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缓缓地爬上了养心殿外的楼阁。这是樱花坞最高的地方。在这里,樱花坞的所有景色便会一览无遗。遣散了所有的侍从,他眼神凝固在某一个点上。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表情看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土地。巍峨的场景,却第一次恍恍惚惚,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最放心不下关姗的人,除了她的父母,自然就是崔真兄弟了。他们现在进退两难,一时无法从樱花坞脱身,又对关姗无法释怀。按照关姗自己的意思,她是要回绛水的。回去当然是好,可是关姗现在仍然沉浸在身世的迷茫之中,又是一个历经磨难的孩子,换了谁也会放心不下的。
最后折中的办法是他们派小林在暗中保护,以防意外。这件事情姑且算是解决了。
养心殿的楼阁上,这一天尤其的宁静,仿佛是在倾听苏清的心声。这个别人万千敬仰的男子,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衷肠。陪伴他的,唯有一座荒凉的屋顶,和一阵阵萧瑟的秋风。他取出前几日炼制好的丹药,心满意足地望着那些寄托了无限遐想的药丸。他想关姗回到自己身边,还清自己亏欠了二十年的疼爱。但是同时,他也放不下樱花坞,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同样重要。所以,唯有凭这些药丸延长自己的生命,待樱花坞真的到了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他便会去绛水,去找静安,去找关姗。
想到这里,他豁达了不少。虽然亏欠了这母女俩太多,但庆幸的是,他们如今都还安然无恙。想命运待自己不薄,苏清便停止了这次孤独地瞭望。三步两步,便从阁楼上走了下来,动作极为干净利落。但是即便如此,那些侍卫们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唯恐他会出什么意外。
苏清朗声大笑,虽然静安把事情说穿之后,让他觉得有些苦涩,可正是静安的玉石,才让他得到了炼制丹药的灵感。这件困扰了自己漫长时间的难题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养心殿中。苏清正想好好地睡一觉。却看见胡尔佳氏已经在殿内等候了。忘记了有多长时间,两个人都不曾见过一面。想来,苏秦和苏西都要回来了吧。苏清略带沧桑的语气,让胡尔佳氏有了些许的心疼。
“是啊,两个孩子这一次的巡游一定收获了不少。他们一定能完成您的任务,满载粮食归来的。”胡尔佳氏定了定神,温和地答道。
“粮食不粮食的倒是无所谓,这次主要是让他们长长见识,日后,樱花坞的繁荣还要多靠他们的努力才是。”苏清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刚想起身离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额,对了,你还没说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这几天事情太多,我这记性。”
“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昨天苏秦来信说,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没有先告诉您是因为您这些日子在忙其他的事情,无暇顾及。”胡尔佳氏答道。
“哦。看我这记性,没什么大碍的,他们回来的事宜,我早已经找人安排妥当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休养便是了。”苏清语速仓促,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休息。
胡尔佳氏通情达理,明白了苏清的意图,道谢过后,便转身离开了。这一路上,她心里却始终无法宁静下来,想来自己虽不如关姗年轻,但还不至于年老色衰,但苏清已经是不愿再多看自己几眼。这境况她早该料想到的。樱花坞这里的男子,看看林晚、看看秦风。一丝无奈何落寞掠过心头,落叶也知趣地装点着这些情感。
那只黑猫又慵懒地走了过来。虽是秋末,但是阳光依旧和煦,想来刚过正午,这黑猫也晒够了太阳,蹭着女主人的身子,想要片刻的恩宠。胡尔佳氏虽然心情不甚明朗,但这黑猫却是自己的挚爱,陪着自己过了多少的寒暑。她像抱着童年的苏秦一样,把黑猫揽在怀中,轻轻地安抚着。黑猫平时多疑狡黠,但在女主人的怀中却是极为顺从。眯着双眼,几乎又要睡了过去。
樱花坞仿佛是安睡了几日。随着一片烟花的噼啪声响和灿烂光辉,苏西苏秦两兄弟终于从远方归来了。静妃和胡尔佳氏早已是翘首以盼,一队队的人马过后,是两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两位母亲已经是热泪盈眶,双手不知道在何处安放。还是苏清最为冷静,在城门上一脸父亲该有的威严。
哒哒的马蹄声,与雪国交接处白雪融化的味道,金黄香甜的粮食,这些便是樱花坞这一日的所有。崔真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盛况,绛水的家乡,自家的麦田虽然也十分壮观,但是比起这些,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拍了拍林晚,林晚懒散地看了看,算是给了崔真面子。
他此刻没有心情看这些粮食,他在想该怎么早日回绛水。直到今日,他才终于可以确定,心底最放不下的女子,还是关姗。当然,这些不能和一旁的绯烟去说,上一次,正是得罪了这个女人,才引起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端。但是说起来,绯烟也算是懂事了,林晚对她也别无所求。绯烟也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仿佛从苏西两兄弟身上嗅到了雪国的味道。
两兄弟满面欣喜,迅速地洗去了身上的尘埃。踌躇满志地去见苏清,渴望着哪怕是一句话的褒奖。苏清先问道的却是两个人这一路上的收获。
“你看看你,就是这么心急,两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呢。”静妃在一旁嗔怪着。
“不用休息,他们这年纪最有精力了。”苏清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这个……”一向是干净利落的苏秦这时候却突然有些尴尬了。他接着思索了一下,说道:“哦。我们一切协作,先安抚了当地的人,然后帮助他们整顿了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得到了他们的信任。这些粮食,收起来便顺利多了。”
“果真是这样的么?”少年脸上的变化怎能瞒得住苏清锐利的眼神。
“苏秦,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你自己做的事情啊。我就在一旁和那些居民聊天,帮他们修修补补的,收粮食的事情,是苏秦一手忙活的。”,苏西一席话让在座的人一阵唏嘘。苏清甚至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嘲笑声。
忍受着这些嘲讽,苏清其实已经习惯了。从苏西刚刚患上疾病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他镇定地说道:“这个倒也没什么,和人们好好交谈,帮他们做一些家务事,倒很能博得他们的信任。你们两个都有不小的进步啊,好了,快去休息一下,今晚上给你们安排一桌洗尘的宴席。”
兄弟俩拜谢过后,便离开了养心殿。苏清的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或许关于未来继承者的人选,他心里已经做好了盘算。但是,他是期待完美的人,多么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出类拔萃。只可惜,这就是人们说的造化吧。还好,苏西虽然和别的孩子不同,但也算是多才多艺,虽然不适合继承自己的事业,但也能博得周围人的喜欢,这一点,也多少能让自己欣慰了。苏清觉得自己又成熟了不少。很多事情,已经逐渐看淡。
一场宴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苏西的存在也确实带来了许多的欢乐氛围。林晚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孩子,看着他那不同于其他贵族的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终于得以把这几日的郁结烦恼暂且抛开。这孩子也算是有秦风兄弟的影子,怪不得比起苏秦,与他们这帮人更为投缘。或许对他而言,绛水才是更适合他生长的地方。未来这里还有些什么纷争等着他,林晚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顾着饮尽杯中的美酒,沉醉在雏落曼妙的舞姿之中。
雏落在阔别多日之后,也终于在席间翩翩起舞。但是有了和苏彦的传闻,崔真看到她也始终是耿耿于怀。
没等到崔真把自己的事情忙活清楚明了,樱花坞却有人生病了。樱花坞这么多条生命,每天几乎都会有人患病,但是这个人因为是苏清,也就不能寻常对待了。大家可真是忙坏了,什么中草药,药膳之类的,一应俱全。
这就让人觉得十分诧异了。他不是一直在研究养生之法么?怎么会突然卧床不起呢?或者很多年后,这件事情依然会是一个谜题,让那些自谓聪明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别人会猜测如今的苏清一定十分暴躁。他的这病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症状,只是不能起身,仿佛一头雄狮被关进了铁笼之中,换谁也受不了。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清的神情十分镇静。
他双眼望着头顶,让侍者把门窗全都敞开,这样一直可以呼吸道外面新鲜的空气。窗外,桂花香气转淡,在接近冬日的关口,很多花朵已经要过完花期,结束短暂的生命。苏清脑海中短暂地闪过一丝迟暮的哀伤,但是他很快便把这些情绪收拾起来了。
静妃和胡尔佳氏,苏清最宠爱的两个女子,在榻前,红着眼眶,不时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这让苏清怜悯却又快乐。他认为眼泪可以证明很多事情,比如两个女子的真心。或许是因为他的年龄确实是大了吧,会有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包括眼泪。泪水都没有每天零碎的陪伴来的实在。
但是即便苏清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愿意去说破,因为眼前,这些对他而言足够了。
苏清塌下的人,有的默默无言,有的流下热泪,有的趁机退了出去,苏清也懒得理睬,他早就明白,这些人心怀鬼胎很多年了。
“秦风,你今天去找些伶人来养心殿吧。准备些精心的表演,苏清大人或许心情会好一些。”胡尔佳氏对秦风说道。秦风望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心中充满了信任,毕竟她和崔真的关系还算不错,即便秦风并不是十分喜欢崔真。
“恩,好的,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安排的。”秦风在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面前,竟透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想来自己小时候也被苏清抱过,苏清对自己家还是很在意的,如今不过是安排一场表演而已,举手之劳。
其实在苏清那场婚事之后,林晚他们便一直在盘算着离开的日子,但是苏静好像并不愿意这么快离开樱花坞。他们当时来这里最直接的目的,便是要接苏静静回家,而如今,没有了方向,他们左右为难。走还是留,这个问题在苏清病了之后显得有些鸡肋。
“你难道不觉得诧异么?”苏静静在这一天约林晚见面的时候,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其实这个事情来龙去脉,林晚并不关心,他如今几乎已经了无牵挂,只等着去绛水找关姗了。他倒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回去。因此,他只是很敷衍地附和着:“这个,可能是有点吧。人总会生病的。”
苏静仿佛并没有听出话中的态度,继续说道:“话不能这样讲。胡尔佳氏也问过崔真,崔真就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怎么这样突然。况且那些养生的丹药会没有作用么?”
“什么?他们也问过崔真了?”林晚这下子倒是不淡定了。
“对啊,我骗你做什么。崔真还很认真地分析了原因。肯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了。”苏静看见林晚振作了精神,自己也更加加深了兴致。
“那么,崔真觉得这个人会是谁呢?”林晚好奇地问道。
“他说了一通,我没记得彻底,但是归根结底,他觉得是方仲。”苏静简短地概括了。
“呵呵。果然是这样。”林晚莞尔一笑,绯烟在一旁倒着清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啊?你在笑什么?”苏静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只能看上去很傻地问了一句。
“你看绯烟手中的清茶,这茶叶数百年来都未曾变过。崔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来不曾改变,当然也有好处,他的优点永远会在那里,但是缺点也同样很难改过。我早就猜到他会说是方仲了。”林晚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下自己兄弟的性格。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想你师父了?那么,你说说你的判断吧。”苏静问道。
“沅芷师父过世之后,炼丹的事情便全都交给方仲了。看起来他是最接近苏清的人,也是最有条件直接下手的人,但是却是最不可能的人,为什么呢?监守自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这么聪明的人的身上。”林晚压了一口茶,细细地品尝着茶的滋味。
“啊。原来是这样。”苏静脸上流露出一丝害羞的神色,继续说道:“这么说,我和崔真一样,头脑真是不太灵光了。”苏静直视着林晚的眼神收了回来。
“呵呵,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底,这些也只是我的推断,再说,你这叫单纯,崔真嘛,哎,我的那师兄,就更单纯了。”林晚没用傻这个字。虽然这个字也是善意的。
苏静这次起身走的时候,林晚并没有送她太远,因为现在的他没有这个心情。从这些细碎的谈话中,林晚已经看透了所有的形势。像他一样,还想着回到绛水的人,只有已经先走一步的关姗了。崔真兄弟如今和苏清大儿子苏秦犹如亲人一般,肯定是脱不开身。苏静呢,在山洞中,就已经表达了要留在这里的意愿。眼下,能和他不顾生死荣华离开的恐怕也只有绯烟了。但是从雪国开始,林晚就已经欠了绯烟不少,他要让这个女子过得幸福。现在回绛水,只能继续他们的苦日子去。
“绯烟,如果我们现在离开这里,再也没有这些首饰,你会不会觉得不习惯。”林晚竭力让自己的措辞委婉。试探着绯烟的意念。
“那倒好,只要那个地方可以骑马,没有这么多束缚就行了。”绯烟回答的很快,几乎没有思考,但这却正能说明她心底最深处的本能。
林晚终于笑了出来。已经很多天,绯烟没有见到这么明媚的笑容了。在这些日子里,眼前的这个男子,面色黯淡,郁郁寡欢。现在,仿佛是梅雨之后的暖阳。绯烟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别人的悲喜可以左右自己的心情好坏。
“骑马可能稍微困难一些,但是现在自行车已经出现了,我们可以试试这个。”林晚答道,心思已经飞驰到了绛水。眼前仿佛就是蝴蝶溪了。
“自行车?那个,比骑马还要舒服么?”绯烟好奇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想骑马,我也可以带你去的。”林晚更像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