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费解,想不通大堂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大堂哥是爽直的汉子,他也不瞒着我,向我解释的很清楚。
他说,如果小婶没过十二点去世,死辰是阴历四月二十九,头七里没有一个七号,到了下面日子也会过得不如意,尤其是在“吃”的方面。
在这里很大家解释一下,我们金坛方言里,“七”和“吃”是过一个音,所以才会有头七凑七号的讲究。
我听明白了,知道大堂哥是为了小婶好。这时候也不管迷信不迷信了,我撒开脚丫子跑去街上药房买了四个氧气包,然后冲去医院充氧气。
可等我从医院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小叔家门,就听见了小堂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听着悲恸伤心的哭声,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好,肯定是小婶去了。
那一瞬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什么氧气包,统统不要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小叔家。
然后此时,小叔家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过来帮忙的亲戚朋友,闻风瞧热闹的街坊四邻,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小叔家的门口,我一时间竟然冲不进去。
我正高喊着让开的时候,一个孔武有力的手臂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一旁。
我定睛一看,拽我的不是旁人,正是神神叨叨,据说会通灵的大堂哥。
看见大堂哥,我不由心中一慌,毕竟他交代我的事情没有完成。我不是怕他生气,而是担心小婶因此在下面遭了罪。
大堂哥知道我的心事,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用太担心了,这些都是上天注定。小婶头七里面没有七号,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到时候我们家里人上祭品阔绰一点,总能让她一路走好,不会让她在吃上遭了罪。
大堂哥又嘱咐我,我这一房人丁并不算太兴旺,我爷爷生了三个儿子。我大伯死得早,堂哥在上海打拼,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小叔只有一个女儿,小婶去世,他们父女精气神也垮了。所以现在小辈中只有我一个男丁,接下来三天丧事我要多撑着。
我点头说知道,小叔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现在小婶走了,我一定会让她走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大堂哥对我很赞许,他说我爷爷有我这样小孙子真是福气。
接着,大堂哥又十分郑重的说,小婶的死祭供品绝不能马虎,大猪头,大青鱼,大肥鸡,一样都不能少!
丧事大办三天,小婶是今晚没过十二点去世的,今晚就算第一天,所以在明天天亮之前,最迟不能超过清晨六点,供品必须要摆上。
我顿时有些为难了,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了,这些东西让我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准备?
大堂哥笑着拍了拍脑袋,说他也是急糊涂了,让我放心,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需要我太操心,等会儿家里人就会打电话通知专门的殡葬掮客。那些人很专业,马上会给我们找齐一个殡葬草台班子,以及所有我们需要的事物。猪头、青鱼、肥鸡这些死祭供品他们都会准备,我的任务是监督,不要让他们误了时间。
我和大堂哥在屋外交谈了一阵,堂屋里的哭声越来越响,不仅是表妹,我还能分辨出我母亲,我姑姑,我奶奶她们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了,和大堂哥打了一声招呼,冲进堂屋去见小婶最后一面。
如何与小婶告别,以及痛哭流涕的事情我就不详叙了。只是写到这里不免怀念天堂的小婶,希望她好人有好报,在天堂一切安好!
书归正传,殡葬掮客是我父亲打电话通知的,那人姓赵,我们这一带都叫他赵师傅。
赵师傅从事这一行几十年了,面儿广,手段也不错。他母亲是上海知青,下乡到我们镇上的火葬场,干了一辈子火葬,据说挺厉害的。赵师傅跟他母亲学到几分本事,一般有的没的事情他都能帮忙处理了,所以我们这一带都很喜欢找他出面处理殡葬事务。
不愧是有名的殡葬掮客,赵师傅的效率很高,我父亲给他打完电话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小皮卡就开到了小叔家门口。两个黝黑的汉子从车上跳下来,问清楚了地方,便开始在小叔家门口麻利的搭起了灵棚。
我父亲上前递烟,问那俩黝黑汉子谁是赵师傅。
那两个汉子笑,说他们俩都不是。他们俩兄弟做得是白事生意,专门管搭灵棚,刚才就是赵师傅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的。
我父亲点了点头,还想追问赵师傅在哪,只见又有两辆黑色桑塔纳开了过来,从里面陆续下来八个人。
不是我说,那两辆黑色桑塔纳真心丑,引擎盖方形的,没有一点弧度,在月光下,活像是两个移动的黑棺材。
我父亲有上前发烟,打听这八个人里谁是赵师傅?
八个人有男有女,无论男女对我父亲的中华烟都是来者不拒,有个眉眼还算秀气的女人夹烟点着,娴熟吞吐的姿势,让我都为之汗颜。
那八个人告诉我父亲,他们都不是赵师傅,他们是八音。
各位可能不太了解什么是八音,我给大家稍微解释一下。
我们金坛地区丧事一共操办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必须要吹吹打打,热闹不凡,人死了照样要有体面。
而这八音,就是负责吹拉弹唱的。
八音一共八个人,操持着八种乐器,小鼓,大钹,小钹,大锣,小锣,云锣,唢呐,笛子。
八音吹打起来谈不上好听,不过却是指引亡魂,完成丧葬仪式所必需的。
我父亲疑惑了,那赵师傅究竟去哪里了呢?
这时候,灵棚已经支起了大半,电灯也牵了过来,将小叔家门口照的亮堂。就着灯光,我看见一群魁梧的汉子正往这里赶来。
我心中犯起了嘀咕,这些人怎么来了?
这些人,要说认识吧,我都听说过。镇上的闲汉,一个个营生买卖不认真做,打架斗殴却都是好手。要说不认识吧,我们家和他们也没有太深的交情,难不成他们还会好心好意来奔丧?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帮人中为首的一个黑大汉朗声喊话,这里是树荣(小叔的名字)家吧,我把八仙给你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