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带夏苗苗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病房的惨白灯光下,我还在看他的稿子。
他皱了皱眉,将手里的排骨汤放在柜子上,问:“叫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听话。”
我接过汤:“放在古代,我这叫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放在现代,我这叫做职业道德——开玩笑,苏大师,我是伤了腿不是伤了脑,看你的稿子和休息,一点也不矛盾。”
医院光影惨淡,笼在他身上却像是刻意晕出的温润光泽。我想起他开篇那个悲壮的史诗爱情故事,眼前的苏大师,就像故事中精雕细琢出的精美瓷器,表面这样的美轮美奂,却是经过背后数不尽的暗涌中诸般艰辛暗淡历练而成。
在先前等待苏乔消息的那几天中,我在度娘谷哥的帮助下,综合了正史野史和艳史,对他的了解已经到了足够为他写传记的地步。
那一年,撒切尔夫人组建新政府,成为英国战后连任时间最长的首相;大兴安岭发生特大森林火灾,中国第一家肯德基开业,也是在那一年,年少的苏乔因为家境贫寒而辍学。
别人辍学都是进入大城市寻找机会,苏乔显然深谙我军抗战胜利的关键,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乡下收废品的几年中,由于热爱我国伟大的华夏传统文化,他很快就成为一个善于从废品中发现宝物的佼佼者,业内人称淘宝达人。当乡间的古董旧瓷器被他搜刮个遍时,他已经领先于时代的小发了一笔,并做出了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辉煌战略。过后的几年自不必说,由于富有前瞻性眼光,又依靠从基层做起而锻炼出的一双火眼金睛,苏乔顺利完成了从小富到大富的转变,开了自己的拍卖公司,建立了私人博物馆。最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在收废品鉴定宝物的同时,自学了英法德日四国语言,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走出国门四处交流的青年学者。
苏大师,他就如同一个开了外挂的穿越者。
他坐在一旁翻着我修改过的稿子,我靠在床上一边喝他带给我的排骨汤,一边对他的文章发表意见:“苏大师,能写出这样,呃,凄美的爱情故事,你为什么不去写小说啊?”
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怎么断定这是故事?万一是真事呢?”
苏大师这种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已经修炼成精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当然不能相信他的诚意:“少来了。这年头,连西门庆的故里都有人抢,还有人说李白和玉真公主在敬亭山谈过恋爱,不过是个噱头而已,相信我就输了。”
他将稿子放在手上理了一理,声音却低了一点:“有些事,你如果相信,它就是真的。”
我哈哈干笑两声:“你这种说法在哲学中,称为主观唯心主义……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在客观上让它变成真的。随随便便给我个五六十万,我立马就可以帮你做个考证,证明这个故事不仅符合客观事实,而且符合科学发展观。”
他的头微微埋低了点,一点阴影蒙上他的脸,另一边却被苍白的灯光耀亮,在这光影交错中,他鼻梁挺拔,轮廓有雕像般的深邃。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有种这几天都不像生活在现实的错觉,他却突然开了口:“今天下午,你倒是很镇定,对着颜晴薇,说的那段话也很顺溜。”
我一阵感慨:“我以前有段时间长期帮人挡桃花,早都习惯了。”
他猛然抬头看我,眼神中又蕴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后来呢?你是不是和让你帮着挡桃花的那个人谈恋爱了?”
我吓了一跳,夸奖道:“苏大师果然如业界传闻的那样火眼金睛,生活经验也很丰富。”
他用一种我不是很能理解的笑意瞄了我一眼:“我很奇怪,像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想不到吗?如果不是对你有好感,存了要和你发展的想法,干嘛要用你来挡桃花?至少都说明,你比别的女生更合心意。”
我确实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又被吓了一跳,想起往事,始终还是抹不掉那丝伤感,声音也不由自主低了下来:“那也可能说明,我比别人都差,人家一看情敌是这样的,立刻转身就走。所以用我挡桃花,效果特别好。”
他摇摇头,瞳孔深黑如古池静水:“你错了。按正常人的思维,如果情敌非常不堪,只会升起继续奋勇直追的信心,绝不会转身就走。”
我再次受到惊吓,陷入沉思之中:“那按你的意思,他用我来挡桃花,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享受桃花奋勇直追的快感?”
他伸手捏捏我的脸,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看起来分外高深莫测。
我惊醒回神,发现和苏大师的谈话居然进入到了私生活领域,而且还是我自己的私生活,不知旁人看在眼里是什么感受。
说起旁人,我环顾四周一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苏大师,夏苗苗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不在?”
他言简意赅:“是跟我一起回去,没和我一起回来。”
我诧异:“那她去哪里了?”
他接过我喝汤的碗:“好像是被男朋友接走了。”
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显然比帮冯澜挡了一年桃花,结果却是让他享受了被桃花奋勇直追的快感还要严重,我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她,她她前几天和我绝交的时候还说她是大龄无爱女青年,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苏乔显然对这个问题很不上心:“我怎么知道?明天我得出几天差,今晚先在这里守你一夜,明天让我的秘书留在这里照顾你。”
我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兀自掏出手机给夏苗苗发短信:“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她倒是回得很快:“其实也只是在试探当中,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对了,你也认识他的,就是彭洲木。”
这三个字跳入我的眼睛时,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内心凌乱的感受了。
彭洲木是我校著名人物,著名的地方在于他的两个狂爱,一是对学术的狂烈热爱,一个是对女性的疯狂****。在C大卷轶浩繁的翘课史中,他是一个传奇,别人翘课是为了打游戏逛街睡觉,他翘课是因为觉得教授不够资格向他授课。传闻在本科的时候,他只去上过一次课,结果是跟授课的老教授为一个甲骨文到底表达了什么含义而吵了一架,回来愤然得出了教授无异注水猪肉这一结论,从此一头扑进书本堆中不知日月。
本科的时候,我遍阅《杏花天》、《飞花艳想》等优秀古代小说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此类小说男主角的职业通常为书生,由此断定书生萌动的概率远远超出其他职业。彭洲木在这一方面并没有给他的先辈们丢脸,学校总会有各色勇于猎奇的女生前仆后继愿意与此人春风一度,让人不得不又一次感叹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
我总觉得任何雌性动物和他在一起,碰撞出身体火花的可能远远高于碰撞出思想火花。夏苗苗居然和这朵奇葩搅在了一起,这让我很为她的前程担忧。
我还没有从雷霆万钧中回过神来接受这个事实,夏苗苗的短信又发了过来:“我其实是看苏大师对你很不一般,所以找个幌子先走了,专门为你创造个二人世界。不用太感谢我啊,少女。对了,我问过他了,他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和颜晴薇提出分手了,你不属于第三者插足哈。”
苏乔对我很不一般的可能,明显比夏苗苗和彭洲木碰撞出思想火花的可能性还小。我正在感叹夏苗苗这种重色轻基友的可耻行为,却见被我忽略许久的苏乔拿了个枕头靠在对面的沙发上,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苏大师成为人上人之前是吃过苦中苦的,这么一看,倒也没有忘本。只是我想起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让他在这里守我一晚上的提议,即使是工伤,也让我很是不安。我呆呆地看着对面苏大师沉睡的侧颜,又有一件往事慢慢浮现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