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的病情在众人的精心料理之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好转,反而多了一条咳嗽。但是所幸的是,他已经可以起身活动了。或者在苏清这里,他宁愿千疮百孔,也不远不能动弹。
当他刚刚可以再地上行走之后,他便把崔真叫了过去。这多少出人意料了。他亲手放逐了崔真,又容忍着他回来,在生病垂危之际,又满面慈悲地把崔真叫了过来。
他再一次地驱散了所有人,孤身一人和崔真来到了那片罂粟花海。在崔真去清淮之前,他们曾来过这里。而今天,在这个地方,苏清告诉了崔真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苏清仰望着蓝天,眼角难得地透露出一丝悲伤。崔真仍是个傻小子,但即便如此,他也读出了那眼神中的沧桑。苏清缓缓地把头埋了下来,娓娓道来:“其实,当年凭我这样单薄的身体和实力是很难拥有这个樱花坞的花海的。但是或许是命运吧,让我找到了这片罂粟花海。这是樱花坞的第一片花海。在这之后,樱花坞的花朵,便繁衍不息。”
“哦,原来这就是樱花坞的起源地,怪不得你每次都要带我来这里。”崔真此时心中已经没有了对苏清的芥蒂,他朦朦胧胧地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苏清要把自己送到清淮,又是为什么这次回来,没有再加理会。
苏清没有回答,继续着自己的故事,仿佛感觉到了生命的燃烧,想要珍惜住最后的时光,说完想说的话:“罂粟花可以做香料,也可以让人着迷。有了这片花海之后,我便有了足够的资本。你嗅一下,多好闻的香味啊。”苏清说完,采下了一朵,放到崔真手中。
崔真静下心来,闻了闻,果然是沁香怡人。苏清满意地望着崔真,继续说道:“很多东西,都是双刃剑,你要找到好的一面。”苏清说完,收起了最开始和善的神色,背身先往回走了,留下了还在思考的崔真。苏清了解他,崔真虽然需要咀嚼很长时间,但是他并不傻,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晚,你说,崔真这次去不会有事吧?”绯烟好奇地问道。
“不会的,不过樱花坞的继承人应该已经有了。”林晚说完,望着罂粟花海的方向。
你在开玩笑么?绯烟显然不赞同林晚的猜测。他们当然不愿意相信樱花坞的继承者会是这个人。但冥冥中又有一股力量让绯烟臣服于这猜测下。
最后一盏牡丹落尽,冬季近在咫尺。在樱花坞,不久就可以看到满天的飞雪,绒毛一般地把大地装点得晶莹剔透。
林晚已然猜测到了绯烟的疑问,其实这也真的只是自己的猜测,但莫名其妙地,在沅芷去世之后,他对自己的所有判断都充满了自信,莫非是这老头子把什么东西遗传给了自己。
林晚没有着急送绯烟回去。而是走向了那片繁盛美丽的罂粟花海。绯烟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又能说出什么让自己不可思议的观点。林晚只是向花海中走,什么都没有说。花朵窸窣地凋零,花期将过,给人一种惋惜的悲伤。顺着林晚的目光望去,绯烟除了花朵之外,却什么都找不到。
“我们还是走吧,林晚,苏清和崔真刚从这里离开,我们就过来,怕是不太好吧,被别人看到,难免说长道短。”绯烟不愿意在这里多做片刻的停留。
“这倒不像是你的性格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么?”林晚有些诧异地问道。
“我并不是怕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那些闲言碎语。”绯烟语气委婉,林晚听着颇为心疼。即便是再彪悍的女子,也有其脆弱温婉的一面,绯烟当然也无法幸免。
林晚没有再做强求,却拈了一盏花瓣,花瓣上还有斑斑的血迹。绯烟眼神还没有完全从林晚身上褪去,便看到了这血红色的一片,睁着嘴说不出话来。林晚把她扶上马车,微微一笑,这一笑让绯烟安下了心来。
回到住处,四周异常的安静。过分的静谧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沉闷。林晚把那花瓣在桌子上仔细铺平整,用精密的工具拨弄着,一只银针眼看就要插在上面。林晚的动作缓慢缜密,绯烟看得百无聊赖,只能推开门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看一看周围的风景,可门外是更加沉闷的天气,该是要来一场雷雨。好吧,已经很多天没有雨水了,这也好,心里正憋得慌。
但是用不了多久,绯烟就不用感觉这么乏味了。接下来的这件事情,让她,让樱花坞上下都陷入了悲痛之中。静妃突然病逝。这消息来得十分不合时宜。在苏清之前,静妃先离开了这里。绯烟匆忙地走到林晚身边,试图能打探出一星半点的希望。林晚只是落寞地看着绯烟,表示自己即便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在樱花坞,绯烟难得有可以说话陪伴的人。静妃就是一个。两个女子年龄虽然差了将近十岁,但却像是失散多年的老友,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绯烟那些做饭缝制衣物的手艺,都是得到了静妃的传授,才能让林晚对她赞不绝口。现在,就这么走了,太过突然,所以绯烟一时间竟忘记了悲伤,在屋子里慌忙地来回奔走。
“看来,有人是按捺不住了。”林晚放下了手中的花瓣。继续说道:“继承人的事情,即将会有答案了。”
话音刚一落地,整座樱花坞便响起了集结的声响。是苏清有话对大家说么?但是到了养心殿上,人们哭作一团。苏清在听闻静妃病逝的消息之后,也没能支持多长时间。樱花坞多少年来的支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
林晚似乎多少明白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苏清为什么不和自己、不和崔真去计较那些纠葛,因为即便一生再怎么辉煌,到了生命的尾端,也只不过都会烟消云散,再维持自己所谓的尊严已经毫无意义。息事宁人反而更能证明自己的强大。
天空更加昏暗,乌云遮蔽了整座天空。雷声争先恐后,在门外好不热闹。苏清像是睡熟了的孩子,不再理会樱花坞的一草一木。而眼前,能说上话的也只有方仲大人和胡尔佳氏了。
两个孩子,搀扶着胡尔佳氏,而苏西,更是一脸的无辜,泪水不住地往下掉,脸上却仍然维持着坚强的表情,这一次,他是让那些曾嘲笑过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了。
方仲镇定地拿着一纸诏书,声音洪亮不失悲怆之情。一番客套话之后,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这里,樱花坞,该由谁继承。养心殿上一片死寂,恭候在台阶下的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部分的宣读,整个世界,只剩下稍稍平息的雨声。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炸开了整个黑夜。方仲却没有被这变故吓退,随之读出了那个名字:“苏西。”方仲的宣读声带着回响,在养心殿久久地回荡着。台阶下,一阵骚动唏嘘,但也有不少人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方仲却没有去维持秩序,因为这一刻开始,场面应该由一个人来维护,就是刚才宣读出来的那个名字,苏西。
苏西在一旁还是云里雾里,他从未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当然,这个想法和很多人的不谋而合。他惶惑地看着下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庞。眼神终于扫到了林晚,这是目前苏西最可信赖的朋友。林晚对他点头示意,苏西仿佛听懂了什么,走到养心殿正中央。满脸的青涩,他极力地酝酿出掷地有声的话:“不管大家有什么疑义,但是按照父亲的意思,请你们和我一起,让樱花坞继续繁盛。”
方仲、胡尔佳氏,包括今天刚刚外出回来的秦风,都在这一天对苏西有些刮目相看了,在正经的场合,他还算拿得出手。镇得住场面。
林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太过诡异的一天了。仿佛整个的故事都要在这一天写完。绯烟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那个人会是崔真么?”林晚望了望这个可爱的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对啊,不过我也说过,我只是猜测而已。”
“好吧,不过现在这里好像不需要我们了。”绯烟仿佛看到了去绛水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