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那些部下们还没有动静,而不远处,蛮族兵如潮水般袭来,林晚明白,那些人一定是出事了。他稳住阵脚,指挥着残部且战且退。但很明显,他们已经暴露在了蛮族的视野之中。现在这些人真的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林晚想起了那个侦查队伍中的那些并不臣服他的士兵,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一定是他们想要速战速决,想要趁着蛮族松懈之际来一次突袭,不想却反而给这支轻骑招来了灭顶之灾。
留在原地和突出重围都有顷刻覆灭的危险,那便输死一搏吧,在这种关头,没有第二种选择。林晚从背后取出几只寒冰箭,三箭齐发,几名蛮族的追兵应声倒地,这一击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林晚的轻骑部队也振奋了士气,并且争取了撤退的时间。只要蛮族士兵还敢追,他们就可以把这些蛮人引入后面的包围圈,到时候可以打出一波凶狠的反击,林晚如是想道。
果然,靠着游牧和狩猎等过活的蛮族士兵并没有识破林晚的意图,他们只管杀得兴起,想要一鼓作气,杀个片甲不留,想来这几日,他们也憋得可以。血珠从他们的额头渗将出来,一阵阵赤裸裸的嗜血本性。
林晚紧握微雨弓,这张弓极为乖巧,几乎与他的双手合为一体。雨夜中,只见这一袭白袍身形飘逸的将军在敌阵中穿梭。林晚比所有人都清楚,若不是这张在极寒深渊中锤炼过的灵物,自己早已葬身于异乡。
眼前几盏篝火,不远了,林晚想到。崔真应该就在附近接应着自己。他大喝一声,白马一声嘶鸣,呼啸着沧桑过往。
蛮族的追兵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怔了一下便迅速围了上来。林晚抬起微雨,弓箭袋中只剩下三枝羽箭,他先取下一支,搭在了弦上,只有三次的机会,必须每一箭都用在恰当的地方,稍有差池,他便会成为蛮族的刀下冤魂。他皱紧了眉头,凝注呼吸,这一箭出去,不能落空。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凝在了一个点上,箭在弦上,射出去的瞬间,他听到了臂膀上伤口撕裂的声音和鲜血的腥甜气味。
来不及看这箭会带来怎样的杀伤,林晚看着四周的地形,飞速地思考着逃生的路线,他的部下们此时已是七零八落,不知道还残存几人。眼泪和着雨水倾泻奔流,这是他带的第一支队伍,没想到却落得这样的结果,他明白这不是他的战略和执行的错误,的确,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偌大的一片土地,却已没有他驻足栖身的地方了。
这支轻骑已经身不由己,只能任由蛮族宰割,林晚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全军覆没之前再拖延些时间,想来刘成的正面队伍已经可以借此破路,攻下若霜城指日可待。
一路狂奔不止,蛮族追兵紧紧地黏在他们身后,这群人见惯了杀戮和猩红的颜色,不见到血绝对不会放弃,没有什么繁复的战术,这就是他们的策略。无需什么来证明他们的坚守,只要有杀伤,有猎物,他们就能继续生存下去。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樱花坞来的士兵心头,敌人再狡诈,他们也会想出对策,但是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并不害怕死亡的猛兽,那么前景就要艰险得多了。
一阵寒凉的空气,林晚已经感受到了蛮族士兵的气息。一丝狞笑,一柄弯刀,他的颈子已经渗出血丝,这样短的距离,他的微雨已经没有施展的余地了。但是除了寻找寒冰箭,他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要么搭箭,要么等死。
又是一箭,比起第一箭时的孤注一掷,这一次更多的是无尽的绝望。他感到浑身绵软无力,鲜血虽然没有四处迸溅,但即便那细流如细雨,仍能让他感到彻骨的疼痛。他感到生命在此刻如残烛般渐渐地消耗,他的身躯正在无限制地持续苍老下去。
神智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箭并没能对追兵造成丝毫打击。他只能紧紧握着微雨,不能让人以为他是没有抵抗束手就擒的懦夫。
“师弟,再坚持一下。”崔真一边呼唤着昏迷中的师弟,一边策马上前,较紧人堆里,和蛮族士兵纠缠在一起。林晚撑着身体,看到了希望之后,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我们怀着希望降临在这个世间,不管这里充斥的是纯洁还是污垢,不管这里让我们欣喜还是迷茫,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要想着如何能让自己在这里存活下来。在希望在风中熄灭之后,陷入绝望,然后看到半点星光,重新开始征程,如此往复,世代上演着这样一出让人欢欣却苍凉悲壮的剧目。
这一波的支援显然更加底气十足。在崔真带领的数千皮糙肉厚的步兵面前,那支轻骑多少显得有些单薄了。蛮族中了埋伏,完全慌乱了阵脚,凶狠猛兽瞬间如羔羊一般,在挥起的屠刀面前,完全没有抵抗的欲望。说来可怜,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些粮食而已,他们只不过是想要能维持他们体力的食物,继续着自己狩猎的生活,不要整日与野兽为伍。但樱花坞的人并不这么想,蛮族侵占他们的村落,肆意掠夺他们的财物,如狼群一般,让他们整日不得安寝,所以这一战一定要有个结果,这是他们对于自己家乡的仁慈。
若霜城依旧苍凉,肃穆地看着眼前的争斗。刘成虽然突进了一段,却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优势。这不能怪崔真那兄弟俩。他们一个冲入敌阵,凭着自己的皮糙肉厚,扛着刀刃给队伍制造突破的机会,一个身处险境仍然要输死一搏。花朝节果然是樱花坞神圣的节日。苏清没有选错人。
崔真正要带着步兵继续前行,天色却瞬间暗了下来,这天暗的太过突兀,一支流失趁着这黑暗划破黑暗,待崔真要看清之时,已经奔向他的额头。
四周的士兵们此时终于全都傻了眼,前面的胜利几乎让他们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随时而来的危险,显然他们还不够警觉,而且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付这些突发的状况。崔真这时如果被射杀,对于这场交锋来说,很有可能成为致命的转折。
铠甲碎了一半,掉落的铠甲深深地植入了黄土之中。崔真胸前露出了结实的皮肤,古铜一样的颜色,那是绛水的稻田养育出来的生命,在异乡仍然散发着坚韧顽强的气息。只要一息尚存,崔真和所有留下来的人一样,仍然抱着重回故园的梦想。但是现在,他们面对的并不是稻草,而是凶猛百倍千倍的对手。
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真胸前,没有伤痕,没有鲜血,崔真仍然屹立在原地,眼前已不见蛮族的逃兵。但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有两支断箭。再看林晚,微雨终于发出最后一声嘶鸣,第三支箭,也是最后一支寒冰箭,帮着他的师兄挡下了这致命一击。崔真抚着还有些疼痛的胸口,微笑地看着师弟,刘成鸣金收兵,崔真兄弟两个这短短的几日,便在生与死的边缘往复了几遭,惊心动魄。
刘成先是奖励了崔真两兄弟,当然他们因为太过稚嫩在一些地方表现出来的失误,刘成也没有姑息。一切按照军法处置。
不管杀了多少蛮族的士兵,想来这一战,他们已经输的彻底。对于整个樱花坞来讲,为了这次出征,苏清倾尽力气,樱花坞的农桑荒废了不少,即便是这次能彻底驱逐蛮族,他们也有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其实他们有更好的办法,便是每年给蛮族一定的粮食,两方互不侵扰。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双方谁也信不过谁。谁知道你拿了我的粮食之后还会不会对我有其他的觊觎。
按照绛水前辈们的说法,像关姗这样一个整日活蹦乱跳的女子,前世一定是狸猫一类的生灵,绛水村的人习惯想象,这个村子里有无尽的传说。但是他们不曾想到,会有一场毁灭的灾难等着他们。
关姗是绛水村长的女儿,从生下来便不被当成女子养,整日与那些拖着鼻涕的男孩子耳鬓厮磨,别人见着村长经常会问,你家这男娃多大了。关秀峰倒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更喜欢男孩子。关姗就更不必说,放佛是天生的豁然开朗的性情,这些都不足以给她的童年带来任何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