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真在苏清的书房中,茫茫然找不到头绪,在沅芷的锦囊提示下,他定了定紧张的神经,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看到了那个记录着湖心亭下面路线的图纸。这图纸藏得十分细心,若点着烛火,不可能看到,相反,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发出淡淡幽光,崔真不禁感叹着苏清的心思缜密。
崔真只祈祷着苏清此时不要进来,否则这淡淡的光泽一定会引起苏清的注意,到时候崔真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苏清大人,来,我们再饮一杯,消消气吧。”沅芷展开一个笑颜,端着酒杯恭恭敬敬。
“哪里有什么心情啊。本来现在樱花坞就不是多么太平,刚才可能是我太急躁了,可这能怪得了我么?若你是我,我想也会有那样的反应吧。”苏清多喝了几杯酒后,话也多了起来。酒可真是好东西,能让人说出很多平常不能说不敢说的话。
“是,是,是,我很能理解,这么多年,樱花坞能有今日,着实不容易。”沅芷尽量地安抚着苏清。
“哎,我宁愿把你们看成我的朋友,能有你们这些人,我也不觉得那么孤独了。”苏清说着,语气中也带了几丝伤感。
沅芷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几乎忘记了当年绛水发生的事情,第一次觉得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沅芷此刻也有了几分犹豫,毕竟绛水现在比以前更加繁华,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转念一想,苏静又是不能不救,越想越矛盾,本来是逢场作戏地喝酒,此时,也真的是酒入愁肠了。
崔真终于是把那张图原模原样地绘制了一遍,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敢点火石,寻着开始来时的踪迹,慢慢摸索着走出苏清的书房,从飞檐上行走,避开那几个守卫的视线。
“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崔真原本放松的神情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本以为从飞檐上走已经再稳妥不过,不想在这里被人看到。等他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关姗。
“关姗,你怎么会在这里。”崔真问道。
“你怎么会认识我?”关姗这话问得,崔真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此前的模样。
“哦,我是樱花坞的一个普通侍卫,关姗是樱花坞最会做桂花酿的姑娘,谁不知道啊。”崔真总算是把话说得圆满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关姗提防的语气稍稍有些放松了,因为她看到了崔真腰间的樱花坞标记。
“你不也在这里么?看姑娘满面惆怅,若有所思,肯定是来这里想心事的。”崔真关切地说道。
“你倒是很聪明,听你的口音,和我的一个同乡也相像,不瞒你说,今晚我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想了下去,却更觉得惆怅了。”关姗口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和我说说吧。”挥别了多日,崔真真的很想知道,关姗现在的心情。
“和你说,倒也没什么,我早已对未来不抱什么希望。”关姗抚了抚刘海,继续说道:“如果你心里一直惦念着一个姑娘,却因为别的原因,不能和她一起,但这个姑娘看起来似乎过得很富足,你会感到快乐么?”关姗问道。
关姗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说起话来还是带着那么几分稚拙的神气。
“这便是这世间最让人遗憾的事情,相比之下,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还更能让人释怀。可听姑娘说的,却是更为煎熬。不过,如果你们过得都好,也未必一定要日夜厮守。”崔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辞藻,本来是在安慰着关姗,自己却把自己说得泪流满面,他原本就该想到,关姗说的那个男子并不是自己。人都是如此,安慰起别人来,明明白白,可到了自己身上,却永远无法释怀。
这一年的中秋,月光恰到好处,绛水那片麦田,金灿灿地麦田发出刺眼的光芒。
崔真在屋顶,看着皎洁无暇的月光,想到的自然是那一年,他迈着稚嫩的脚步,学着父母的动作,收割自家的麦子。那些落在泥土中的零碎,他便和小伙伴们一同拾起来,放在口袋里。等到黄昏时分,他们便燃起一堆篝火,把麦子放在篝火中烘烤。等麦子烤熟了,再采集些野果,便是一次快乐的野炊。
崔真想得出神,关姗想得也和他差不多。她在想当年和林晚、和崔真,在绛水的麦田里那些时光,只有想到那里,她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忧无虑。
“等一会,你就找机会走吧,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关姗见人们散得差不多了,决定结束这次还算愉快的交谈。
“为什么不叫人来抓我?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么?”崔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
“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一个人是好是坏,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便能了解。”关姗认真地答道。
“关姗,怪不得苏清那么喜欢你,果真,樱花坞这里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像你这么洒脱了。”崔真发自内心地感叹着。
“是么?或许你并不十分了解我,但还是很感谢你,能陪我说这么多。”关姗说完,冲着崔真很真挚地笑了笑,便轻盈地走开了。
月光冷却下来,崔真恋恋不舍地看着关姗的背影,也多少明白了关姗为什么会在这些天来这里,独自仰望着星空,因为林晚和绯烟的婚事,无论是什么变故,只要两个人还活着,便是木已成舟,无法改变的事实。
想到这里,崔真有些释怀了,与其说是看到关姗豁达的样子让他安心,不如说是时间的折磨已经让他把一些事情放下了。
如人们所想,无论这段时间樱花坞发生了什么事,雪国公主绯烟的婚事,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曼达的聘礼已至,这场婚事箭在弦上。仔细看看两个新人,也算是郎才女貌。林晚虽然还没有什么显赫功绩,但如此年少,便历经了数次征战,在樱花坞也算是小有名气。两个人又是那样单纯,面容清秀。樱花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让人期待的交汇。
林晚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现在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小林,本来是绛水与樱花坞的纠葛,他自然不想太多人卷入进来,小林纵然有些小毛病,但却心地善良,还是个无辜的孩子。
中秋的热闹之后,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是每个喧嚣节日过后亘古不变的定理。此时的焦点,便是对于新房的布置。一间不算大,但是极为敞亮的房间。干净利落的琉璃瓦,房间内简单但是考究的布置。色调是鲜艳的大红色,细细诉说着喜庆的氛围。檀木的桌椅,一切都是崭新的。樱花坞不缺能工巧匠,所有的物件,都是经过细心思量之后打造。没有一件多余,没有任何愚蠢的痕迹。
绯烟又回到了几天前的状态,被侍女们紧紧围着,大门也迈不出一步。她现在反而怀念起中秋节,虽然这个中秋,她过得并不舒坦。林晚来了之后,两人也最多是简单的寒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不能像在雪国那么欢快地玩耍。绯烟开始担心起来,她害怕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永远丢失本该属于自己的快乐。
看着身旁那些面容苍白的侍女,绯烟不知该向谁诉说自己的心事,每一次林晚来看自己,她总想静下心来,好好地和林晚化解两人之间的隔膜,但是每次都因为自己的倔强,无功而返。或许婚前都是如此,只要婚事一过,两人终将和好如初吧,绯烟这样想道,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林晚这边,有些迷失了方向,他找到了崔真,得知图纸已经顺利拿到。只要等待一个时机,便可以把苏静找回来。但是从崔真的描述中,他朦朦胧胧中有了一丝犹疑,苏静还是当年那个对自己百般温柔的姐姐么?好吧,这次的营救又不是为了自己,想这些有什么用,只要能把苏静救出来,剩下的,一切好说。
“崔真,你要一切小心,听师父的话。”林晚知道这叮嘱是白费心机,但仍然少不了。
“别婆婆妈妈了。昨晚我见到关姗了,和她说了不少,她还是那么惦记你。我一直弄不清楚,她怎么对你总是死心塌地,一点机会也不给我留。”崔真不像是玩笑的语气,林晚也就认真地听着。
“兄弟,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的,女人的心思更是如此。”林晚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想到了绯烟。
“对啊,你这种纨绔子弟,更是比我懂的清楚。”崔真的语气中不无善意的讥讽。
“现在且不提这个了吧,小林怎么样了。苏清没有再为难他吧。”这件事情才是林晚现在最放心不下的。
“沅芷老头子说,小林已经被苏清关到湖心亭了。就在离苏静不远的地方。但是具体的位置,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崔真镇定地答道。
“这样倒好,到时候我们可以顺带着把他救出来。”林晚紧绷着的表情疏朗起来。
“你想的倒是美好,到时候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能把苏静救出来便是万幸了。”崔真冷静而不留情面地说道。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到时候可是要救出那孩子的,从小就是孤儿的孩子,太可怜了,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林晚这样说着,同情心又泛滥开来。
“你果真是我们几个里,变化最少的人,我们都变了,只有你还是绛水时候的样子,好吧,都随你,不过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地把婚事完成。”崔真的语气有些局促,毕竟此时,他一切行动还需谨慎。
“沅芷师父还有什么交代么?”林晚问道。
“我说了你也别伤心,我们去救苏静静的时间便是你的婚期。”崔真小心地看着四周,这句话才是他来找林晚的关键所在。
“你不必担心,沅芷说什么我听着便是了,那个老头子总不会有差错。”林晚的反应应该有些出乎崔真的意料,但是林晚自己看来,他早已想到了,除了婚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多做逗留了,婚礼那天见。”崔真拍了拍林晚的肩膀,让林晚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凤冠霞帔,胭脂如血,绯烟已经变换了模样,比平日更显妩媚。眼神也是更加柔和了。婚期终于到来。好像这样美妙的日子,可以化解一切仇怨。林晚也放下架子,不时地端详着自己的新娘。绯烟看到了他,心中的忧虑也化解了不少,纵然有过争吵,但还好,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绯烟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从在雪国第一次和林晚纵缰而行,她便等着这一天。
烟火绽开,劈啪作响。樱花坞便又热闹了起来。孩子们在婚礼进行的花径中,捡着满地的彩纸和蜜糖。好心的人们在河中放下河灯,许下美好的愿望。有了这么多的祝愿,想必两人的日子一定能顺风顺水。
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人也出现在了婚礼当场,恭敬地送上贺礼,纷纷上来敬上自己的一杯酒,像是熟络的故交。林晚一一回敬,应接不暇。不知怎么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的朋友。在绛水的时候,他参加过几场婚礼,却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等轮到自己了,不免有些紧张。但值得庆幸的是,苏清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人,在旁边循循善诱,林晚便也渐渐应付自如。
关姗独自坐在屋顶,今夜,崔真也不在了,周围更加安静,她知道,在不远处,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自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独自品尝着孤独的滋味。她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杯的桂花酿,本来是为自己和林晚准备的美酒,如今只有自己品尝,酒入愁肠,全是苦涩。
林晚哪里不知道关姗的脾性,他早已料想到关姗今晚不会出席,只是他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应酬着那些陌生的朋友,他心里不无惆怅。从今日起,他与关姗便隔得更远了。
夜色越来越浓,人们也慢慢散了开去,只剩下一些和林晚平日私交不错的,还留在新房中,等着更加精彩的部分。
一股细细长线,一块蜜糖。秦风提着那蜜糖,准备好好捉弄林晚一番。做这样的事情,没有比秦风更适合的人选。
林晚踌躇满志,在他看来这并不难,只要找准了位置,秦风又拿他没什么办法。秦风把糖块放下来,众人的目光也聚焦在了那小小的蜜糖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安静,林晚和绯烟越靠越近。林晚瞅准了时机,迅速地移动着嘴唇,这一下便是势在必得。
可不知是哪个多事的,在背后推了绯烟一下,林晚眼看就要吃到了,却和绯烟撞了满怀。
“林晚兄弟,你还真是心急啊。”秦风仰面大笑,众人也附和着一阵哄笑。苏清在一旁抿着清酒,兴致盎然地看着这边。
林晚头被撞疼了不说,心里也颇为不爽,似乎每次都会败在秦风手上,而秦风每次似乎都没有费多大的力气,这种被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绯烟倒是觉得无妨,和林晚的关系已经缓和不少,更何况秦风这把戏再耍一次必然不再灵光了,她便跃跃欲试,贪玩的心立刻被激发了出来。
烛光在房间内温暖地蔓延开,林晚喝了不少酒,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丝幻觉,眼前这个女子已经变成了关姗的模样。在绛水的麦田中,给了他一记温柔清脆的耳光。在通往绛水学堂的路上,颤巍巍的俊俏的马尾。在绛水安静祥和的节日里,安静地为孩子们准备功课,安静地等待林晚。林晚不再去管那个蜜糖,怔怔地看着绯烟。眼眶中竟浮现出泪花。还好,光线不甚明朗,众人也看不出林晚的心思,包括绯烟在内。绯烟瞅准了这个机会,头向前微微一探,轻而易举地把蜜糖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品尝着甜蜜的滋味。
“哈,还是新娘子有心眼啊,有这么聪明的新娘,林晚兄弟以后有福气了。”秦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看清楚了林晚的表情,他只是在帮林晚圆场。
“秦风兄弟可真会拿我开玩笑,大家图个开心而已。”林晚赶紧收拾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不能让绯烟再伤心,否则难免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这时候,从房门外进来一个侍卫,在苏清耳边如此这般地低语了几句。林晚警觉地看着这边,苏清双眉一皱,随即恢复了正常的神态,笑着对人们说道:“大家玩得尽兴些,我先回去歇息了。”
众人对苏清行了离别之礼,便也没有多留。
其实婚礼到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接下来无非是洞房花烛,在樱花坞,不是很盛行闹洞房,大伙在新房里喝了些酒,随便捉弄了下新郎林晚,便也各自回府。
望着遍地的狼藉,林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刚才那个侍卫究竟对苏清说了些什么,这成了他担心的地方。但愿崔真那边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林晚,早早歇息了吧,今天大家都很累了。”绯烟语气变得婉转,试探地问着林晚。
林晚看到满面绯红的新娘,心里也不免有些羞愧。相比之下,自己倒有些不够大度了,讲和的事情本该自己先提出来的。
“绯烟,对不起。”林晚说不出别的话,痛恨自己此时的语塞。
“好了,在雪国,我和父亲吵架后最多也就一刻钟不说话。”绯烟说着,想念起自己的父亲来。
“是啊,那么宽阔的雪原,人心也要开阔些,好,不说这些了。”林晚豁然开朗,不再对此事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