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真放下行囊,在清淮吃着简单却美味的食物。樱花坞,我已不稀罕了。崔真狠狠地拍着桌角,这举动把他身边的侍女们吓得不轻,他们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毕竟崔真壮硕威武的身形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慑。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清闲。”崔真挥挥手,把那些侍女们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喝着闷酒,盘算着怎样经过一场周折,再次回到樱花坞。对于自己的师弟,他实在是放心不过,那个从小在胭脂堆里长大的,怎能应付苏清这样强大的对手。
酒过数盏,他百无聊赖地漫步着,清淮空旷的天空中不时飞翔着不知名的飞鸟。他听不到熟悉的唱晚,所以便遗忘了时间。
一股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向自己靠近,和在那场晚宴上撞见的一模一样。这些刺客的速度已经这般逆天了么?崔真奋力一闪,找寻着自己那杆游龙枪,却突然想起已经赠给了苏秦。地面上只有粗粝的岩石,崔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把那些石块握在手上,分辨着声音,向眼前的敌人投掷过去。
“啪、啪、啪”地几声,随之而来的是刺客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的痛苦叫喊。崔真一边感叹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和判断,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苏清。那些刺客们卷土重来,崔真仍是以石块为武器,还好,这里并不缺石块。
如果苏清得知这些刺客再一次无功而返,一定会杀了他们。所以他们很识趣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让崔真感到十分惋惜,因为他还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如今樱花坞的消息,甚至拉拢他们,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眼前,只剩下一个身形瘦削的刺客还在苟延残喘。他蒙着脸颊,在傍晚,那面孔更加看不分明。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而是奋力地向远处的树林中奔跑。崔真哪里肯放松,在后面穷追不舍。
眼看那刺客已经体力不支,崔真几乎拽到了他的衣角。那刺客见挣扎无用,终于停止了脚步,崔真这才发现,身边只剩一片腐烂叶片堆积的空地和一口年老日深的枯井。
刺客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这举动让崔真着实诧异了一番。在他看来,刺客是从来不会自己解开面纱的待他褪去面纱之后,崔真的惊异更加深了一层,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雏落。
“雏落,怎么会是你。”崔真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雏落模样的刺客已经纵身跳到了枯井中,崔真下意识地伸手去救,却扑了个空。从下坠的样子看去,那人几乎没有重量,像一阵稀薄的空气。又像是一片无力的树叶。
崔真望着枯井,井水逐渐涨了起来。水面渐渐在月色的照耀下清晰,崔真的脸也在如镜的水面上清晰起来。还没过多久,一阵寒风袭来,水面上的画面支离破碎,随之而来的,那面庞已经不是崔真的模样。
那是雏落的面庞。又是一闪,雏落离开了视线,取而代之的,关姗又出现在了水面,倒影成她在绛水时的童年模样。崔真越看越是沉迷,对着水中的倒影微笑着,那倒影像是明白他的心思,也对着他微笑。他想要的一切都在这枯井中出现。富裕的生活,与关姗成婚的画面,雏落姣好的面孔……
过了片刻,崔真感到一阵恶心,从口中吐出了些秽物。他终于明白了,那枯井不过是呈现幻影的介质,关姗、雏落、绛水的回忆在里面只是虚妄。他越想挣脱却越是迷恋,他太想念这些人和事了,但是他下意识中似乎也明白,如果继续看下去,不仅得不到这些倒影,自己更有可能性命不保。他并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只是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境地。
不能就这样输给苏清。崔真大喊一声。他奋力地回头,向后倒下去,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张宽大厚实的木床,一炉暖暖的火,袅袅的炊烟,崔真仿佛回到了绛水。
“这是什么地方?”崔真不自觉地问道。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却迎面和一个陌生的面孔相遇。一头蓬松乱发的少年,笑起来歪歪斜斜的牙齿。那少年的双手不自然地垂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终于醒过来了,看你的样子,必定不是这村里的人了。我叫小林,你先休息下,我去帮你弄点吃的。”
这件草屋虽然温暖,却十分简陋,崔真强行撑起身子,搜了搜口袋,却发现自己的玉佩已经不见了。
肯定是那什么小林干的,没错,看他那样子,便是整日游手好闲,但毕竟他是救了自己一命,心术还不算坏。崔真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字,他一眼便识出那是沅芷的手迹。沅芷精通的法术不少,但这又是什么名堂,崔真还不清楚。想不了那么许多,他努力地瞪大双眼,一双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闪闪发亮。
“苏清已经有所察觉,我们必须开始营救苏静,想办法回来,不要拖沓。”崔真大概看清了那些字的意思,赶紧找了处泉水给冲洗掉了。他起身,走出屋子,草屋前便是那片树林,崔真记得十分清晰,他就是在这里中了邪术。
小林满载着些野果和一只野兔,欢快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嘛,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还没等小林说完,崔真便一只手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道:“把东西还给我。”
“啊,好痛啊,你先把手放开,什么东西啊。”崔真只是使出了两成的力气,便让小林感到了催筋断骨的疼痛,看来崔真对陌生人总会手下留情。
“别和我装傻,你救了我,我自会报答,但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崔真稍微加大了力气,小林的表情有些********了。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吗,你那东西看起来挺值钱的,谁知道才换了几串铜钱。”小林受不了这个折磨,终于道出了玉佩的去向。
“带我去赎回来,别废话,否则我杀了你。”崔真提醒道。
“你杀了我吧,我好多天没吃上热饭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小林的反应多少出乎了他的意料。
崔真看这少年有那么几分骨气,手劲也松了几分,小林看到了逃脱的希望,身子一低,如一尾泥鳅,轻盈地逃脱了崔真的控制。逃脱之后,他还不忘转过身来,对崔真做了个丑陋的鬼脸。崔真被他气得不轻,转身又是一阵穷追猛打。他不想和这小混混过多地纠缠,他还有要事在身。
“别追了,你再追就要死了。”
“你这把戏能骗得了我?”崔真仍是丝毫不肯放松。
“营救苏静,不要拖沓。”小林大呼一声。这一喊果真有效,崔真怔在了原地。对待无赖,不能硬来,这是沅芷教给他的道理。
“你停下来吧,我不打你了,你想要钱是么。要多少我给你,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崔真开始和他谈着条件。
“哈哈,你那么能打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听我的。”小林得意地嘲讽着崔真。崔真想着他这句话着实有道理,自己真是空有一身力气。
“快说,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纠缠。”崔真催着他。
“这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小钱,那个叫什么苏静的,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有钱拿的事情可少不了我。只要我有了好处,到时候别说帮你赎玉佩,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一个小混混而已,能有什么,你和我走就是去送死。”崔真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意思,但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和你说实话吧,没有我,你是走不出这片林子的。如果你再碰上那片枯井,又会晕死在那里,不信你就自己从这里走出去。”小林得意地说道。
崔真转念一想,小林不像是在骗他。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侍从来找寻自己的下落。
“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但是你也得保证这件事情不能声张,否则我绝不放过你。”崔真说道。
“你就放心吧,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最讲究的就是义气。”小林拍了拍胸脯,向崔真保证着。
“那我们这就启程吧。”崔真催促着。
“别急啊,先填饱肚子再说嘛。”小林说着,把野兔和水果放到草屋里,一番操持之后,香气溢满了房内,崔真不自觉地流着口水,刚才只顾着玉佩和苏静的事情,都忘了饥饿,小林这一说,勾起了他恐怖的食欲。
小林欢快地看着崔真大口咀嚼,崔真时而抬头看了看这少年的面庞,在篝火下,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脸上是脏了些,但长得还算清秀。样子也是十分机灵,只要自己调教有方,他应该不会误了自己的事情。
两人酒足饭饱,小林也没有啰嗦什么,便跟在崔真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走着,走之前,小林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三拜,崔真不曾想到,这孩子还这么迷信。
崔真算了算日子,按照小林所说,等他们走出树林,便是清淮边界的小镇,到时候能弄到一匹快马,走到樱花坞差不多就是中秋节了。沅芷这老头子算得可真精准,中秋节的时候,樱花坞的人最多,也是他们救出苏静最好的机会。
小林忽然停住了脚步,屏住气息呆在原地。
“快走啊,你在想什么?”崔真怕他偷奸耍滑,便急急地催促着。
“嘘,别出声。你怎么空有块头,不知道树林里有野兽么?”小林这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
沙沙沙,树林里一片静谧,只有这一种声响。忽地一声,一头巨蟒从杂草中蹦了出来,崔真差点被吓晕过去,长了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硕大的怪物,以前看到的蛇算是白看了。那头巨蟒贪婪地看着眼前两头肥的流油的猎物,眼神中全是贪婪,两只毒牙锋芒毕露。
两人且行且退,那巨蟒却是丝毫不肯放松。两人被逼到了乱草丛生的悬崖边上,看样子,是无路可退了。
崔真转头看了看小林,这孩子却是极为镇定,果真如他所言,没有他的带领,崔真是绝对没办法活着走出这片林子的。
巨蟒过了试探阶段,每一次攻击都是致命的招数。只要被那毒牙碰到,瞬间便是致命的打击。只不过它那硕大的身子倒是给了两人逃生的机会。毕竟这里地形并不开阔。
崔真有些沉不住气,腰间的短刀出鞘,猎猎寒光,把巨蟒草色的身子照得发亮。小林望着崔真的短刀,却并不是佩服这利刃的锋利,而是嘲笑的外人的愚蠢。那巨蟒的身子比铁皮更硬,这刀子根本不能造成任何杀伤。
小林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崔真是不懂得退却的战士,短刀出鞘,奋力地刺向巨蟒的头顶。出乎崔真意料之外的,没有惨叫和血光,只是一声闷响,短刀已经卷刃,有气无力地瘫软在草地上。巨蟒彻底被激怒了,全然不顾两人的抵抗,奋力地甩了下尾巴,崔真整个人被巨蟒紧紧地包裹。崔真几乎能嗅到巨蟒体内的气息,哇地一声,吐了一地秽物。
那日在枯井中看到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眼前,巨蟒幻化成各种美妙的景象,崔真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巨蟒应该是长年栖身在井水深处的妖孽,带给人们所有美妙的幻想,不费多少力气便能得到心仪的猎物。
巨蟒锐利的牙齿和崔真的脖颈只是咫尺之遥,只要再一用力,崔真便要一命呜呼了。崔真被那气味熏得逐渐失去了直觉。身子逐渐软了下来。电光火石间,他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臣服在了巨蟒的威慑之下。
“小林,记得那句话,走出树林,去找樱花坞,想办法参加他们的中秋节。”崔真似乎是在说着自己的遗嘱。
“这就是你们贵族的生活方式么,废话可真多。”小林仍是满面镇定。他接过崔真从手中脱落的短刀,从身上取出火石,刹那间,树林便被火焰照得通透。
崔真残喘着,不可思议地看着这身形瘦削的小林如一只小兽,在草丛间穿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巨蟒的七寸。
小林先把火把掷向巨蟒的头部。在水下生活惯了的蟒蛇显然对火光有所忌惮,身子不觉地放松了对崔真的控制,崔真被重重地摔倒了地上,他强忍着疼痛,使尽浑身解数钳住巨蟒俯冲下来的身躯。
小林也不遑多让,迅速地找到了巨蟒最脆弱的地方,看准了为之,闭上双眼,奋力地刺穿了巨蟒的腹部。一股黑血喷薄而出,两人眼前瞬间光怪陆离起来。巨蟒在原地奋力地挣扎了一阵子,便轰然倒地,身旁的树木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崔真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脱险,手臂已经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入秋。月色渐暖,樱花坞里全是中秋的气息。毕竟对这里来说,除了新年,也只不过花朝和中秋两个重要的节日而已。
“沅芷,那些杂碎的事情交给下人处理就好,你来帮我看看,我这几天总是闭不上眼睛,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寒。”苏清招呼着沅芷,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个完整的觉了。对于失眠的人来说,生活是极为痛苦的,因为他们即便是醒着的,脑子中也只是一片混沌,虚无与真实之间,摇摇晃晃地不真实。
“苏清大人,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您不必焦虑,不是什么大问题。”沅芷仔细检查了一番,如此答道。
“是么?每晚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夜空,总感觉最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可能真的是我多虑了。”苏清微微叹了口气。
湖心亭。
“师父,你是说你已经知道了苏静的下落。”林晚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这孩子,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绛水的几个女孩子,你到底是喜欢哪一个啊?”沅芷一反常态,竟和林晚调侃起来。
“这……,您倒是快说啊。”林晚焦急地问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他卖关子了。
“在这里。”沅芷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久久地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
“什么?你不是在耍我吧?我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啊。”林晚说道。
“苏静临走的时候,穿着绛水才有的碎花裙摆,我经常在这湖心亭,水面不时有那裙摆的倒影,这片湖水的身处,苏静就在那里。”沅芷自信满满地说着自己的推断。
“这……,我们能有多少胜算。”林晚问道。
“在崔真回来之前,胜算只有一成。但若崔真能安全到达,那么就很难讲了。”沅芷极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林晚没有再问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仿佛是和沅芷一起等待着崔真。
崔真这边呢,手臂已经失去直觉地他,仍不无惊恐地看着那条巨蟒。小林却不在乎那么许多,拿着一口弯刀,就去取那巨蟒身上的宝物。崔真好奇却又不敢看这画面,巨蟒的长牙已经被小林完整地取下,如此一来,小林这几天的衣食算是有了保障了。
“大个子,你说你们那个行动,我能赚的比现在还多么?”小林一边和崔真赶路,一边不忘问着报酬。
“你想要多少才是满足?”崔真的手臂还未完全恢复知觉,懒得对这个小混混费太多的力气。只是应付着答道。
“最少两成吧。若不是我,你可就死在清淮了。”小林不无骄傲地说道。
“啊!”他忽然一声惨叫,只见崔真的左手已经死死地按住了他,崔真右手现在虽不能动,但是一只手的他已经足够应付小林。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是,你快松手啊。”小林疼痛难忍,果真再不敢提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