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已经先行回城,目睹着山上发生的一切。他望着头顶飞过的喜鹊,啧啧感叹着年轻人的世界。所谓青春年少,便是所有人都会缅怀,却在当时都会无知挥霍的东西。他开始不那么记恨苏清,因为在樱花坞还没有把绛水归到自己身边之前,绛水的人们还只是过着清贫的日子,苏清来到之后,绛水剩下的人过得也很安生。但即便他再怎样为自己的慵懒无争开脱,苏静却不能放着不管,眼前的美好或者只是他意识中暂时麻痹的假象而已。
关姗努力地逃脱着苏清的注视,小心地抱起了桂花,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苏清已经走远,她脑海中却不自觉地不断上演着刚才的一幕。漫不经心地回城,天色渐暗,唱晚声声,美妙的声响让关姗重新振作起来,整间屋子很快便被桂花的香气包围起来。樱花坞此后经年会一直被这浓郁的香气缠绕么?谁又能否定。樱花坞的得名便是因为这里的花朵虽灿烂,却总是短命,但是樱花坞外那座山上的桂花不同,总是坚强地在这里蔓延。
林晚一行人也差不多结束了遥远的路程,天色虽晚,但是每个人脸上依旧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对于那些厌倦战乱的人来说,这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樱花坞把一场庆功宴办得浓墨重彩,苏清为了隐藏这次出征背后所有的细枝末节,必须给这庆功宴以繁华外表。
当然,樱花坞的人们心中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新任大将军崔真。这个年轻人让人们依稀看到了苏清当年的影子,何况在雏落的调教下,他已然不是当初的那个傻孩子了。崔真呢,逐渐习惯了人们的注视,几年的时光,让他变了很多,樱花坞的繁华洗去了他最初的懵懂,但是与那些倨傲的将军不同,他在樱花坞的平民中拥有着极高的人气。
崔真在这场战役过后,身上已是遍体鳞伤。雏落小心地为他清理着伤口。崔真看着这个女子,并不能完全参透她的心思。雏落的草药对他而言更像是烟草,欲罢不能。如果在战前不服下的话,便会浑身乏力。崔真倒没有太过在乎,全当是劳累过度罢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风和气清。
苏独自清带着崔真,来到了城外那片罂粟花海。越是迷人的东西便越加危险,崔真对眼前这片花海叹为观止。苏清从来不对樱花坞出售这些罂粟,所以樱花坞的人们不会对此成瘾。崔真感受到了自己在心智上与苏清的差距,可是苏清为何要让自己来看这片花海,似乎是对自己很信任的样子。
崔真太嫩了,这便是苏清想要达到的结果。苏清望着茫茫的罂粟海,不时俯下身子,嗅着罂粟独有的迷人气息,这气息曾让多少人为之痴狂。
“崔真,我在你身上嗅到了这种植物的香气,这是樱花坞唯一的一片罂粟海,看这些话开得多妖冶。”崔真看着这些花朵,他曾在绛水见过那些果实被刀割过后白色的汁液。他的父亲因为家境窘迫,在种植水稻之余,便也做起了罂粟的生意,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烟草生意便风靡了整个绛水。
每次崔真独自仰望着深邃的夜空,身边总是萦绕着罂粟的味道,那时他还太年幼,对罂粟花并没有多少的了解,如今想来,这真是奇妙的东西,一点火光,便能香雾萦绕。他便在这香气中听着溪水边的唱晚,欣然入睡。而现在,雏落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崔真心中猛地一惊,可是他服下的草药,那些药材他明明都亲自过目,并没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他庸人自扰,不该对雏落这么怀疑的。
来到樱花坞之后,关姗与林晚又一次相遇了。关姗曾经对这次相遇无比地期待。而现在,两个人只能是良久的沉默。苏清在庆功宴上宣布了林晚与雪国结亲的消息。想来,那个绯烟公主现在已身在樱花坞。而关姗和她也将低头不见抬头见。初到樱花坞,关姗感叹着樱花坞的壮阔,而如今,她只恨这里太小。
我们的时日已不多,爱恨可以不谈,静静地在这里看一会夜空吧,日后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场景,也只是奢望。关姗泪眼婆娑,侧着面庞,不想让林晚再看自己。两人未免也太过无聊,就在这里沉默着直到天色暗淡下来。
或许从苏清第一次在樱花坞的郊外把她俘获,关姗的命运便已定盘。苏清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是关姗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罢了。
城外又燃起了无止的烟火,人们是在欢庆什么呢?他们并没有赢得什么,却总是如此地忘乎所以。显然,这烟火对于眼下的两个人而言,未免也太过不合时宜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可能就留在绛水了。”还是关姗先打破了沉默,她极力地扮演着此前在绛水的欢快角色。但是眼角的泪痕早已经把她稳妥地出卖了。
“是啊,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又何必降生在同一片土地,否则,现在形同路人岂不是更好一些?”林晚很清楚,此时所有的安慰都会是苍白无力的。
雪国一役之后,留给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这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他们着实该好好挥霍一番。
“林晚,我在绯烟那里看到了那只玉佩,记得要照顾好自己,静安和我说过,那是我们的守护,不要轻易让它离开自己的身体。”关姗轻轻地叮咛着,那语气,让林晚想到了绛水的苏静。
“我知道了,关姗,我还欠你一个愿望吧,不如现在告诉我。”林晚不知道该说什么,生硬地扯了一个问题过来。
“现在还能有什么愿望,好吧,如果多年以后绯烟要离开樱花坞,离开你,记得把我从苏清身边拉回来。”关姗说完这话之后,不知道为何,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她欢快地跳着向前,那画面和他们绛水时的童年分毫不差。
林晚也笑了,他们此时已经心照不宣。林晚把一支鸢尾花编成了漂亮的尾戒,想来,这还是和雏落学来的手艺。关姗闪着泪花欣然接受了这无价的礼物。
“多漂亮的尾戒,这樱花坞怎么连这个都没得卖,林晚,你已经可以凭这个养活自己了。”关姗仔细端详着鸢尾花的纹理,惊叹着樱花坞曼妙的生物。
不等关姗说完,林晚已经凑到了她的身前。那一年,在绛水的麦田里的那一幕再一次上演了,林晚小心地把嘴唇凑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关姗没有给他耳光,只是留给林晚几滴眼泪的温度。
有些事情,无所谓拥有,其实拥有之后,未必比追寻的时候更加美好。这算是对自己的安慰么,关姗这样想着。
过了今晚之后,所有的记忆又该重新书写了。林晚成了樱花坞尾戒编的最漂亮的男子,他如此这般地描画着自己或许并不美好的未来。
绛水,终于翻书一样,在他们记忆中烙下了一丝泛黄的印记。
崔真还在养心殿陪着苏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沅芷在一旁仔细地记录着苏清眼神中的点点滴滴,细心地发掘着那里面一点点的破绽。方仲呢,自始至终都是那一种表情,随着他们或真或假地怀念着刘成。樱花坞损失一个将领,对于苏清来说并没有伤筋动骨。因为有了朴子,便有了一切可以抗衡敌对势力的资本。只要自己肉身不灭,苏清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想做的一切。
绯烟百无聊赖,她眼神迷茫地望着身边的侍女,他们在长相上和雪国的女子别无二致,只是没有那些活灵活现的神态。每个女人都墨守成规地在她身旁诚惶诚恐。
“我想去打猎。”
“公主,等等吧,苏清大人会吩咐下来的。”
“给我拿点清酒吧。”
“公主,等等吧,中秋节就要来了,婚宴上你就可以喝到樱花坞最美味的清酒。”
等等,你们不会说别的么?绯烟在房中踱着步子,在铜镜中看着自己奇怪的装束。若不是还有个婚期的期待,她一定会疯在这里。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樱花坞一路看来,没有草原,她没有信马由缰的去处,有些后悔了,她如是想着。还好有林晚,否则她不知道自己是要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