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躺在李树旺身边,但是他睡不着。李七姑的低泣声和李树旺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耳际萦绕,不肯消散。“去找七姑子,叫她想法子”。王良想:是他叫我去找李七姑的呀。如果我现在去李七姑家,不是正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吗?李七姑此刻正想要我去。如果我现在去她家,她会乐得心花怒放,愿意给我她所有的一切。他几天前在伙房窥见的李七姑那烈火一般的身子,王良至今没有忘怀。今夜她那副低头、垂发、露肤、凸胸的挑逗神情,令他仍在心跳。王良又想:如果我现在去她家,我定能享受到她那一团烈火中所包含的生命的甜美和温馨。上次我已经走到了她的门前,然而我又回来了。我怕的是什么?是怕别人看见吧?但是今天不正有最好的机会和最好的理由吗?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来妨碍我。薛永革这两天肯定不会到上村来,李老师和李山梁他们都不会来。王良愈想愈心神不定,愈想愈辗转不安。他躺下又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他几次想下炕出门,但几次都下不了决心,总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在压抑和制止他,让他不敢也不忍去做这件事。是什么力量?他自己也理不清。其实,如果他这时能稍稍镇静,他会明白,这是秋眉嫂的力量。他无法否认自己对她已经产生的爱心,而且秋眉嫂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这里有他的责任,他怎能放任自己的冲动去接近另一个女人?这天下午李江玉老师对他的责备他怎能轻易忘记?难道他也想像薛永革一样,要在这个村子里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这些都是王良当时应该想到的,但是他却是在过后很久才清楚地认识到。那时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内心的空虚、苦恼、惆怅,加上李七姑一再强有力的挑逗,使他坠入一种恍恍惚惚的境地。他急于获得一种东西把自己空洞的内心填补起来,使他的苦恼得到慰藉。这种欲望使得他暂时忘记了秋眉嫂,忘记了一切。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大约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已经是半夜了,整个世界一片死寂,他仍在理不清头绪地胡思乱想。忽然间,他的脑海中只有晚上在灶屋里李七姑颈下那片袒露的雪白的肌肤……他顿时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从炕上爬下来,穿上鞋子,向屋外走。李树旺还没有睡着,但他并没有问王良什么话,王良也没有说。他准备好,如果李树旺问,他就说去找李七姑想办法。李树旺不是叫他去的吗?
王良径直向南山脚下走。村里没有狗,天上没有月亮,树梢间没有风,也没有一家人的屋子里还有灯光。没有任何东西妨碍他,没有,什么也没有。他急切地大踏步地向七姑家院子走去。一路上,他心中一团乱麻,并不清楚自己想去干什么,又觉得自己有一个急欲达到的目的。他一度想到他这时候实在不该去找李七姑,但又管不住自己的脚。他头脑中胡思乱想着,为自己设计种种进她屋子以后的言语和行动的方案,但怎样也形成不了一个明确的构思。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心慌意乱地走近了李七姑家。
王良走进李七姑的院子了。他走到她的窗下了。他伸出一只手去敲她的窗门了:笃笃,笃笃。他刚敲了两次,还来不及高兴或后悔,那房间里的灯已经点燃了,马上便“吱--”的一声开了门。李七姑把上衣披在身上,一只手拉住大襟遮在胸前来开门。她已经知道是王良,并不惊异。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轻巧地一拖,他便已在门内,而她也已经顺手把门关上。王良好像在做一场梦。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七姑已松开拉住她那件蓝花布褂子的手,任上衣从背后滑落在地上。她下身是一条大裤腿的蓝布裤,上身是只大红的兜肚。两臂赤裸,胸部半露,贴紧着他的身体站在他面前。王良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刨花水气味。
“你到底还是来啦!你真好!”
“我……”还不等王良说下去,李七姑的两只手臂已经紧紧把他搂抱住。趁他向后一仰,两人都向炕上倒去的势头,她的身体便压在了他的身上。她把她火热的面颊直向他脸上贴来。他闻到一股好不习惯的汗味和她口鼻中的呼吸味。她的一只手立刻迅速而准确地伸进他的衣内一把捏住他……她把他捏得好痛。但是这一捏,却把王良捏得清醒了过来,这时他忽然想到秋眉嫂,一阵痛苦的羞愧令他感到无地自容。他问自己:我这是在做什么?跟她……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愿意这样做?难道我真的把秋眉嫂和她的不幸全都忘记了?我还是个人吗?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七姑抬起身来去吹灯,王良忽地明白过来,他抓住机会,猛一翻身,从炕上跳下来,伸出手去挡住李七姑,他说:
“别吹!”“咋?”李七姑不明白他的意思。灯光留着。事情中断了。王良抬起身坐在炕沿上,心突突地猛跳。
王良一步步更加清醒,他决不能再错下去。为使李七姑和自己不失去理智,他拉她也坐在炕沿上,让她安静片刻。王良利用这个时机,从地上为李七姑拾起褂子来,披在她的肩头上。
“……”李七姑茫然不知所措了,只得顺从着他。
王良把一只手搭在李七姑披好衣服的肩头上。他动作尽量缓慢,好让李七姑不会冲动,也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才尽量亲切又冷静地对她说:
“七姑,我不嫌弃你。我来就为告诉你这个。”这最后一句话是他灵机一动刚刚想起的。
“那你……”李七姑在害羞,她说不出她想说的话。她也会害羞!她并不是一个粗鄙泼辣的女人!“晚上你哭,我好难受。我不是嫌弃你,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你……”
王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许自己说。说话可以给他自己壮胆,说话也可以使自己和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我来了。你还不满意?”“满意。你真好!”李七姑又想有所动作。王良双手压在她的肩头上,立在她面前。
“七姑,咱们坐下谈谈好吗?”李七姑显然失望了。但是她爽直善良的天性、她的做人的尊严、她与王良关系中所包含的友谊与信任这时都起了作用。王良看出她愿意顺着他的意思做,同时脸羞得通红。
王良用维护李七姑自尊心的办法来达到不使事情泛滥的目的。“七姑,你真好。你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敢嫌弃过你。”李七姑睁大眼睛望着王良。他继续说:“没人敢嫌弃你。你活得堂堂正正,你到处帮人做好事,我来也是求你帮忙的。”这个来的理由也是他刚刚想到的。“我能帮你啥?”
“帮我莫犯错误呀。我是个下放干部。人家,”王良用嘴向外边一努,她知道他是指薛永革,“正等着抓我的小辫子整我呢。”
李七姑没说话,她同意王良的看法。两人默默无言地并肩坐了一阵。这时,王良想,趁她冲动的高潮在消退,他必须赶快纠正自己已经走错的一步,必须离开这里。李七姑的上衣从肩头滑落在炕边,王良给她再披上。他双手接触到她光滑白嫩的身体,她那挂在胸前的红兜肚松松地什么也遮不住……但这时王良已经完全清醒,他愈清醒,心里便愈是害怕,愈是后悔。他立即决定,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将不能自拔。
为了脱身,他扶住李七姑的双肩言不由衷地说:“下回吧,好吗?还有机会的。”李七姑将信将疑,王良再说:
“下回吧,等姓薛的不在的时候我来,好吗?”说完他连忙转身拉开门便走。而她并没有追出来。“她是多么的单纯而善良啊!”王良想。而相形之下,自己是多么的虚假而卑劣!
王良快步奔出李七姑家的院落,惊魂未定地向李树旺的房子走去。他为自己向李七姑说了谎话而难过。但是,这时他已认识到,他今天实在不该来这里。他为自己动物般的冲动,为自己的浅薄、轻浮和自私感到羞耻,他知道他这样做是十分错误的,对不起李七姑,更对不起秋眉嫂,也对不起自己。但同时他又为自己悬崖勒马而庆幸……当王良回到李树旺身边时,天色已经微明。李树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在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