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樱花坞开始戒严,侍卫们诚惶诚恐,不敢再有丝毫松懈。苏清难以抑制暴怒的心情,他宁愿在战场上和敌人正面来个你死我活,这莫名地受了次偷袭算是什么事。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侍卫们竟然对此毫无察觉,这件事想想都后怕。
河边的孩子们都散了,刚刚还是一片繁华的园子,一瞬间便萧瑟起来。秋意渐浓,夜晚不时传来清寒气息,提醒着人们时节的变换。
苏清的愤怒到达了极点,在养心殿内沉默不语。为他包扎的人无法停止颤抖,呼吸急促,不敢抬头看他的双眼。今晚的事情太过突然,前前后后,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樱花坞的人们从来没见过这种身手。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面对的事物多么可怕,而是对那东西没有任何了解。
苏清没有迁怒任何人,紧锁着双眉,似乎是在思考刚才的情景,屋内点起了安神的檀香,在檀香的陪伴之下,苏清渐渐地安定下来,竟然睡着了。
该来的总会来,苏清为此已经做好了准备。
每个人存在在这个落寞的世界,总该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可堪期待的事情,否则便是行尸走肉。对于那些伶人歌姬来说,再没有什么什么日子比中秋更值得他们钟爱的了。
不管此前樱花坞发生过什么事情,时间总是一副无法改变的严酷表情。中秋如期而至。养心殿外,枫叶开成海,人们纷至沓来,在叶片上踩出吱吱呀呀愉快的声响。雏落只有这天才穿出最令世人惊叹的华服,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俨然是一副女王架势。中秋的主角,华丽的水袖。
苏彦在一旁看得兴起,在这个时候,他宁愿忘却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叫崔真的男子。
贺礼堆积如山,苏清一一笑纳。他不停地招呼着四下的宾客,樱花坞在花朝之后又一次地沸腾。
小林混在人群中,完全被眼前的胜景吸引住了。高耸入天的云柏,叫不出名堂的名贵花朵,遍地的琉璃。所有的让贵族早已司空见惯的景物,却是让他仿佛置身于梦境。虽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还是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恨不得一下子全部刻在脑海,恨不得一下子把眼前的一切全部带走。
雏落姗姗来迟,在房间正中央步态生莲。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与她媲美。关姗站在苏清身后,面带笑意看着她的舞步,回想着,在绛水的时候,雏落也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经常起舞。中秋的欢快氛围,让关姗暂且忘却了心里的郁结,难得的笑容,花朵一般的笑靥。
人们互相敬着美酒,廉价不需猜疑的奢华。没有人注意小林,没有人注意沅芷的神情。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绛水这一行人的计划看起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
小林把一些珠宝和金色纸片尽数收入囊中,哪里有人管他这些小动作。微醺着的人们早就自顾自地欢庆了。一轮圆月把樱花坞照得通透,月光肆虐洒下来。关姗突然想起了什么,没错,在绛水的时候,每当中秋,林晚都会给他们家里送上月饼、烟花。她此时当然想找到林晚,哪怕看一眼也好。
不用费多少心思,林晚就在那里。只是此时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关姗而已。绯烟在林晚身旁,面容稍显凝重,看来还是在埋怨着他。本来他们两人是要在今日成婚的,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婚期也拖后了几天。关姗像是一个被暂时赦免的人,还有几天期限可以完成未竟的心愿。
正当关姗想得出神之时,却看到了一旁正搜罗珍宝的小林。放在绛水,关姗自当是毫不犹豫地去揭发他的勾当。只不过此时的她少了那几分锐利。找了个借口。关姗从座位上走开,走到小林身前。
小林正玩得兴起,不想身后已经有人把他盯住了。关姗只顾看着这边,却被脚下一盏酒杯绊到,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差点栽倒在小林怀中。
小林也被她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中的活动。和关姗四目相视,许久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你好大的胆子,在这里鬼鬼祟祟,坏了人们的雅兴。”关姗打破了沉默。质问着。
这女子虽不及雏落的姿色,却也称得上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樱花坞可真是个人间仙境。小林这样想道。
“姑娘,我只不过是出来讨口饭吃,你又何苦为难我。”小林满脸堆笑,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崔真交代给他的事情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了。
“少和我在这里花言巧语,樱花坞虽是富足,可这些东西都是人们的心血,你在这里不劳而获,都不觉得羞愧么?”关姗仍是不肯饶过他。
崔真他们,表面上虽是都在欣赏着中秋的美景和歌舞,眼神怎么可能离开小林,他们看到了此处的变化,心里不自觉地都紧张起来。
“我早就说过这个人不靠谱了吧,果真是被我说中了。”林晚在崔真身旁小声地说着,又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别说这么多了,帮我过去打个圆场,那女人听你的话。”崔真倒是难得的镇定,找到了合适的人去给小林解围。
“现在才知道兄弟的重要,真是,你要是不好好待我,让你再找不到开始时的那张脸。”林晚看了看此时的崔真,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
“那倒好,这张脸倒比我之前的好看。”崔真来了樱花坞,除了练来了的勇气,还有一张利嘴,终于可以和林晚抗衡一番。
林晚也知道此时不宜再耽搁了,小林纵然再机灵,恐怕在关姗面前也是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他此时只是担心一件事情,在这个时候,靠近关姗,绯烟肯定更无法原谅他,他们之间的仇怨便会越结越深。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绯烟只是小孩子气,日后安抚应该也来得及。
林晚调整了下表情,赶快走到了关姗那边。拿了一盏关姗最爱喝的竹叶青,先把眼神交代过去。刚才还如临大敌的小林,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神中也是平添几丝底气。
“关姗,乖啦,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来,尝尝新鲜的竹叶青。”林晚此时见到关姗,心中仍然是少不了的怜爱和一丝忧伤。但上天对他还算不薄,能给他机会和关姗这样交谈。
“你倒是好兴致,天底下那么多不听话的小孩子,难道都要靠你来拯救?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关姗并不愿意这么简单地在林晚面前退让。即便是感情已经没有希望,但是自尊还在。对于人来说,自尊是钱买不来的。
“能救一个是一个不是,你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要不是饿坏了,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何况这些东西,对樱花坞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日后我多做几份苦工,还来便是了,这次就算了吧。中秋嘛,大家图个开心而已。”林晚保持着微笑,表情眼看都要僵住了。
“看样子,这个孩子是和你有些瓜葛了?”关姗的好奇心这下子算是被林晚激发出来,喷薄而出,挡也挡不住。
“你还是那么聪明,对啊,他是我一个小跟班的,从小地方来的,你也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林晚顺着话茬,自顾自地编着,并且想着办法让这个故事天衣无缝。
这边说得热火朝天,崔真和沅芷已经找了个空隙,离开宴席,暂时不明去向。
绯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林晚身后,看着林晚和关姗带着些调情味道的谈话,气不打一处来,这下子,这场景,林晚真的不好收拾了。
看着关姗难堪的表情,林晚便猜出了几分,转身一看,果然是绯烟凝重的脸颊。本来踌躇满志的林晚,这下子也失去了分寸,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盏清酒凉了半截,在原地无处安放。
“林晚,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在我面前和别的女人调笑,这女人是别人也就算了,还偏偏是你的旧爱,你当我不存在么?你是想让我回去找我父亲了么?”绯烟喝了几杯烈酒,原本就奔放的性子也收不住了。
此时的林晚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崔真,你们速度点,我已经招架不住了。
去取图纸的事情有崔真他们负责了,这边却再也没有人帮林晚解围。绯烟眼神中冒着火光,终于大喊了一声:“快来把这个小毛贼抓住。”
原本安详的气氛被这一句叫喊冲得支离破碎,人们的眼光全都聚集过来,小林哪里见过这场景,只恨自己刚才没有想到办法脱身。
“我、我、我……”小林现在只会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个字。
苏清眼睛一瞪,中秋时节,在养心殿,一个小毛贼,坏了众人的兴致,这件事,怎么忍?
“是谁在那边放肆?”苏清低吼一声,侍卫们紧紧跟在身后,小林这边已经是众矢之的。
喊完之后,绯烟有了几分后悔,她只不过是想报复一下林晚,她心底也大致明白,林晚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忠的举动,只是她表面上气不过而已,或许是太过在乎林晚了,她希望自己的感情如白璧一般无暇。
苏清走到他们身前,双眼紧紧地盯着小林。
“绯烟,刚才在说什么,那个毛贼就是他么?”苏清问道。
“恩,对,就是这个人。”绯烟的语气软了下来,她也在好奇着自己这一喊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苏清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小兄弟没见过世面,看到这般繁华的樱花坞盛宴,就这样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林晚连忙上去解释。
“这丢了点东西倒没什么要紧,只是这行为的确让我脸上无光啊,看这孩子还年少,我也就不愿和他一般见识,这样吧,让他把拿的东西都掏出来。”苏清倒是很大度。
小林吓得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乞求地看着林晚。
“拿啊!”林晚声音低低地向小林说着,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小林除了拿出那些东西来,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一件一件,虽然东西不甚名贵,但零零碎碎的,倒是不少。众人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还有,继续。衣服里面,一点都别落下。”苏清在一旁提醒着。
“啊!”众人感叹着小林的手法,和那样单薄的身体,怎能藏这么多东西。
小林有些脸红了,此时自己已经****了上身。
“很好,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后要好好管教了,林将军。”苏清满意地说道。
“是,是,一定一定。”林晚如释重负。
“嗯?他背后那是什么图案?”苏清眼看就要走开了,却突然回过身来问道。
小林一个青年男子,被这么多人围观自当也是羞愧不已,只顾着用手遮挡前身,却不想后背被苏清看了通透,一时也不清楚苏清那话是什么意思。仍是挡着胸前,而此时,众人的眼光当然已经转移到他的背上。
林晚没有想到这层变故,小林背上有什么图案,自己以前自然是不知道。
“这个,可能是他的胎记吧。”林晚敷衍着答道。
“这……,这不就是蛮族的标记么?”苏清语气突然转得凄厉。
“啊?”众人也是一片惊呼。一时间,养心殿安静下来,歌舞也全都停息,雏落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动向。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此时,小林早已经百口莫辩。当崔真把这个孩子带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人对他的身世多问什么。毕竟在樱花坞的郊外,这样的孤儿不算少见。
“大人会不会看错了啊?这孩子只不过是秦风将军在郊外的时候碰到的,看着机灵便带到了樱花坞。”林晚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是不是信口雌黄,那就请你们来看看这个。”苏清踌躇满志,转身向着座位走过去,众人不敢放松,也在后面随着他。
苏清拿出一柄断刃,细细地抚摸了几下,便回到了众人的中央。
“这便是我以前在蛮族征战时的纪念。这柄断刃,你们看,刀柄的标记和这青年男子背上的可有出入?”苏清提高了嗓音,众人听得清晰明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人群开始有些躁动,一些人附和着说道。林晚脑中一片混乱,像是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果然,那图案别无二致。
“怎么让这个人来这里,让秦风来见我。”苏清带着怒气说道。
秦风此时正喝得兴起,并没有加入这边人群的行列,此时听到苏清的传唤,酒已经醒了大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风焦急地问道。
“什么事,看看你做的什么事。”苏清把断刃扔到秦风手中,双眼盯着小林后背。
“这……,崔真这小子可把我害惨了,这孩子本是他带来的,现在可好,他变了个模样,这罪责倒要我来承受。”秦风在心里碎碎念着。
“苏清大人,这个我是真不知情,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林子里打猎。把他带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他背后这印记啊。再说,樱花坞郊外和若霜相隔千里,若他是蛮族派来的,总不会这么巧就被我撞到了吧?”秦风尽量让自己的话说得完满。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让你来亲手解决了吧。”苏清背过身去,把断刃递到了秦风手上。
秦风颤抖地接过断刃,小林几乎要哭出眼泪,他不过是想来闯闯外面的世界,不想今日却是在劫难逃。
“苏清大人。今日中秋佳节,见血光怕是不吉利吧。不如先把他关押起来,慢慢查问也不迟。”在一旁的方仲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方仲大人,连你也来求情了,这个孩子看来福气不浅,有点意思啊。”苏清的语气让人们猜不出他的心思。
又是一阵沉默,不必说,人们都在等着,看苏清接下来会怎么处理。
“三天,给他三天活命的时间,先收到牢房。”苏清看来是下了决心。
“苏清大人。”沅芷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来小林这孩子是定要引起一番好戏了。
“呵,怎么,沅芷大人也出面了,这孩子好大的面子。”苏清冷冷地说道。
小林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死死地盯着两个老人不放。
“苏清大人,只要是来樱花坞的人,一定要事先查明身份的,这孩子从樱花坞的郊外来,同村的人都可以证明他从小就是孤儿,那印记虽然蹊跷,但是身世的问题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至少可以证明这孩子并非蛮族派来的。”沅芷分析道。
众人们点着头,认为沅芷说得有道理。苏清最在意的便是众人对他的看法和景仰,此时口气和神情也松懈了几分。
“那又如何?”苏清说道。
“樱花坞向来已祥和包容闻名于世,既然这孩子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而且和蛮族也别无瓜葛,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沅芷替小林求情。
“无需多言,那么就先收了他,方仲来审问,若真是清白的,再把他放出来,这样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苏清终于退让了一步。
沅芷和方仲连忙称谢。说了些赞叹仁慈的客套话。林晚见到此情此景,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小林,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孩子对他们的计划究竟是福是祸。
这场本来就进行得差不多的中秋宴席也终于不欢而散了。林晚愁闷着,心似浮萍,不知道此时崔真他们是否已经拿到了图纸,只能转身随着众人离开。
绯烟凑过来,脸上有些羞愧的神情。林晚看也不看她一眼,本来今晚和关姗交谈时的愉悦心情,此时早已是烟消云散。两人虽走在一起,却已是相隔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