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在暗中听了,兀是好笑,原来他这样好嫖,嫖到了自己的家主婆了。只见八戒来不多时,依旧面不改色的又和那婆娘说道:“如今你想怎样,你还是永远做这生意呢,还是等那以前的人回来,再跟他?”那婆娘道:“那可杀的猪精,我等了他多时不回来,想已死了多时了,谁还等他!只是便这般永远做生意,也不是个了局。我想看有什么入意的人,再嫁了一个人罢。八戒道:“你便嫁了我可好?”那婆娘便做张做致的答道:“你要我,我什么好?”八戒道:“可是有一层,我讨你便讨你,我家中已有了正室了,讨你只可做个侧室。”那婆娘道:“我们回头人,只要人家要,正室也罢,侧室也罢,随你打发。”三人哄着又大笑了一阵。行者也甚好笑道:“这老猪真不是人,又要将他自己的大老婆当做小老婆了。”又笑道:“老猪究竟还有些疏忽,他既要讨小老婆,如何那章程上不再另载一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讨小老婆权利’呢?”
不说行者这般想,却说八戒等笑了一阵,又提议道:“现在四人齐了,正好叉麻雀哩。”余人都说道:“好。”那高宝宝道:“我不高兴,我不来。”八戒道:“照法理上讲起来,你又错了。你是不肯服从多数,你是不顾团体。”高宝宝初说不来,原是故意作难的,听他这般说时,并不解得是甚意思,便趁着势应允道:“那么我也便叉叉玩玩,助助你们的兴。”于是便十分欢喜,打起精神,叫了房内服侍的人取牌抹桌,定坐分筹,围着桌子坐下,大家伸手洗牌。
高宝宝又笑问八戒道:“你们新学中人,也如何只喜这玩儿?”八戒道:“这也是新法。”宝宝笑道:“这也是新法,我要问你,你是喜谈法理的,像这麻雀,照法律政治上作何解释?”八戒道:“这是大有解释哩!这麻雀便是立宪的牌儿,不是专制的牌儿。”唐僧、沙和尚在旁一听,也觉稀罕,也问道:“怎么牌儿也有专制、立宪的分别?”八戒道:“怎么不有?譬如以前的牌九,便是专制,天吃地,地吃人,点子多的吃少的,犹如专制国的上司吃那下属一般,所以叫做专制牌儿。”唐僧、沙和尚道:“这麻雀却怎样?”八戒道:“这麻雀却不然,筒不管索,索不管万,这便叫做三权分立。
筒、索、万均自一而至九,这便叫做九级之官,九等之章,又隐合九年的预备。”说话之间,牌已洗毕,各人自向面前将牌砌了起来。宝宝又问道:“这叫做什么?”八戒道:“这便叫做预备选举,划分选举区域。”于是坐着东位的唐僧,将骰子来丢了,打了个在。唐僧又问道:“这又叫什么?”八戒道:“这便叫做责任内阁制度,做在的便是内阁大臣,一次在便是一任,倘然做得好,和了,便是连任,倘然做得不好,被人和了,便是内阁解散了。”唐僧打庄时,恰巧着了四点。挨着作戒做庄,八戒得意道:“这次便是我的内阁总理大臣。”三人合声笑道:“恭喜,恭喜!深望大臣升官发财,永保禄位。”
于是八戒又取起骰子来,丢了个九点,开了门。一对对取了那牌,挨次而下,各人取完了牌,各自竖了起来,排在面前都挨好了,催着八戒出牌。八戒还在拢牌未就。宝宝又笑道:“快发牌,快发牌。你这忙忙碌碌的算什么?”八戒道:“莫忙,莫忙。这就叫做整理内治。大凡内治不曾整理,决计不能外交。”因又手指牌,口中念念有词道:“一二三四五。”便道:“好了,好了,搭子完全了。”忽又自己改口道:“什么搭子不搭子,我们新学中人应该叫他做团体。国内团体坚固。然后可以外交。”因便顺手取出一张牌来,说了一声“南”,向唐僧面前一丢。唐僧便应着声道:“拍。”说时也便顺手取了两张写着“南”字的牌来,摊在桌上。八戒连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第一次的外交失败了。
”宝宝又在对面笑道:“你们两人,这两句如何又不说新话了?什么叫做南?什么叫做拍?那南是什么?拍是什么?新学中人,应该怎么说?”八戒道:“都有说,都有说。现在我却不得功夫,等一回儿,我再告诉你听罢。”说时,唐僧也抽出一张牌来,向桌上一丢,口中说了一声“东”。八戒直跳起来,拍着桌,连声叫道:“拍,拍!”又道:“收回权利,收回权利。”三人不觉大笑。接着八戒又斗了一张“西”出来。唐僧不要,又摸了张“西”,也不要。宝宝又摸了一张“北”,顺手丢在桌上。沙和尚看了也不要,自己又去摸。八戒笑吟吟得意洋洋,对着宝宝、沙和尚道:“你们二人真不行,自己的主权都没有了,还斗什么牌!”话未说完,沙和尚摸起来的那牌,却又是个“东”,便向八戒面前一丢道:“主权,主权。”八戒道;“啊呀!可恶。”唐僧笑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八戒接着又摸起一张牌来,恰好又是张“南”,也丢在唐僧面前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唐僧也叫道:“啊呀,啊呀!可恶,可恶!”跟手便摸着一张“四万”,因向桌上一丢,怒道:“同胞,我不要了!”
八戒忽地将牌摊下,哈哈笑道:“连任,连任。”三人都向他牌看时,果然是“一万”、“四万”和了的。八戒于是又大叫道:“让我来预算预算,财政上的事决不可含糊。”因指着牌念道:“雀头十二,加东风十六,加一番,三十二。”又嚷道:“预算定了,预算定了。你们快拿租税来,我要收税哩。”于是宝宝、唐僧、沙和尚等三人,各各如数发了筹码,八戒收了,大笑道:“现在政府财政有余,国库内存有黄金七千五百万两。”宝宝道:“你休要发疯了,说这梦话。”八戒道:“真的,真的,倘然内阁办理得好,是会多钱的。”于是大家将牌又弄乱重来,你推我推,推了一阵。宝宝问道:“这叫做什么?”八戒道:“这叫做洗牌。你难道忘了?”宝宝道;“不是,那新学上叫什么?”八戒道:“嘎,那个也有,这就叫做考试学生,考试保举人才的考试。”唐僧道:“考试,那里是这样的?”八戒道:“怎么不是这样,如今考试学生人才的人,将那所谓学生,所谓人才的,只聚了拢来,无论高低上下都丢在一处,又教不识什么的考官闭着眼来考,宛如这牌儿转着背,由人摸索的一样,这如何不是考试?”
正在说话,早又砌好了牌,丢了骰子,分牌各取。八戒取起了一对,叫道:“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我这里都有。我手下的人才正多哩。”便取了一牌出来,要斗不斗了几次。唐僧又在下边摧道:“快,快!你怎么总是这般慢的。”八戒矗着嘴向桌上看,看了多时,宝宝笑道:“你看什么,桌面上现在一张牌都还未发,你难道也看熟张么?”八戒道:“正是,这次牌却来得奇怪。”这时房里的几个娘姨、大姐听说八戒的牌奇怪,都走过来看。八戒便问他们道:“是不是打这一张?”娘姨、大姐们道:“自然,自然。”八戒便将手中的牌发了出来。唐僧一看,代他说了一声道:“中。”宝宝忙在下接应道:“拍。”唐僧、沙和尚都道:“八戒你如何这般,第一着便要闯祸。”八戒不做声。宝宝拍了“中”,便斗一筒。八戒也叫道:“拍。”拍了一筒后,八戒又拿了一张牌要斗不斗。后边看的人又说道:“自然斗他,自然斗他。”八戒笑了一笑,回头对着看的人说道:“我们这里顾问官说的话,自然不错。
”便将手中的牌又发出去了。唐僧一看道;“啊呀,你又要闯祸了。”宝宝道:“拍。”唐僧道:“啊呀,啊呀!‘发’又拍了,两番两番。”八戒道;“他果然还有。”宝宝拍了“发”,顺手又斗了张“二筒”。八戒又狂叫道:“拍,拍!”后边的人都道:“如何你不放那两张,如何有这两张来?”八戒道:“我们顾问官好,不坏!”唐僧、沙和尚两人都道:“罢了,罢了,我们两人倒做了东三省了。”宝宝道:“什么东三省?”唐僧道:“你们两人拍来拍去,我们都在炮台下经过,你们争雄斗长,各有利益,吃苦的不是我们两人?”八戒拍了“二筒”,又当发牌,却又不发,拿了一张牌回头对那看的人道:“这次却不能胡乱斗了。顾问官还不中用,你们大家替我看看,我要开个谱议局,大家商议商议哩。”一个大姐道:“这自然斗的,商议什么?”一个娘姨道:“这自然不能斗了。”又有一个道;“我看,斗去了,你和是三百和,他和是六百和。我看不合算,还是不斗。
”又有一个道:“你斗了,他未必拍,便是拍了,他也未必和。你这样好的牌,自己送掉了岂不可惜,那有不斗之理。”后边的人这么说,八戒拿了那牌更没主意了。沙和尚道:“既然开了谘议局,自然该依多数。”八戒回头看了一看,说道:“你是叫我斗的,你是叫我不斗的。”数了一数共有四人,却恰好两个叫他斗,两个叫他不斗。八戒道:“这如何是好?”想了一想,忽道:“有了,有了。还是求求我那佛。”急忙取起那骰子来,先祝祷了几句道:“教我斗的点子成单,教我不斗点子成双。”祝罢,举手一丢,丢出了一个三点。八戒于是毅然决然将那手中的牌直丢至宝宝面前,说了一声:“听天由命。”宝宝急忙将牌摊下,说了一声:“多谢。三元双拦,六百和。”沙和尚正在看了那牌,说:“又是白,好险!”还没说完,唐僧也接着说:“好险,好险。”八戒抿口无言,看看宝宝的牌,目定口呆,如被电气摄住了的一般,两手抚着自己的牌,还是恋恋不舍。后边看牌的人,教他斗的,一个个都走开了,教他不斗的,也不敢多说,只说:“可惜,可惜,那有这般巧的事!”
高宝宝和了下来,却得意洋洋的说道:“八戒,这付牌你应该一人赔的。那有‘中’、‘发’、‘白’三张一个人连斗的道理。”因伸手过来将八戒面前的牌摊下,说道:“你有什么好牌,值得这样的拼?”一看却说道:“这牌却果然不坏,现在已经等了三六九筒了。”宝宝这般对八戒说,八戒的两只眼睛一双耳朵只顾不闻不见,依旧看住在宝宝的牌上。宝宝早已知道了他的意思,分开自己的牌,给他看道:“这是二张‘中’,这是三张‘发’,这是三张‘白’,都是你斗出来拍的。这是两张‘一万’,这是三张‘三万’,这不是和了吗?你还看什么!难道我还来冒和了你不成?”
八戒至此才知道无可挽回,自己那牌斗的错了,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牌向前一摊,说了一声:“晦气,晦气!”沙和尚也气的呆了,伸手向那牌圈上取一张轮取的牌一看,不觉也叫了一声:“啊呀!”忙将自己面前牌摊了下来,给众人看道:“只这一张,我便‘万子’一式和了。”众人看他果是一副一式的“万子”,等着“一、九万”对倒。如今拿起来的那牌,正是“九万”。这时唐僧却笑嘻嘻拿着手里的牌,数了一数也摊了下来,问道:“这样的好算和了没有?”八戒一看,大叫道:“师父,这难道还不算和!”于是大家都向着唐僧的牌看,无不啧啧称奇。旁边看的人有些替宝宝可惜的,有些替八戒、沙和尚等说侥幸的。一人说道:“这副牌斗也斗得奇,拍也拍得奇,和也和得奇,拦也拦得奇。”
这时四人的面上却十分好看。唐僧的面上自然是欢喜的。八戒的面上虽然欢喜,却还带着一种羞愧之色。沙和尚的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抱怨,欢喜的是亏了唐僧拦和,抱怨的是深恨八戒不应斗这牌。宝宝的面上却是只有怒容,并无喜色,口中大骂猪儿猪儿,又不能说斗的好,又不能说他不斗的好,只用双手将台上所有的牌一摊,立起身来,大叫:“这种牌还斗他什么,这种牌还斗他什么!”
唐僧还要算账,他便要将唐僧的牌也扰乱了,又说道:“不要算了,不要算了,我们出去玩罢。”于是大家都丢了牌,立起身来各自走散了。正是:
天有不测寒暑,人有俄顷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