蝶仙:“请夫人先饮下此杯百花酒,再沐活泉温汤,涤去一身污秽……”
蝶仙盯着用火红色宝石镶嵌而成的华丽酒樽,抬眼看了武帝一眼,接过来一饮而尽,“酒难醉人人自醉,既已心醉,要酒何用?”
蝶仙将华贵的酒樽扔了开去,形容痴狂地咯咯轻笑起来,一步一步走进屏风后,褪去衣衫,进了四角有活泉喷射的浴池,泪流满面地闭眼沐浴起来。武帝盯着红颜影动的屏风凝视片刻,皱着眉宇走到廊檐下,神情萧杀,凝眸远眺。
蝶仙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屏风后一片寂静,武帝心中“咯噔”一下,飞快地冲进屏风,蹲在浴池边沿,探了探蝶仙鼻息,感觉一阵均匀的气息扑到指尖时,武帝神色舒缓开来,含笑看了泡在氤氲泉雾中的蝶仙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蝶仙自温泉中醒来时,已是深夜。蝶仙湿漉漉地走出温泉,直接披了衣衫,出了屏风。武帝听见响动,慢慢回过头,噙着浅笑问蝶仙:“夫人醒了……可愿与朕一同听雨?”
蝶仙静静走向武帝,顿了下,越过武帝,来到风雨涤洗的栏杆前,静静远眺。武帝嘴角笑意渐浓,进屋拿了把伞,撑开来,走进雨中,来到蝶仙身后,为蝶仙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远处不时有鼓乐声飘来,夹在近在咫尺的雨声中,别样的突兀!蝶仙皱起眉头,轻轻说:“鼓乐声太难听!臣妾听得头有些痛!”
武帝宠溺地笑了起来,揽着蝶仙左肩,对着空荡荡的夜空,慢条斯理地命令道:“夫人不喜鼓乐之声,自今日起,宫内禁乐一年,宫外禁乐三月!”
蝶仙转身,雾一般的凤来仪红纱飘摇,红的心痛!红的惊心!蝶仙看在眼里,刺在心里,“霍地”指着在风中飘摇的红纱,痴狂般又啼又笑:“怎么这么红?怎么那么红?为什么要这样红?”
武帝顺着蝶仙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廊下飘摇的红纱,再次慢条斯理地命令道:“夫人既然不爱这些红纱,那便撤了吧……”
凤来仪顶楼上,不知何时飞上无数黑衣蒙面人,眨眼间,那些红纱被撤的无影无踪,仅剩琉璃珠帘互击,玲珑悦耳。武帝一手撑伞,一手牵起蝶仙,往屋里走,“朕有一物要送给夫人,夫人,请随朕来。”
武帝停在书橱前,打开一只锦盒,拿出一本纸业有些发黄的书。蝶仙眼一扫,惊喜地抢了过来,“啊!是伯牙的原著《高山流水》!”
武帝笑了起来:“宝物赠知音!夫人是此件宝物的知音,朕要将它送给你!”
蝶仙犹豫着,“可是,这是已失传的伯牙原著,太珍贵了!臣妾……”武帝含笑捂住蝶仙的唇,摇摇手指,“嘘”了一声,“朕的东西,就是夫人的东西,你我夫妻,无需客气。”蝶仙满眼欢喜地打开琴谱,跑到挂着风灯的廊檐下,一个谱一个谱地细细研究起来。武帝一脸笑意地跟到蝶仙身后,竖起手挡在嘴边,附在蝶仙耳畔轻声细语:“一笑倾城,一啼君忧。夫人风姿,绝代风华。”说完,含笑凝视蝶仙侧颜片刻,转身进了屋内。
蝶仙怔了半晌,忽然间泪流不止,抱着琴谱就冲进电闪雷鸣的风雨中,且唱且舞。这是一支准备跳给太子看的独舞,蝶仙神魂俱碎地舞着,失魂落魄地低低吟唱着:“贱妾是,断垣寄梦霜,恸天自悲唱。归去哉,魂来兮,我阴你阳,桥切痴想,更兼孟婆汤。恨乎?恨乎?此去去,半世缘灭,三生思量,何事比路长?太子……太子……情随梦飞,无情弃,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