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女子看着眼前这个失明的美丽女子,心生怜惜,便帮她走回那间帐篷。帐篷中蚊虫渐渐猖獗起来。女子微微一笑,左手轻轻一抬,捻起一盏桂花,加了点清酒,用文火微醺,不一会,帐篷中便安生多了。
“你到底是谁,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静安越来越想要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会有这些美妙诡异的本领。
“哈,看来好奇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叫雏落,你应该就是沅芷对我说起的静安吧。”雏落回问道。其实她早已经猜到了静安的身份。
“原来师父还在你面前提过我啊。”静安受宠若惊。
“对啊,他还希望我们能一起学艺,只是我之前已经说了,不想过那种生活。也不怕和你说了,免得你再问我,我会帮那些有钱人打猎,也会偶尔去旁边的樱花坞唱歌什么的。否则就没有这么安生的日子过了。”雏落得意地说道。
“额,这听起来倒是很新奇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经年不变的日子,如果能和你一样,想必也是很有趣的。”静安想想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的经历,真的有些艳羡。
“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啦,其实有些时候还是挺危险的,不过我并不害怕而已。”雏落看穿了静安的心事,接着说道:“其实,你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了,桂花酒可以让你明目,而最关键的是,你房中的这些草药,服下去就可以复明,来,我帮你煎药。”
“这,太劳烦你了。”静安有些不好意思了,却只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谢。
“其实我平日里也是很无聊的,没有什么朋友,你算是一个吧,这些小事都不算什么的额。”雏落说完,便去寻找煎药的工具,她的动作很利落,不一会,帐篷中便飘满了草药的味道。雏落把药汤一口口地递到静安嘴边,从苏清之后,静安便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待遇。但是草药苦口,她差点吐了出来。强忍着服下一碗,静安躺了下来。深夜里,野兽的叫声仿佛也销声匿迹,静安这一次睡得十分安稳。
清晨,静安自然醒来,没有噩梦的夜晚,静安很久没有经历了,叹服着这些草药的神奇。更令她喜出望外的是,这一次,眼前已经是一片光明,经历了这次的波折,她的双眼更加明亮,仿佛能一眼望到几里之外的景色。睁开眼之后,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找到雏落向她道谢,但是眼前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她走出帐篷,外面也只是和之前一样的景象。并且耳边也再也没有美妙的笛声。
静安回到帐篷中,整理着行装,准备一边寻找玉石,一边找寻雏落的踪迹,整理草药的时候,一张字条出现在她眼前,上面是一行有些稚拙但是不失清秀的字体:“静安,你装草药的包裹里,我已经放了一些这山中很难采到的桂花瓣了,还有你说的那玉石,其实是非常好找的,但是既然你的那可爱的师父已经说过要你自己找,那么我就和你玩个游戏吧,只要你能在今夜之前找到我,便能知道玉石的下落。”
这雏落,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她,那么她这话一定不是在开玩笑了。静安把行装包裹好,手中留了一盏桂花瓣。桂花瓣经过一夜,却没有枯萎的迹象,仍是鲜艳欲滴的模样。
沿途经过无数细碎的山路,但是荆棘不多,静安权当是在散步了。这一日的日光和煦,是一个登山的好时节。只是她现在并没有攀岩的闲情逸致而已。
雏落在前面看似走得漫不经心,让静安怀疑着她说过的话。但一接近山头,雏落的脚步看起来便显得有章可循了。她只走有水流过的地方。水冲刷过的地方,大多比较平整,能明显分辨出来。静安以为这里便是出产玉石的地方,满怀着希冀。
阳光洒下来,照得人浑身慵懒。静安刚刚从失明中恢复过来,十分珍惜着眼前的光明,因此不敢太过贪婪地盯着光芒。但是雏落倒是没有这种担心,眼神植入阳光之中,在半路停了下来。
“雏落,你说的玉石是在这里么?”静安不愿意再耽搁时间,她脑海中全是关姗娇嫩的面庞。
“静安,你看这阳光,一开始我不敢直视它,因为我在水中生活了太久,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刺眼了。”雏落并不理会静安的话,自顾自地说着。
“你说什么?你生活在水里?别开玩笑了,等我办完事情后,会来好好陪你的。”静安几乎以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疯了。
“如果有人说,我是妖,你还愿意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么?”雏落半开玩笑的语气。
“什么?”静安一惊,手中的包裹也散落到了地上。她并不以为雏落是在和她开玩笑。
“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你们天生便会以为我这种是邪恶,其实比起那些自以为正直的人来说,我算是善良的了。”雏落不无叛逆地说道,眼神从阳光中转下来,投入眼前的那潭深水中。水面瞬间出现一双明亮的眸子。
静安定了定神,想了想一路来雏落的表现,不管她的话有几分是可以相信的,但是起码她并没有要加害自己,反而帮了自己不少的忙。但是在她心里,始终不能赞同,雏落关于善恶的定义。毕竟十几年来根深蒂固的想法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推翻。
“好吧,可是,你对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静安终于心平气和地问道。
“这便是我和你们的区别吧。在我看来,说话和做事未必都要有一个特定的目的,可能我带你来这里,只是因为我太寂寥了。我在这山里独自生活了很多年,难得碰到你这样单纯的人,虽然你本质上和他们还是很像,但是已经很难得了。”雏落冲静安无奈地笑了笑。
“雏落,对不起,但是不管你的身世如何,我还是会像今天这样对你的。”静安轻描淡写地答道,这倒是她心里的实话。
“是么?很多事情是说不定的。”雏落又说了一句让静安难以理解的话,转身向着那潭深水走了过去。阳光渐渐清淡下来,天色竟然瞬间变得暗淡,雏落一头长发如云朵般,在静安眼前浓墨重彩。雏落轻轻解开了发带,乌黑的长发便如流水一般倾泻下来。垂直地蔓延下来,径直地伸向了她的脚踝。静安这才发现,雏落上来时没有穿鞋子,山路上的石块和障碍竟没有让她受伤。雏落裸在外面的脚踝十分精致,在黑暗和黑发的衬托之下雪白透亮。
静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这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静安此前从没见识过的。
雏落该是没有骗自己,如果只是一个凡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容貌,怎么可以光着脚踝在这山间自由徜徉,视崎岖荆棘若无物呢。如果没有其他的羁绊,她真想花上整日的时间,好好欣赏雏落身上所有的美好。
雏落眼神变得更加恬淡,她把脸转向水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静安在水面上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水面上并不是雏落的倒影,而是一个美丽的女巫。
“不必诧异了,静安,这水面用沅芷师父的话说,就是可以看到你的前世今生,我分不清楚,现在这上面是我的前世还是今生,不过无所谓,本来那个老头子的话就不用全都相信的。”雏落说完,向静安点了点头,示意静安过来看看。
静安忍受不住心中好奇心的驱使,缓缓地走向了水面。那水面波澜不惊,没有荡起丝毫的涟漪,仍是静安那副素净的面庞。
“哈哈,静安,看来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啊。”雏落爽朗地笑出声来。笑声也像是歌声一般婉转。比绛水这些年来的所有唱晚都好听。
“但是我要提醒你,等到以后,别人让你再看水面,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否则幻觉和幻想会害了你的。”雏落面色忽然严肃下来,叮嘱着静安。静安下意识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其实雏落的神经质已经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好吧,和你说了这么多没用的,我也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你想要这里的玉石对么?其实,玉石就在我的手里。”雏落说完,月光已经洒下来,天空万千的变化让静安感慨不已。月光映照之下,几块琥珀色的玉石在雏落手中熠熠生辉。
“什么?这些玉石竟然就在你的手里么?”静安不可思议地问道。紧紧地盯着这些让她寻觅良久的宝贝。
“是啊,有些事情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当你几乎绝望了的时候,它就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这是你应得的,因为你不会去做坏事,你的女儿也需要你。”雏落答道。
“谢谢。”静安声音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接过玉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好了。
“我都说这是你应得的了,不过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明白,到底该怎么分辨面具后的真伪。”雏落无奈地说道。
“像你不就是值得相信的么?有时候,这种事情很简单,只需要从眼神中便可以看出来了。”静安拿到玉石的一瞬间,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雏落听到这话之后自然是欣慰了不少,她轻快地踱着步子,珍惜着此刻,因为难得有人可以理解她。很多人只会以为她是个怪物。还好,雏落对那些凡夫俗子有足够的耐心,否则她轻轻一摇手指,一切就不同了。她想到这里,有些感伤,也有些得意,就着月光,看了看山崖之下,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也有些吃惊。
“静安,我们刚还说到人的表面和内心的差别,你自己过来看看吧。”雏落不忍再看,转身和静安擦肩而过。
静安不知道雏落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把玉石小心地包好,便走了过去,雏落离开之后,天空的月光已经逐渐暗淡,重新透露出了光明。静安来不及感慨这一切的变化之快,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心痛。绛水的土地正在一寸寸地丢失,孩子们奔跑着,妇女凌乱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绛水竟然难有一刻平息。更让她难过的是,在行进进入绛水的人群中,竟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庞,苏清。
静安紧紧地握着玉石,玉石光芒指向的方向,静安隐约地感觉到,那就是关姗发出的感应,关姗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被某对好心的夫妇收养。她心中如被万箭刺穿一般,绞痛着。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在樱花坞谋得一席之地,只是现在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苏清接下来的目标竟然是自己的家园么?
静安不管那么许多,一心保管着玉石的安危,却也顾不上自己的脚下,踉踉跄跄地从原地离开,寻找着下山的路。她四下里张望着,叫着雏落的名字,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眼下,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依靠努力得来的玉石。
一袭白衣几乎晕染成了通透的鲜红色彩,静安渐渐地接近了人群。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清,希望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很多年后,静安一定会对自己此刻的镇定感到欣慰,否则便会让自己抱憾终身。
她等待着苏清的解释,没有转身就走。苏清双手一挥,静安便从危险的方向逃离,苏清大声地呵斥着她:“你不要命了么?”
“我只想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坏人。”静安委屈的像一个孩子。
“从出门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很多事情,很多流言蜚语是逃脱不掉了,但是我必须要阻止他们,他们要这里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坐视不管,本来我只希望我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便足够了,但是如果我不制服他们,走到樱花坞最高处,便不能制止这一场灾难。”苏清在混乱中,把话说得尽量有条理,静安点点头,她宁愿相信苏清的话。
混乱的场面稍稍平息了下来,静安披了一件黑衣,看了看还在闪烁的玉石,默默地念道:“孩子,是我不好,又要让你等了,但是现在我有了这玉石,只要它光芒不息,你便是安全的,所以,一定要坚强。”静安并不能确定关姗可以听见自己的话,只是她明白,这一来,雏落、沅芷师父他们便会误会苏清。而这个时候,这种情境,她宁愿推迟与女儿见面的时间。
几年后,整个世界仿佛被血与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
暖暖篝火,几盏清茶,木屋酒香。关山下,绛水蝴蝶溪流旁,便是关姗童年开始的地方。虽然不算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是绛水村村长的女儿还不至于饥餐露宿。
这孩子成长得一帆风顺,就像是最后一场战乱之后这里的日子一样平静如水。只是关秀峰夫妇所不知道的是,关姗在天真活泼之余,经常会对着蝴蝶溪中的锦鲤发呆。锦鲤在水中来回穿梭着,这给了幼年关姗以无尽的遐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脑海中满是童话的瑰丽。在她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她经历了战乱屠戮,虽然那时候她还不记事儿,但是梦中仍会不停闪过这些让人恐怖的画面。
每一次的噩梦之后,关姗便会自己迅速地扎一支看上去有点蠢的风筝,徜徉于村前的山坡。山坡上四季如春,青草漫山遍野,无拘无束地生长。即便是关姗并不擅长手工,但是风筝却越飞越高,在伙伴中鹤立鸡群。这充分证明了中用不中看的道理。孩子们都向她投去艳羡地眼光,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产生崇拜的心情。关姗便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将来开一家风筝店,这样每天都可以扎风筝,放风筝。当然,店里面还要养几尾蝴蝶溪的锦鲤。
父亲曾经和自己讲过一个童话:从前有一个新娘,她的丈夫在战乱中阵亡,被溪水冲走了身体,新娘悲痛欲绝,每天守着蝴蝶溪哭泣呜咽,哭瞎了双眼。泪水越来越多,惊动了溪水深处的锦鲤,他们可怜这个女子,便把她化成溪水中的鲤鱼。这童话在年幼的关姗脑海中一直挥散不去,她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在溪水中自由地徜徉。
绛水村的岁月便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静静流淌,关姗到了上学的年纪,看到了崔真家里的麦田,认识了林晚,也逐渐忘记了最初关于风筝的梦想。但是她仍会不时地凝望溪水,足以证明在内心深处,她是有文艺气息的,这与她在林晚心中那个大大咧咧的形象大相径庭。
像关姗这样的孩子,在小伙伴中应该算是足够幸福了,只是她总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具体是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上学开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或许养育她的人会后悔让她来读书的决定。
那是一堂讲解诗歌的课。一个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却操着一口轻软的腔调,望着窗外的落叶,给他们这些小孩子讲忧伤的秋天。落叶终究要离开世界。在这里,却不属于这里。
就是这种感觉,关姗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在而不属于,为什么会是这样。家人对自己很好,她心底却会对落叶产生深深地认同感。她只能困惑地听着那些莫名其妙地诗句,然后在蝴蝶溪的锦鲤中寻找答案。只是那些锦鲤只顾自己的游荡,许多日子,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