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两人睡得很甜美,都没有梦境的纠缠,一睁开眼,太阳已经高悬在天际,中秋时节晴朗的风扑面而来,这便是新的生活的开始,从婚礼那天起,两人便都踏上了新的命运轨迹之中。虽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秦风一大早来到林晚的住处。绯烟已经梳洗完毕,去和侍女们采集些新鲜花瓣,准备晚上亲手为林晚准备一顿丰盛晚宴。林晚见到秦风,便想无非是来寒暄罢了。但是秦风神色匆忙,林晚便料想到该是有什么变故了。
“林晚兄弟,你新婚之际,我本不该打扰的,但是事发突然,还请原谅我的冒昧。”秦风语速很快,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都这样了,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对么?”林晚显然是想得到肯定的回复。
“这样便好,你简单收拾收拾,去看看沅芷吧。”秦风说道。
“怎么了,沅芷大人他……”林晚语气一转,神色突变。
“你也无需隐瞒了,对樱花坞的事情,我已经说过,我没有什么兴趣,沅芷是你的师父吧,他从早上开始便不省人事,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那些医师都看不出个什么来。本来他这些日子一直帮苏清研究那养生之术,现在一病,苏清也很着急。”秦风如此解释道。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去看看再说吧。”林晚心急,简单整理下衣冠便要拉着秦风走。
“诶,林晚,到了养心殿,一定不要露出什么破绽啊。”秦风好心地提醒道。
“谢谢你,遇到你也算是我的福气了。”林晚紧紧地握着秦风的手,便风一般地和他走向养心殿。
养心殿檀香袅袅,苏清亲自照料着沅芷,沅芷安详地躺在榻上,面容安详红润,若不是秦风说,林晚还以为他只是在酣睡。
“林晚将军,你终于来了,平日你和沅芷老先生交情不错,你来看看他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苏清急忙上前,顾不得太多礼数。
“苏清大人,你先别急,沅芷老先生身体一向硬朗,可能是昨日喝了些酒,加上夜晚受凉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的。”林晚这话是在安慰苏清,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对于这变故,林晚心里一点也没底。
“可他老先生现在怎么叫也不醒啊,这叫我如何是好。”苏清说着,站起身来,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那些屡次挽救人们性命于危难之中的神医们,在沅芷面前竟然也是回天乏术,他们都深知这个老道人对于苏清的重要,但是竭尽全力,却是收效甚微。
“好了,先让他安静一会吧,只留几个医师,其他人都随我出来。”苏清这话说得倒很得体,他明白,此刻即便他们望穿了沅芷,也是于事无补。
苏清一人走在最前面,一直默默不语。林晚在他身后,也揣摩不到什么。
“林晚,你看那片山峦。”苏清走了好一会,突然对林晚说话了。林晚不能不警惕,他记得上次苏清在那片罂粟地里对崔真说完一番话之后,便被发配到了清淮。这次,终于轮到了自己。
但是,这次,林晚想错了,苏清现在的心思并不在他的身上。
“苏清大人,怎么了。”林晚镇定地问道。
“沅芷清醒的时候,经常给我看这些景物,他说生老病死,不必太过在意,那朴子上的东西,我是不是太过执着了?”苏清不无惆怅地盯着那片山峦。山峦之中云雾缭绕,不时有白鹤身影,林晚看得入神。
“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罢了,您也不必太过在意。我相信,沅芷老先生一定能醒过来的。”林晚还是恭恭敬敬,但是此刻,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多年前苏清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多年前绛水的争斗记忆本来就斑驳模糊了。
“你果真是善良的孩子,怪不得樱花坞的人都喜欢你。像你这种人,应该不知道孤独的滋味吧。”苏清淡淡地说道。
“哪里,您言重了。”林晚说道,心里想得却是,苏清未免太不了解他。如他所言不假,樱花坞里的人对他都很和善,但是孤独却是他时刻摆脱不了的梦魇,究竟是为何,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沅芷大人病逝。”一声冰冷悠长的唱诺。山峦的曲线瞬间变得更加柔和。苏清仍然是痴痴地望着,好像对此早有准备。林晚却无法处之泰然,向着养心殿的方向狂奔不止。
“哎,林晚,别着急啊。”秦风伸手想要阻止他。
“算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让他去吧。”苏清对秦风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去阻拦。
婚礼刚过不到一天,林晚便要迎来师父的葬礼。这种悲痛恐怕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家人在战乱中悉数过世之后,沅芷便一直带着他,即便他天生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沅芷却从来不曾责罚。他嘴上一直说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慈善的老头在自己的耳边唠叨。如今,一切都要随风而散了。
林晚边跑边哭,低沉的呜咽声久久地缠绕着山峦,发出婉转回响。苏清紧闭了双眼,尽量不让自己去听身边的声音。
沅芷已经被人从榻上移了下来。入殓师为他耐心地画着妆容。沅芷真是非同常人,即便已经停止呼吸,依旧没有苍白衰老的迹象。一切还如生前一般,不需太多的修饰,短短的时间,便可以盖棺了。
林晚不再阻拦,只是盯着沅芷,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已成事实。回想起刚来樱花坞之前的场景,那时林晚料定,自己一定会走在沅芷之前。在他心里,沅芷已经是神仙一般的存在。生命却是太过残酷,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如流行一般坠陨。
入殓师画上最后一笔,下人们把沅芷抬了起来。樱花坞最僻静位置最佳的一处坟茔,那便是沅芷永久的栖身之所。林晚瘫坐在原地,望着下人远去的身影。等他们走远,林晚才缓过神来,在地上,他看到了地面上若隐若现的印记,绛水麦田的模样。
沅芷刚来樱花坞的时候,便向苏清表达了自己不在乎功名利禄的心迹。苏清正是为了留住沅芷,才在这园中修了湖心亭。不算奢华的布置,一切从简。或许是沅芷的清幽气质传染给了这精致的亭子。在界湖中,慢慢生出些天然的荷花,荷叶中时隐时现的,是鲜红的鲤鱼。人们喜欢在这里观赏风景,闲谈聚会,放河灯许愿,经年累月之后,湖心亭渐渐成了樱花坞不可或缺的一隅。
如今沅芷虽已仙逝,但湖心亭却永久地留了下来。湖心亭建成之前,这里只是一潭无生机的湖水。那时,樱花坞像样的谋士,也只有方仲一人。智者该都是喜欢水的吧,否则方仲的闲暇时光不会大半都献给了这界湖。
那一年,苏西刚刚降生。苏清的第一个儿子,生得白胖干净,自然是让苏清喜不自禁。静妃慈祥地看着这孩子,期望着他能平安成长。各种的庆典自然是少不了,碰巧那日正是花朝节,只是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着雨,不过这并不能浇灭大家庆贺的热情,樱花坞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当人们沉浸在欢乐之中时,只有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界湖边,无声息地望着低回的燕子。这人便是方仲。苏清恰好经过界湖,看到此情此景,不能不引起他的关心。
“方仲,大家都在欢庆,你这是做什么?可别坏了我的兴致。”苏清有些不高兴。
“大人,无论悲喜,都不要太过沉迷。适可而止才好。”方仲的话显然不能让苏清高兴起来。
“我今日高兴,才不和你一般见识。”苏清说完,拂袖而去,自顾自地回去喝喜酒。
雨仍是下个不停,方仲看着阴霾的天空,稍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怜了这樱花坞的良辰美景,不过十几二十年,一切便都是虚无了。”
这话方仲没有当面对苏清讲,如此看来,刚才让苏清不高兴的那句话已经是极为含蓄和仁慈的了。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子,却迟迟无法开口说话,这可急坏了静妃。她软硬兼施,又哄又骂,可就是无济于事。苏西还是自顾自地发着呆,小手胡乱拨弄着玩物,眼中根本没有他焦急的生母。
“好了,孩子还小,不用这么着急。”苏清一旁安慰着静妃,也是在安慰着自己。他想起方仲的话,隐隐约约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但是苏清的生活中,并不是只有他的长子一个人。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在雪国一次无意的拜访中。苏清收到了一个美妙的礼物。罂粟花的种子。这是一种让人痴迷沉醉的美妙生物,漫山遍野绚烂的罂粟花,发出让人醉心的香味。果实虽然不能让人填饱肚子,却能让人暂且忘却忧愁。在苏清的努力之下,樱花坞的烟草生意已是远近闻名。成了让樱花坞崛起的支柱。
苏西便在这罂粟香气中长大。让苏清大失所望。这个儿子对于征战和读书一样没有兴趣,倒是那些风花雪月的戏曲诗句学了不少。樱花坞中,经常能看到他与那些比他大出许多年岁的女子调笑的身影。这并不符合苏清对于自己长子的预期。
苏清想,方仲当年的话似乎是有些深意的。巧合的是,苏西最喜欢玩乐的地方也是这界湖。
这些往事杂乱无章地在苏清脑海中串联起来。方仲当年在界湖边的身影还依稀可想。而如今,沅芷也在湖心亭一次平常不过的畅饮之后,离自己远去了。湖心亭变得有些萧索,人去楼空,如今的苏清,只能自己去研究那朴子的奥妙。
“林晚,你这几日就好好享受下新婚的愉悦吧。别太为沅芷老先生伤心了,生老病死,我们谁也没有办法。”秦风安慰着林晚。言下之意,无非是崔真已经拿着图纸,准备去营救苏静静了。
“你是说,崔真已经去湖心亭了。你是负责给苏静送衣物的,你会帮我们的,对么?”林晚满心期待地问着秦风。
“你听着,林晚,你们的事情,我从崔真那里也知道了不少。我很愿意帮你,但是我也说过,所有的争斗纠葛,我都不想参与。还有,你也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湖心亭里,每次的变化都是不同的,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我们还能不能顺利地找到苏静。”秦风说道。
“什么,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林晚不解道。
“以前,我们能顺利见到苏静,是因为苏清还没有对湖心亭多么在意,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以为他还会对此毫无防备么?”秦风提醒着。
“秦风,我明白了,但是崔真性子急,此时,他要是自己去,怕是会有危险,不行,我要马上赶过去。”林晚说道。
“崔真既然自己已经先走了,就是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我会去找他的,你先不要着急。”秦风还是不放心。
“秦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出生入死,而我自己还在原地置之不理。以后,你会明白的。”林晚坚持着。
“看来,我已经阻止不了你了。既然如此,那么只有帮你祈祷了。”秦风无奈地耸了耸肩。
林晚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风一眼,他现在不敢推心置腹地相信任何人,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凭着自己的勇气。他已想好,如果能顺利救出苏静,便把沅芷带回樱花坞,那里才是他长眠的故乡。
“秦风,答应我一件事情,可以么?”林晚问道。
“你尽管说吧。能帮到的,我一定帮你,只是不要忘了我之前说的原则。”秦风说道。
“很简单,如果我在湖心亭死去了,你能把我带回绛水安葬么?”林晚这话着实让秦风感到一阵心酸。秦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林晚安详地笑了笑,从墙壁上取下微雨弓,又向绯烟熟睡的地方看了看,便向着湖心亭迈进。
“事情本不该这么复杂的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秦风暗自感叹了一句。
界湖微波荡漾,秋风已经有了几丝萧瑟的意味。湖中鲤鱼嬉戏着,把落下的叶片当做木舟,肆意徜徉。
林晚在湖心亭前定了定神,一旁的秦风安静地看着这个男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苏静的模样他要认真回想,多年不见,不知还能不能一眼认出来。在绛水时,她总是一脸的素净,只有在那次不经意的接触之后,脸上才会偶尔泛出一丝绯红。头发上的香气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已荡然无存了,再次见面,该是用什么话来开场呢。
人生只是一场艰难的旅行,还好,现在对于他而言,这艰难已经看到了行将结束的曙光。
顺着秦风指引的方向,林晚跟着他的脚步,摸索前行着。眼前逐渐暗淡下来,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明亮。四下里静悄悄的,不时传来不知名虫类的叫声。听得林晚浑身不自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苏静在这里能过得安生么?他开始怀疑崔真对他前几天看到苏静那个场景的描述。听崔真的话,苏静过得似乎还不错,比以前血色更好了,衣食无忧。
“林晚,别光顾着往前走,注意脚下。”秦风好心地提醒着。
“你放心吧,你在前面也是,小心一点。”林晚不敢大意,紧紧地跟着秦风。
“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以往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阴森寒凉的。”秦风纳闷着。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四周忽然传来杂乱的声响,怪不得林晚听不清秦风的话。
“林晚,小心。”秦风忽然大叫一声,林晚这边倒没什么,自己却先是摔了一跤,重重地跌在地上,脚下的石板路发出沉重回响。林晚有了他这提醒,警觉地抓紧了墙壁,才没有摔倒。
待他定睛一看,他们已经置身在一处黑暗的洞穴。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进来得很轻松么?”林晚不解。
“轻松的话,你那兄弟也不用冒着危险去偷图纸了。现在我们应该先找到崔真,否则就进退维谷了。”秦风说着自己的判断。
凄厉地叫声开始回荡在他们周围,不知名地异物拍打在他们身上,一阵阵如针刺般的疼痛。
“我刚才就是让你小心这个啊。”秦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等林晚从地上爬起来,手臂上大大小小地已经烙下了十几处伤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迷茫不已,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蝙蝠。这些东西会嗜血的。”秦风提醒着林晚,自己也难以避免被咬伤的命运。
林晚果断从背上取出微雨,三箭齐发,几声惨叫,地上已经溅出让人作呕的图案。林晚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得意。
“快过来。”秦风一把捉住林晚,手中燃起一支巨大的火把。
林晚刚一过去,身后便掠过一支巨大的蝙蝠,比起刚才那些小的来说,这只可算是蝙蝠中的王者了,一张巨口深不见底,牙齿锋利无匹,闪烁着寒光。还好有秦风相助,否则自己便是他一顿丰盛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