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赵师傅,他浓眉大眼,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方正国字脸,透着一股正气。
赵师傅身后不多不少,一共跟着八个人。
而这个八个人,就是他口中说的八仙。
八仙在我们金坛殡葬习俗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主要负责抬棺。
八人抬棺,称之为八仙。这一方面是取八仙过海的吉祥寓意,另外一方面的意思就比较隐讳了。
八仙人选一般都是闲散壮汉,这些人平时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打架斗殴,浑身血气旺,杀气重,镇得住场子。即便尸体有些不寻常的变化,凭着八仙的血气和杀气也能压住它。
八仙的地位在整个殡葬草台班子里是最高的,仅靠我父亲应酬已经不够了,需要白事家里主事的亲自出门迎接。
小叔从堂屋迎了出来,腋下夹着早就准备好的中华烟,还没开口,先给八仙一人塞一条烟,这才说接下来三天要辛苦大伙了。
八仙们接过烟,眉开眼笑,纷纷保证没问题,他们一定尽心尽力,让我小婶走的风风光光。
按惯例,八仙八音今晚是要在小叔家吃夜宵的。可是太匆忙了,这灵棚才刚搭了一半,火工厨子今晚还没赶过来……还好那些人都听过小婶的事情,念她的好,也不计较这些,纷纷放下家什儿,又劝两句主家别太伤心了,就纷纷离开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会再过来。
送完了八仙八音,家里依然忙的四脚朝天,赵师傅领着我们把灵堂先搭了起来,然后又给小婶穿上了寿衣放入冰棺,用黄纸将正脸蒙上,头脚边各点一盏长明灯。
赵师傅特地嘱咐我,这三天内,长明灯日夜不能熄,尤其是晚上,让我一定要照看好了,时不时添香油。
布置好了这一切,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可接下里的事情更加繁琐。
赵师傅和我们商量,明后天会有多少亲戚朋友来吊唁,他回去好准备黑纱白布,草绳孝服等等!
具体事宜非常繁琐复杂,必须要计算好前来吊唁的所有人数,根据亲戚朋友关系的远近,为他们定做不同程度的“孝服”。
金坛老习俗,“孝服”分的非常细致。
第一类,孝子孝女,死者直系子女辈穿的。这类“孝服”又被称为“重孝”。整件白布孝服,类似明清时代的大褂,腰间扎草绳,草绳上插着黄符木棍,有时头上还必须带着灰麻布帽,脚下穿点红白布鞋。
重孝三年不能脱,取意守孝三年!
当然,这只是个象征意义,并不是真的把这套时尚新装穿三年。三天丧事过后,就能脱下压在家里衣柜最底下,头七、三七和年祭穿出来祭奠一下已故先人就行了。
不过这三年都算是“戴孝”,家里白事未了,不能见喜,就连过年贴的对联都不能是常规的红色,而是特质的墨绿色。
第二类,血缘亲属穿戴的。这类孝服就没有那么夸张了,头戴白帽,用点红白条扎好,腰间缠白布腰带,同样是点红的。小孩的帽子区别于大人,不是白色的,而是大红色的。
这类孝服过了三七就算完全“脱孝”,那时候约炮结婚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了。
第三类,远房亲戚,以及同学朋友等。
这些人虽然来吊唁,却不需要真正穿戴“孝服”,胳膊上挂一个“奠”字黑袖章就行。
不同的人穿不同的孝服,谁来吊唁都必须要有,但又不能多做,因为不吉利,所以必须要计算的非常详细和准确。
家里人都抓瞎了,这事难度系数10。0,我们根本做不到!
万幸有个表姑是老会计,用科学系统的方法,帮助我们一个个登记,又折腾了一个小时,这才勉强搞定。
赵师傅拿着那份单子回去筹备了,他说明天天亮之前做好送过来,火工厨子他也联系好了,明天上午就可以开灶。
我拉住赵师傅,问他关于守灵的事情。今晚毫无疑问是我守灵,父亲小叔他们年纪大了,而且又是和小婶平辈,不适合守灵,家里的小辈男丁中只有我适合守灵。
赵师傅对我很赞许,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吃不得苦,很少有愿意为长辈守灵的。守灵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只是辛苦一点,晚上需要不断烧纸钱,给长明灯添香油,绝不能睡觉。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睡意就一阵阵往上涌,没有些毅力,根本扛不住。
赵师傅建议我多找几个人作伴,别人家守灵很少是一个人,多几个人喝喝酒聊聊天没那么困,或者干脆找齐四个人开一桌牌局,漫漫长夜就很容易熬过去了。
我婉拒了赵师傅的好意,今天家里人都太累了,明后两天很有很多事情要忙,让他们陪着太辛苦了。
到了半夜一点,基本上所有人都散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给小婶守灵,不断烧纸钱,添香油。
夜里困意上涌,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在夜风中摇摆不定的电灯泡,我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样。可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
今晚小婶去世,殡葬的事情千头万绪,可能是忙昏头了吧,我如是安慰自己。
凌晨一点半,钱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最近我学车,他跑到常州去陪他的校花女朋友,已经去了好几天了。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小婶去世的消息,在电话里对我好一阵安慰。
不过,这货的安慰,有了还不如没有。
他说别伤心了,不就是小婶去世了吗,回头让小叔再娶个年轻的美丽的,到时候我又有一个漂亮小婶了!
大伙儿拼拼理,这叫人话吗?
我气得直骂娘,钱胖子说别骂,骂他就是骂我自己。
这货小时候就死了妈,眼馋我有人疼,死乞白赖非要给我妈做干儿子。
靠!
小时候我就知道这货没安好心,原来早有筹谋,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被气的没办法,只能让他赶紧滚蛋,和他的校花女友交配去吧,祝愿他所有的套套都有洞!到时候出人命,看谁笑话谁!
换作平时,钱胖子肯定是得意万分,恨不能给我仔细描述和校花女神OOXX的细节,然后再肆意笑话我一番千年老处男。
所谓恬不知耻,指的就是这混蛋!
可是今天他却邪性的很,破天荒语气低沉了下来,说他和校花女神是灵魂精神层面的神圣爱情,很纯洁的,到现在小手都没拉过。
我信他才有鬼,让他赶紧滚蛋!
什么灵魂精神爱情,我看是神经病爱情!
妈蛋,秀恩爱也不看时候!
钱胖子没有立刻挂电话,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我也听出来了,不过当时最伤心小婶的去世,没空鸟他,就很不耐烦的问他究竟有什么事?
钱胖子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说没事,他过两天就从常州回来,见了面再说吧。
通完电话,我心情更不好了,钱胖子似乎遇到什么难事了,不过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他,等等再说吧。
正发着呆,突然一阵咳嗦声响起,我抬头望去,竟然是……爷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