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徒弟有奉侍师父取经义务。
第二条,徒弟如窃得仙桃灵丹,有上献师父义务。
第三条,师父如被妖怪捉去,徒弟有舍身救护师父义务。行者念毕,早又闹了起来道:“这章程定的不公道,这章程定的不公道。怎么师父只有权利,徒弟只有义务呢!”八戒道:“也有,也有。你且再看下去。”行者果然又向下念道:
徒弟权利:徒弟如能遵守章程,亦有权利可享。
第一条,徒弟如不背章程,亦有能做徒弟权利。行者又批驳道:“这也好算权利吗?不得做徒弟便怎样?”八戒道:“不得做徒弟便要被师父逐出了。”行者道:“像这般做徒弟,还不如逐出的好。”又念下道:
第二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以自由呼吸、自由衣食、自由说话、坐卧。行者道:“以前没有章程时,难道我们做徒弟呼吸都不能呼吸,衣食都不能衣食,说话坐卧都不能说话不能坐卧?”八戒道:“载在章程上,自然更加靠得住了。”行者也不回他,急又向下念去道:
第三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可免陷在五行山下权利。行者又嚷道:“老孙不闹天宫,有谁来再陷老孙在五行山下。这也值得载在章程叫做权利么?”又念道:
第四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不阻止使用金箍棒权利。行者冷笑道:“这是我天生的权利,我自从有了金箍棒后,也从未有人阻止得我。”又念道;
第五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不阻止翻筋斗权利。行者道:“这更可笑了,难道我背了章程,连筋斗都不许我翻了么?”八戒道:“有甚可笑。如今师父的法力不比从前,一切世界的诸天尊神都有来往交情,上下四方都又设着天罗地网,倘然师父不许翻筋斗,你便翻到那里,依旧要被师父捉了回来的。”行者听了,不觉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寒噤。忽见八戒莲蓬嘴连连牵动,薄扇耳时时摇摆,浑身发抖也似吃了惊恐,发了猪牵疯似的。行者怒问道:“你也着什么急,这章程是你自己定的,难道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么?”八戒早又流下眼泪来,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摇头道:“不是,不是。”行者道:“那么你又发了病了?如今急痧症多,你不要传染了急痧了。八戒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病,不是发痧。”行者又道:“你不是病又是什么?”八戒依旧掬着嘴说不出来。
唐僧、沙和尚见他这般情形,也甚着急,都走了过来问他道:“你究竟为着什么缘故?你究竟为着什么缘故?”八戒依旧连连摇头,闭目不语。行者因又念下那章程道:
第六条,徒弟如不背章,得有吸鸦片、打麻雀、挟妓饮酒等种种权利。行者念完了这条,不觉勃然大怒,破口骂道:“老猪,你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不为别的,你是鸦片烟来了瘾了。你好,你好!你那种种作践人家,便利自己的,都定在这章程上。我如何得依你!”八戒也恨道:“你不依我将怎样?这章程又不是我要定的,是你自己发起的,是你们众人公举我的,是我师父核准的,干我甚事!”行者道:“不干你也罢,我们大家散伙。”说罢,转身就要跑了。沙和尚一看不好,便上前劝道:“师兄,你且不要走,凡事都好慢慢商量,有话可说,何必这般激烈。”唐僧也道:“你看有什么不合法理处,你改他几条好了。”
行者道:“法理不法理我不知道,要我改时,第一条须要说明无论师父徒弟,一律不得吸食鸦片。”唐僧、八戒、沙和尚三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不能接口。歇了一回,沙和尚先开口道:“这个恐办不到,如今有了烟瘾的,怎能一时不吸呢?”行者道:“倘然有了烟瘾的,准三日内戒尽,三日以后不许再吸了。”唐僧道:“这还可得。”行者道:“现在虽不能一时便禁,但须各人具个切结,结上写明有吸无吸、有瘾无瘾,以及吸的多少。”沙和尚道:“这也使得。”因向八戒处讨了铅笔手账,先写好了送于行者。接着唐僧也写了,八戒也写了,行者自己也写了。
一一取来公看时,只见行者写的是“无吸”两字。八戒笑道:“什么叫做‘无吸’?你既不知法理,连文理都不通吗?”行者道:“不通,不通。”取起八戒写的看时,却是奇怪,上面写着道:“每日只吸一两,分早晚二顿,无瘾。”行者道:“每日吸一两还算无瘾?”八戒道:“如今吸烟大员报告无烟痛的,那一个不是吸一两二两,岂但是我!”又取那沙和尚写的看时,上边也写着几句话道:“每日只服枪上戒烟丸,现已大有功效,自后想能专吸此丸,当无烟瘾。”行者点道:“这也说的好,枪上戒烟和枪上吸烟一般,自然再无烟痛。”又看那唐僧写的,却似告示似的,写着一长篇的话。行者连忙念着道:
本师父转瞬以前,曾以劳顿之身,入繁华之地,精神疲倦,疾病缠淹,一时沉迷,尝罹斯厄。窃不自讳,为尔徒弟言之。然自俄顷间,禁烟之议起,立即戒尽,至今不吸者已有十数分钟矣。本师父改过如流,从善若醉,对于鸦片是曾吸,是有瘾,是在戒中,是戒已尽净。尔徒弟等,各宜自爱,须以本师父为法,勿隐勿讳,勿以吸而不戒,勿以戒而不吸。切切。
行者念完了这结,心中想道:“啊呀,原来师父也是吸烟有瘾的,怪道他帮着八戒。方才看章程时只做不知,不将这条删去。现在,也罢也罢,看他三人这样情形,心中还是不要戒哩,三日内那里戒得去!我不如真个散了伙,让他们闹去,干我甚事!”又想道:“且慢,且慢。他们虽然这样,终究是我师父师弟,我且再劝他们一劝,看他们三日后,究竟戒也不戒。”因又向着唐僧、八戒、沙和尚三人道:“照这结上看时,师父是有过了瘾,戒了的:“二师弟是有了痛,正在戒中。大师弟是虽在吸烟,却没有瘾的。如此看来,从今以后都可不吸的了。八戒道:“这个不能,你说三日以后不吸,如何又说从今以后便不吸?”行者道:“那么三日以后,便好不吸的了?”八戒道:“自然,自然。”唐僧、沙和尚两人也都说道:“自然,自然。”行者道:“那么今日暂且各自分散罢,等到三日后,依旧在这里再议那章程。”三人都道:“甚好,甚好。三日后再议,三日后再议。”说罢,匆匆忙忙立刻去了。
行者看他又甚奇怪,心中想:“他们这般要紧去赶甚事?我且隐着身子跟了他们去看看。于是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蚊虫,躲在八戒身上。只见八戒等三人走了几十步,八戒先开口道:“那猴子真真可恨煞人,我因他要定章程,便想趁此办他一办,不料,我们还没有办他,反被他办苦了我们了。你想我们天天吸惯了的烟,要我们一时戒去,如何能够?”唐僧、沙和尚也都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现在既约了他三日戒尽,不戒又怕不行。”八戒道:“怎管他后来,现在我的烟瘾已经熬煞不住了,还是到那里去过过瘾罢。”唐僧、沙和尚也道:“我们也正要去过瘾。你看那里近些便到那里去好。”八戒想了一想,便道:“便到高家去可好?”唐僧、沙和尚都道:“甚好,甚好。那边又近又清静。”于是三人转弯抹角,便到高家来。
到了高家,行者细细一看,心中明白道:“原来又是这个所在。”只见壁上挂着一个金字招牌,上边写着“高宝宝”三字。三人上了楼,便有一个年老的妇人出来接着,笑吟吟道:“三位少爷来了,请房里坐。”三人点了点头,踏进房门。八戒便大嚷道:“快开灯!快开灯!”于是妇人们便替他们开灯点火。八戒也来不及再说别的事,躺上炕去,执了枪呼呼呼的吸了六七筒。正在吸得出神的时候,行者在他身上看的实在不耐烦了,飞到他猪手的背上,猛的咬了他一口。八戒登时叫道:“啊呀!”伸起了那个猪手欲扑那蚊时,忽然又缩住了,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听说吸烟的时候,见不得血的。”于是放下烟枪,连忙坐了起来。等到这时,行者早又飞开去了。唐僧一见八戒坐起,便过来问道:“悟能,你过了瘾么?待我也来吸他一吸。”八戒无奈,只得起来让着唐僧吸。唐僧也吃了五六筒,又让沙和尚吃。三人吃了烟既毕,八戒又开口倡议道:“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如何消磨着他呢?”唐僧、沙和尚二人不答。八戒道:“最好我们还是打他一场麻雀。”唐僧道:“三缺着一。”八戒道:“那行者他却不和我们同道,不然今日也约了他来,现在早成局了。”唐僧道:“如今怎样好呢?”
正在迟疑,忽然听得楼梯上得得得脚步声响。八戒道:“好了,好了,有人来了。”进了房来一看,原来不是别人,便是这家里的高宝宝。八戒一见宝宝,便上前涎皮塌脸的问道:“你在那里?如何我们来了许久,等你不来?”高宝宝道:“休说起,今日我忙的要不得,才从登高回来。”唐僧道:“不错,不错,今日原是重阳日,我倒忘了。”八戒道:“休听他胡说,这里上海都是平地,那里有山去登什么高。”宝宝道:“你们如何今日这早便来此地?”八戒笑道:“我们今日却是来登高的。”宝宝道:“你又要说那猪话了。”八戒道:“什么猪话,你是姓高,我们到你这里来,岂不是登高么?”于是大家趁此都笑了一阵。
八戒又问道:“真的今日你在那里?”宝宝道:“我在看菊花山。”唐僧道:“也不错,那菊花山原也可算得高,不过不是天生成的山就是了。”八戒道:“你看菊花山,看见了什么?”宝宝道:“这有什么看,不过看看人是了。”八戒又是万分亲密的问道:“你姓高,你是那里人氏?你的父亲叫什么?如何到了这上海来的?”宝宝道:“你休问,我是薄命的女儿,起初也是好好人家的出身,本地叫做高家庄,我父亲便叫高太公。当时嫁了一个丈夫,也这般是的叫做八戒。才做了亲,不料他不是个人,原来是个猪精。不到一日,他便被人牵了去跑了,丢得我一个人好苦。我因没法,自后才做了这生意。”八戒听他一片话,听到后来,渐渐地面上红了,十分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