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终于卷土重来了。苏清仍是那个横刀立马的将军。只是静安此时不得不多出很多顾忌。她一边要保护自己,一边要保护自己的后代。
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静安却再也敌不过潮水般的攻势,樱花坞这边已经杀红了眼,苏清在阵中七进七出,天地间一片混沌。静安眼前一片模糊。还好,樱花坞抗过了最艰难的阶段。但是当静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却不见了苏清的踪影。
她身前时一片宁静流淌的溪水。和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便是教她本领的沅芷。
“师父,我们这是在哪里。苏清的人呢?”静安惶惑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是一片很荒芜的村庄。人烟稀少。苏清受了点伤,但是已经身在樱花坞,没有什么大碍了。不如就叫这里绛水吧。”沅芷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师父,你已经知道了吧。我肚中孩子的事情。”静安小心地问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还是看你自己的选择吧。我不能决定你的未来。”沅芷关切地答道。脚下是一片油绿的青草。
“我想还是暂时不要回去了吧,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这里看起来很安全,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回去见他。”静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两个选择,便是两种不同的命运了啊。但是我虽然能知晓天气,也不能完全预知你的未来,自己的未来还是要靠自己把握的,孩子,祝你好运。”沅芷说完,起身离开,但是他没有走远,他厌倦了这些纷扰,在溪水不远的地方,盖了一间茅草屋。静安看得清楚,心里也不奇怪,闲云野鹤,这符合师父的性格。
静安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像是在安慰刚才受到惊吓的孩子。
如果过早地感到安生,那么危险也就埋下了伏笔。很多的变故便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地上演了。静安一定会后悔在这个不适当的时候让一个年轻柔弱并且自己深爱一生的生命降临人间。如此说来,关姗也会觉得自己命苦。就在自己呱呱坠地的时候,残余的一队士兵来到了绛水这个小村庄。
绛水中并没有太多的防备。他们找到了静安在溪边的小草屋。溪边盛开的夏花此时默默无言,他们帮不上这个女子什么。只有向她投之以怜惜的目光。静安定了定神,不安地看着四周。她把孩子从怀里放下来,流着眼泪包上了襁褓。襁褓上是一条唯美的花线,静安为此熬了整整三个夜晚。
溪水潺潺,流向远方。静安把还在嗷嗷待哺的关姗放在一只木篮子里,她心里一定在渴求,有一对好心的夫妇可以收留自己的孩子。静安双手合十,低语道:“孩子,不要怪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溪水默默无言,承载着静安的祷告,日以继夜地流淌着。还好那天溪水流得轻柔,大方地收容了关姗。否则时至今日,静安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就在关姗从溪水中飘远的时候,几个士兵便走到了静安身前。大概七八个左右的样子。他们一定是饿坏了,逼着静安交出自己所有的食物。静安已经是有四五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晚餐,留下来的几个馍馍也是为着关姗准备的。她一定不会想到,从出生开始饱受饥饿困扰的女儿竟会在几年后有着另人惊叹的活力。
食物尽数交了出去。可是对那几个壮年男子来说,这可是连塞牙缝也不够的。既然没有食物,那么你便是食物了。他们凑了过来。静安手无寸铁,一时间乱了手脚。一柄利刃已经接近自己的咽喉,静安微闭着双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溪水把关姗带到安全的地方,其他再无奢望。
一股带着猩红气息的味道把静安紧紧地包裹着,她刹那间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脑海中尽是空白,花溪的流水声在耳边渐渐地变模糊了。一阵痉挛过后,她却看到周围围着自己的士兵全都瘫倒在了地上。虽然流血不多,但是从泥土中吐露着的点点血迹还是让她晕眩了。虽然她是坚强的女子,但是毕竟刚刚生下关姗,身子没有得到足够的调养。
在昏厥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沅芷慈祥的面庞。来不及说一句感激的话,她倒在了泥土中央。等到醒过来,已经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沅芷师父,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报偿你。”静安躺在床上,费力地说道。
“快躺下来,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只要你能活下来,我这老头子也就放心了。这才是最好的报答啊,孩子。”沅芷看着这个女子,像极了自己的孩子,安慰着她。沅芷一边说着,一边给静安端来一碗鸡汤。
静安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她大口地喝着,发出一些声响,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了。
“呵呵,孩子,慢点喝,还有点烫呢。”从小没哭过几回的沅芷此时也是热泪盈眶。
“哇。”静安忽然大哭起来,说道:“我的孩子啊,关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对不起她啊。这么可怜的孩子,现在还没断奶呢。”
“好了,静安,虽然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但是这孩子天生背上就有一条花线,这是历经艰险都可以全身而退的标志。而且溪水向外便是绛水河,离这里不远。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日后凭着这胎记,你一定可以找到她的。”沅芷这话并不只是出于安慰,这一切都是事实。
“是么,那就太好了。我可以放心了。”静安痴痴地望着屋顶,沅芷是她最值得相信的人,他说的话一定不假。
沅芷过了一会,便走了出去,让静安在这里安心调养。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这些天的折腾,让她脸庞消瘦得不成样子。这些天世界乱成一团,所有人几乎都变成了敌人,沅芷在村子中央,耐心地为受伤的人包扎着伤口。村长搭起了粥棚,人们已经饿疯了,但是还是很有秩序地来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难得地团结,这是他们此刻最需要的。
忙过了一天又一天,静安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沅芷欣慰地看着她,心里感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就像一盏开得最是时候的桃花。
但是第二天,当沅芷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却不见了静安的身影,只有木桌上的一张字条,上面清秀的字迹写道:“沅芷师父,日后有机会,我一定用生命来报答你的恩情,现在我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寻找女儿的下落。请多保重。静安。”
沅芷摇了摇头,毕竟是个还在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啊,怎么能在这茅草屋中安度一生呢,也好,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只希望她能有好运吧。沅芷默默地为她送上了祝福。
静安感觉身体中又充满了力气。重新看清楚了头顶和煦的阳光。村中的人似乎又多了起来,问了才清楚,原来在樱花坞那边将军的努力之下,已经让这里重新恢复了安宁。她感到心头一阵欣慰,一定是苏清,没错,她对此坚信不疑。只是她现在不能去樱花坞找他,因为她还没有找到他们的女儿,说到这里,又感到一阵负罪感。
一阵清香吸引着她往前走,眼前是一片开得温暖的木棉花。一幢同天空一样颜色的建筑,青色的瓦片,门前是繁盛但是并不杂乱的青草地。抬头看去,门面上写了三个工整的烫金字:“祈月庵。”静安信步走了进去,并没有人来阻止她的步伐。
祈月庵中,人烟稀少。几个小尼姑胆怯地看着她。看了一会,才本能地感觉这个面向慈善的女子并不会伤害他们。静安讲了很多自己的故事,然后从交谈中得知,这里现在没有住持,只有他们几个了。他们也拿出来仅有的一些食物和水果来款待她。静安看到他们这些无邪的面孔,轻轻笑了笑,道:“孩子们,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静安姐姐,你来这里住吧。我们很害怕。”其中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子,像是他们中最大的一个,试探地问着。这女孩子眼睛水汪汪的,让人心生怜惜。
“这……”静安犹豫着,其他的几个女孩子也使劲地点了点头,静安也就不好再做推辞,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帮你们打扫一下这里,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些女孩子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们开心地在一起,不过半天的功夫,便把祈月庵打扫得一尘不染,像模像样。香火重新点了起来。恢复了静谧的绛水村也有人来这里点上香火,为各自的愿望祷告。静安每每总是在屋子里遥望着这些熟悉但是虔诚不疑的面庞,心中只有自己女儿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庞。心里默默低语道:“关姗,一定要坚强,有一天,我会来接你回家。”
祈月庵的香客络绎不绝,这是静安此前从未想过的。她渐渐地忙碌了起来,心中却感觉很踏实,每当看到那些人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从这里走出去,她心里也为他们高兴,不管他们将来是不是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总之这里可以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念想。
沅芷师父交给她的那些本领也会偶尔派上用场。绛水村外的关山,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沅芷说过,这里的玉石可以让人安神镇定,但是要诚心诚意,才能找到。静安望着山峰处投射过来的几缕绛紫色的霞光,心中充满了向往,等她从那里找到玉石,便去找自己的女儿。
静安收拾妥当,把祈月庵中的事宜耐心地讲给那天对她含泪说话的女孩。那女孩很诚心地点点头,说道:“静安姐姐,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门被推开了,这该是静安去采集玉石之前最后的一个香客吧,静安这样想着。等到她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却是又惊又喜,不是别人,正是沅芷师父。静安欢快地迎了上去,只是抱着沅芷,像是抱着自己的亲身父亲。良久说不出话来。其他的孩子们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有些诧异。齐声叫道:“伯父好。”
“你们说什么呢?快来叫师父啊,他是我的师父沅芷。”静安说道。
“师父。”孩子们很乖巧。
“好了,不用和我这么多礼的,我听说你要走,所以就来看看你。”沅芷解释道。
“师父,你能陪我去么?”静安眼睛中闪烁着期盼的目光。
“孩子,你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既然要去找玉石,便要诚心,这次,你要自己去了。”沅芷耐心地教导着。
静安看了看沅芷深邃的眼眸,像是读懂了什么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
溪水依旧是自由自在。蝉鸣,飞鸟,细碎的花瓣。从这片草地蜿蜒而上。便是静安所需玉石的所在。绛水的这条花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可以看见孩子们在这里欢快嬉戏。他们的母亲就在旁边,浣洗一家人的衣物。
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铺就的水底,几尾锦鲤懒洋洋地游荡在其间。静安对着明镜一般的水面整理自己的衣衫形容,眼中却全都是女儿关姗的倒影。她的心情和在她身边的那些女子别无二致,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再稍等些时间。她只需要能庇佑她和关姗的玉石。
从花溪蜿蜒而上,山路开始并不艰险,静安如履平地一般,不一会,路程便走过了一半。静安当然谨记着沅芷的话,从善如流,心中只有虔诚。但是山路却在一半过后,变得崎岖蜿蜒。一些路段,布满了荆棘。静安已经竭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小心翼翼,却仍然不免被荆棘刺伤。她来时是一袭素衣,不一会,素衣上便开出阵阵涟漪,鲜血如花瓣开放,静安此刻却没有心情欣赏这般良辰美景。
看了看四周,却没有半点玉石的踪影。天色无悬念地暗下来,黑夜逐渐拉开了帷幕。静安点起火种,睁大双眼望着所有的石缝和草丛,杂草丛生的山路中,有欢快的昆虫和小兽,有妖娆不知名的花朵,有含毒的草木,甚至是珍贵的药材,唯独没有的,是玉石的身影。静安小心地把药材包裹起来,这些草药对那些身患顽疾的人便是福音,便是黑夜中的光亮。
静安支起了简单的帐篷。把火种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怕野兽,只是担心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找到玉石的机会。山间的黑夜,她此前从未经历过的场景。静谧得出奇。偶尔的虫鸣声音,此刻发出唯妙的交响,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声响。在她看来,能于此媲美的只有绛水溪边耳熟能详的渔歌唱晚。
静安走出帐篷,尽管有明亮的火光,但是此时却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寻找下去了。她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不是悲伤所致,而是刻骨的酸痛。眼前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她一刹那间,看不清眼前的景色,她心里一阵恐慌。在陌生的地方,没有比失明更加可怕的事情。
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帐篷中只有一个慌乱没有任何章法的身影,不时地撞到周围的物品。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么?她终于能平静下来,坐在原地,把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冥想一遍。只是一切都是无用功,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地上一片荒凉,静安心底更是如一潭深寒刺骨的泉水。
山间此刻忽然响彻一阵美妙的笛声。笛声并不是那种简单悠扬的歌曲,婉转的声调中透露出些许妖娆,些许诡异,却不让人感到丝毫不适。既然这里有笛声,那么便一定有吹奏的人。静安扶着帐篷边缘,艰难地移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她已经顾不得那些野兽的苍凉的叫喊和其他的危险,只想能寻求到些许帮助。
绛紫色衣衫的女子,在夜里孤独而美丽。静安此后很多年一定会后悔,自己第一次与她的邂逅已经失明。那女子走路轻快,却不轻浮。在月光的陪伴下,她也看到了另一边的静安。与静安此刻的心情相同,她也心生诧异。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先走了过来。见静安看不见自己,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这里找玉石的,我就住在山脚下的绛水村。但是现在我看不见了,你能帮我么?”静安不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诚意,只有极尽轻柔的语气。
“呵呵,玉石,怎么和那个傻老头子一样呢?”女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静安却很快地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沅芷师父么?”
“啊?你也叫他师父,怎么他有这么多的徒弟?”女子迷惑地问道。
“也就是说你确实是认得他了?”静安高兴地问道,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对啊,他见到我时,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说我天资很好,要收我做徒弟,可是那不就代表着我什么都要听他的么?这个我可不干。”,女子解释道。
“师父他是个好人,虽然他平时也有自己严苛的一面,但是他不会刻意为难别人的。”静安对自己的师父还是充满了钦佩和敬重。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是那种人罢了。好了,不说了,来,喝几口我酿的桂花酒吧。这酒只有在这山上才有,你今天也算是走运。”,女子左手是一只玉笛,右手便是那装着桂花酒的酒壶。
“不了,先谢过,我已经闻到酒香了。只是我现在失明了,喝酒恐怕会加重的。”静安无奈地拒绝了。其实在追随苏清的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喝酒的豪放生活。只是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心情享受这难得地佳酿。
“没关系的,这酒清淡香甜,不会加重你的病情。”女子还是想要静安品尝,这种想要与人分享的心情也并不奇怪。就像是一个绝世高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与他相匹敌的人,那么心情一定是如深夜一般,彻骨的孤独。
“好吧,反正我也不指望这双眼睛能有什么转机了,喝喝也无妨。”静安也实在是无法忍受这阵阵醇香的诱惑,和女子满怀的热情。一口清酒下肚,全身重新充满了力量,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
她不禁感叹道这桂花酒的味道,用手势表达了自己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