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中,好不容易被他们寻到了一处酒家。酒家没有名字,只有一面旗子,上面一个突兀的酒字,多此一举地告知寥寥的行人。
“先在这里歇着吧。我要累死了。”小林叫苦不迭。
“没有多少路了,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出什么乱子。”崔真不愿意多做停留。
但是小林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崔真念在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便也不忍再强求,更何况现在自己右手已是形同残废,便放下了行囊,在此先休息一晚,来日再作打算。
酒家从外面看地方不大,摆设简陋。但是里面却极为热闹。想来也不奇怪,这里离樱花坞已经不远。各路人马混杂,整间屋子被酒气团团围住,让崔真想起了绛水里的小酒馆。想当年,父亲经常带着自己在那里玩耍,他一岁便能喝上一小杯。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来,崔真也是不无感伤。
人们在这荒野的酒家中肆意地大声谈笑,不时有酒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既然这里是荒郊野外,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这里的嘈杂,那些人便更加放肆了。
崔真看到这里,便明白了,今晚想好好休息只是痴心妄想。小林倒是兴致颇高,不时和周围一些陌生人互相敬酒。小林花起崔真的盘缠倒是极为豪爽。崔真也便不和他一般见识,自己一个人喝着闷酒。想着繁杂的事情,心好像被悬在半空一般。
酒过数盏,崔真已经不想再喝,寻着小林的身影,要找个稍微安静得去处去歇息。这时,几个过分安静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这嘈杂的氛围中,他们的安静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崔真警觉地望着他们。那些人面上心无旁骛,却时时用眼角注视着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极为小心谨慎,崔真也不敢盯着他们看。可就在这时,那不争气的小林靠了过去。
崔真不敢肯定小林这一去会带来什么后果,只能在一旁静候事态的变化。
小林毫不认生,好像和那些人已是多年的故交。那些人倒也很给面子,和小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小林不时地盯着那些人的行囊。崔真便也领会了他的用意。真不知道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还要给自己添多少麻烦。
小林用尽浑身解数,可那些人的酒量也很是了得,直到夜深,那些人仍是面不改色,小林自己倒是有些醉了,只好找到崔真回房休息。
“还好,否则现在的自己恐怕是很难应付那几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崔真暗自庆幸道。
樱花坞的野外,崔真以前一次都没来过,这次看来,气候倒是不错,不温不火,在喝酒的那班人等散得差不多了之后,已经不是十分嘈杂,加上喝了些酒,睡得也更加沉了。
一觉到了凌晨,崔真醒来,旁边却不见了小林的踪影,他猛地一想,大概猜到了小林是盯上了那些人的东西,赶紧起身,简单地套了身衣服,一推门,小林正好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还带着清晨微凉的露水。
“让你乱跑了么?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崔真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脾气,只能压低着声音,手一挥,又要去抓小林的手臂。
“哎,你先别急,你看我拿到了什么?你会感兴趣的。”小林眼神鬼鬼祟祟地,崔真也便先看看他拿来的东西,再做打算。
崔真拿到那包袱,不免大吃了一惊。那上面分明有樱花坞的标记。而这些衣物首饰之类的东西,不必多说,是女人才会用的东西。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崔真看到了一块刺绣,上面堂而皇之地刺了一个“静”字。
“快把这些东西送回去,晚了一步,你就去荒野喂狼吧。”崔真低声说道。
“这……,你不是要去救苏静么?这是机会啊。”小林不解道。
“正是如此,才不能惊动这几个人,想办法跟住他们,就能知道苏静现在在哪里了。你懂么?”崔真一说,小林也觉得颇有道理,后悔着自己刚才的鲁莽,赶紧去把那些偷来的东西放回原处。
崔真回到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苏静与自己如此地近,第一次感觉到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尴尬的处境,虽然经过这一两年的生活,他多少舍不得樱花坞的繁华,但是现在苏清对他已经不再信任,那么,回到绛水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可崔真等了良久,小林也没什么消息,他暗自思量着,事情可能有变。崔真有些心慌,他倒没有多心疼小林,只是怕那毛孩子说出了自己的踪迹,这样一来,沅芷的计划就满盘皆输了。
果然,崔真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房中,看到了小林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小林大叫着:“救命。”他的眼神很尖,一眼便看到了崔真。他这一叫也彻底把崔真给暴露了。
崔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那些人面前去给小林求情。
“这是我远房的小兄弟,从没见过什么世面,各位网开一面,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们丢了什么东西,我一并还给你们。”崔真微笑着说道,不想与这些人有什么纠缠。
“崔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清大人不是让你去清淮了么。”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花朝与崔真兄弟俩比试过的秦风。不过,秦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其他人打发走了,看来,他还是很念旧情的。
崔真心里一惊,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秦风兄弟,真是巧合了,还请放过我这小兄弟吧。”崔真越来越入戏,多少对小林有了点怜悯的感情。
“这倒是好说,其实他对这些东西有什么企图我也并不十分在意,倒是我早已厌倦了这份差事,不如崔真兄弟来帮我一把。”
“什么?这个,应该不行吧?”崔真没想到秦风会这样说,自己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崔将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其实你们的事情我也有所了解,花朝时我拿了你们一个风铃,现在我对你那玉佩却是更感兴趣。你看如何?”秦风对于这些玩物总是爱不释手。
“这怎么行,那个玉佩……”崔真十分为难,进退维谷。
“崔将军也不必太过为难,对于这些灵物,我也不是十分强求,如果信得过我先借我玩几天,到时候事成,我再把宝物还给你就是了。”,秦风虽然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却不像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更何况他们家族与胡尔佳氏向来交情不错,崔真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暂且答应你,可是现在我怎么回樱花坞呢?即便能过得了你这关,苏清也一定能认出我来。”崔真不无担心地问道。
“你可以易容。我早年曾学过这易容之术,只要你能忍住些疼痛。”秦风建议道。
“可即便我相信你的手法,说话的口气和举手投足和你也不像啊。”崔真说道。
“我并没有说让你来假扮我。我说的是他们中的一个。”秦风伸手指了指窗外。
“也只有如此了,这件事还拜托秦风兄弟了。”崔真客气道。
“无需赘言,我看我和你们兄弟有缘,才出手相助,对于这些争斗,我也是极为厌烦的。”秦风说完,便信步走出了房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其中一个手下,已经消失不见。
秦风紧锣密鼓地为崔真化妆,双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挥舞。与樱花坞其他只会些打斗骑射的将领不同,秦风果真是一个奇才。
“你把你那手下怎么了?该不会是……”崔真试探着问道。
“你是说杀死么?当然不会,那不是我做事的风格。这么多时日的不见天日的任务,我们这组人早就厌恶了。现在他有机会解脱,开心还来不及呢。”秦风押了一口酒,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那再好不过了,若是为了我们,再多牵累别人就不好了。”崔真欣慰道。
“你倒是挺仁慈的,不过仁慈并不能帮到你什么。”秦风最后一句话说得并不完整,便双手一拍,示意崔真去照照那面铜镜,看看他自己的手艺如何。崔真之前对于秦风的易容术持极大的怀疑态度。但是当他走到铜镜前,便完全折服了。铜镜中的人与自己早已是大相径庭。
秦风的这条计策果真不错,崔真假扮的是他的部下,需要学习的东西便也少了很多,加上这些年在樱花坞的生活,应付起来并不算难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崔真走了之后,清淮这里不能没有人管。但这也好办,只要再找一个想发财的人来易容便是,清淮的那些侍卫们并不了解崔真,所以假扮崔真的人也只要知道自己叫崔真,曾经是樱花坞的将领便好。
至于小林,有秦风的引荐,还是能当个小跟班,混进樱花坞。
樱花坞这种繁华之地,中秋节一定有好吃好玩的,小林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兴奋,而且在崔真和秦风身边,自己也仿佛一下子涨了身价,越发地接近贵族的世界,这便是他十几年来的梦想,在他从小沦为孤儿,饱受他人冷眼相对开始,他便一直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等一下我,你们再上路。我要去打一把长剑。”小林神秘兮兮地对崔真说道。
“这个小兄弟,你大可不必这样辛苦,到了樱花坞什么武器都随你挑。”秦风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还是报了极大的宽容态度。
“秦风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了。武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小林煞有介事,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算了,算了,让他去就是了,反正眼下我们还要歇一阵子。”崔真摆摆手,示意小林速去速回,恨不得自己能立马甩掉这个累赘。
小林不多说什么,跑的飞快,像一匹脱缰的快马。穿过树林,穿过村庄,他在一处泉水边停了下来。这里人迹罕至,但是环境极好,空气清新,四下里落英缤纷,只是蚊虫稍微多了些。
“出来吧,爷爷今天要一把你们最好的长剑。”小林拍着胸脯对着泉水喊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泉水后面便走出来几个蓬头垢面的壮年。他们衣衫褴褛,但是却是吃着好酒好肉。这也不难理解,他们在此占山为王,又不多出去与外人打交道,自然不需要穿得多么豪奢。可是来这里求兵器的人倒是不少,只要有钱,这伙人是什么兵器都肯打造的。他们打造的武器经久耐用,若是用的人再有些灵气,更是锋利无匹。苏清或许不会知道,在城外的这个偏僻的小村庄,还有这一伙奇人。
“呵呵,又是你这小毛孩,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该去哪玩就去哪玩。”那几个人见是小林,废话也懒得多说几句,就要往回走。
“接着。”小林豪气地像他们掷了些金币,那些人的脚步立马停了下来。
“呵,你这小崽子,是去哪里发的财,不会是偷的吧。”他们大声地嘲笑着。
“少废话,你们只管拿钱,铸兵器,其他的事情和你们无关。”小林懂他们的规矩,他们的原则只有一个字,就是钱。
“那这位贵客,您究竟是想要什么宝贝兵器呢?”
“只要能削铁如泥,我得用来防身。”
“好嘞。”那些人很是爽快,拿了钱便走了。
一整夜之后,崔真和秦风歇息得安稳,元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小林一边想着樱花坞的壮阔,一边憧憬着那柄长剑的威风,想象着自己将来戎马一身的英姿,这让这个少年很难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知道疲惫,所以第二天启程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拖沓。拿到了兵器,小林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洗洗干净,他还是颇有些英俊的。
几个人就这样踏上了回樱花坞的路途。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去樱花坞了,崔真这样想。此后的生活,不是在家乡绛水,便是在樱花坞的某处坟墓之中。
有时候,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其实很多事情,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预料,只能说现在的崔真还真的不够成熟。
路途在他们眼前渐渐明朗起来,樱花坞的大门再一次地宽容地敞开着。又是桂花巷,那片熟悉的石板路,崔真看到了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欣喜,但是此时,他却并不敢再去桂花巷中回味当年花朝时的快乐,现在他已经不是崔真,只是运送那些和苏静有关的物品的侍从,他必须尽快地适应自己这个新的身份。
崔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静了。再次看到绛水公主,他还能认出来么?还有雏落,还有关姗,不知道他们此时都怎么样了。想着自己看到两个人却只能低头请安,其他的一句也不能多言,不禁感到一丝心酸。
例行地拜见苏清。崔真都有些不敢抬头了,他害怕睿智的苏清一眼看出了自己假冒的面容。他极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结果说明,他的担心稍微有些多余了。苏清对于秦风一向信任,况且樱花坞那么多的下人,苏清哪里来的精神一个个记清楚他们的长相。倒是小林引起了他些许的兴趣,他打量了这孩子两眼,便放他们走了。
秦风在最前面昂首阔步,崔真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一行人走到了湖心亭。
秦风见四下无人,望了望天空,轻轻地敲击着湖心亭四下的石块。只过了一会,让崔真吃惊的一幕便出现了,湖心亭的湖面上竟然浮现出一小块陆地,那块土地慢慢接近,他们轻而易举地走了上去。
这里与樱花坞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脂粉气更加浓厚了一些。走了一段时间,除了崔真这行人,竟没有再看到一位男子。
崔真十分想问清楚秦风打开机关的办法,和一系列关于这片土地的问题,但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暴露自己的无知,稍有不慎,旁边的侍卫也会把这一切禀告给苏清。崔真现在除了相信秦风,也没有别的退路可走。
一处凤凰形状的宫殿浮现在崔真眼前。如果崔真曾经和林晚进到若霜城最里面,他对于这座建筑一定不会陌生。这宫殿便是学着若霜城的模样建成,如此看来,苏清还是十分虚心地在向周围邻居学习着。这宫殿中便住着绛水曾经最美的女子苏静。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苏静静。
崔真不自觉地想起了林晚当年编得歌谣,笑着当年他们的幼稚。笑着笑着,便也开始有了些感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开始这样婆婆妈妈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崔真总会在心底提醒自己:“你以为自己是林晚么?”
湖心亭不也过是块巴掌大的地方,不想从这里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不仅是小林,崔真看了都颇有几分惊异,这樱花坞。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苏静一袭绛紫色的衣裳,让人觉得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土地,穿起来过分浪费了。这里虽美,但经年不变的人看来看去,再美的人看起来也会厌倦了。
秦风把准备好的衣物亲手递给苏静。苏静比起在绛水的时光,已经变了很多。的确是比几年前更白净了,但浓重的脂粉却抵挡不了缺少阳光抚育的畸形美好。这就好像在温室里绽开的花朵永远无法明白野外生物自由生长的快乐。
苏静谦卑有礼地和秦风客套着。崔真不敢抬头,他担心一个细微的举动就会被苏静识破。不知为何,看到苏静之后,他想这个女子已经不是绛水时的样子。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