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的身影丝毫不动,声音依然平缓:“晴薇,过于在乎相貌和身材这类的东西,反而会迷失真正的自己。”
不愧是才子大师,分手理由也可以说得那么委婉动人,自成体系。可是刚才的那段记忆让我实在有些伤感,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我脸皮再厚也着实围观不下去了,于是悄悄拖过自己的包,企图在他俩的对峙中默默地遁走。
可是我刚站起来走了几步,脚底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我又坐倒在地上,心想今天出门时忘了看黄历查星座对血型,真是失策之举。
这一下响动太大,惊动了对峙中的两人。苏乔率先发现,几步跨了过来,俯身问道:“怎么又摔倒了?”
我看颜晴薇也向我步步走近,一旦威胁到人生安全,这个桃花再也挡不下去,急忙大声解释:“颜小姐你不要误会,我是S大白老的学生,老师派我来协助苏老师改稿子,刚才喝水不小心被呛住了,苏老师是在帮我顺气。我今天是第二次见苏老师。不管我对他,还是他对我都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帮冯澜挡了一年桃花,说起这番话的时候非常顺随,完全堵住了女方任何一种怀疑的可能。
苏乔却没有听我说什么,皱了一双清致的眉,仔细看了看我的脚,下了断言:“可能刚才摔的那一下,骨折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听了我刚才那番话,颜晴薇已经恢复了才女的正常姿态,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腿,温柔地看着我:“不要害怕,我和乔陪你一起去。”
这一天只能用祸不单行来形容,苏乔把我塞进车里,颜晴薇主动挨着我坐下,拍着我的手不时安慰着。她每拍一下,我的皮肤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时她已经卸了妆,穿了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十分温柔清纯。只是她脚下那双起码十五厘米高的高跟鞋,应景地配合着我的脚伤,让我看得一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被苏乔和颜晴薇强迫住院,尽管只是轻微的骨折。我想起住院的高昂费用,不禁无语凝噎。
夏苗苗不愧是我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好朋友,接到我腿伤住院的短信,立刻忘记和我绝交的事实,一起忘记的还有那篇她导师催了无数次的论文。她踉踉跄跄地跑进病房,握住我的手:“怎么了,筠君你是怎么了,怎么几天不见你,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是谁害的?”
我看了一眼站在病床旁边面无表情的苏乔,咳了几声:“演得过了些啊,苗苗。”压低了声音往她的方向侧了一点:“苏老师最不喜欢人家装模作样。”
夏苗苗立即恢复常态,一巴掌挥在我头上:“你可长点儿心吧,平时干锅排骨也啃得也不少啊,怎么就那么脆弱,瞬间老弱病残了?怎么样,断没断啊?”
我抚住胸口,又瞄了一眼病床边依然面无表情的苏乔,哽咽着说:“不是我脆弱,是苏老师家地板质量太好。”
病房外,颜晴薇引起了众多医护病患的围观,她正声音柔雅清脆地说:“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天没化妆,不方便拍照。我朋友在这里住院,我下次还会来,一定满足大家的愿望。签名?好的好的,这个没问题。”大家欣喜之下,齐齐鼓掌,在这一刻,我国的医患关系终于达到了空前的融洽。
夏苗苗推我一下:“行啊你,两大名人护送你来医院。下一步大概就是进特护病房了吧?”
房间外面颜晴薇好听的声音仍然传了进来:“希望病友们多多照顾我朋友,谢谢谢谢。”
不愧是名主持,拥有发怒时震破寰宇,正常时艳若莺啼的上佳音质,相形之下,只会咆哮的夏苗苗,自然显得稍逊风骚。
一直保持冷若冰霜状的苏大师终于开了口:“苗苗,请帮忙照顾一下筠君,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夏苗苗整个人震惊了,凝固了,她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不敢相信地回头问我:“筠君,苏大师他……叫我苗苗?”
我心里被另一件事缭绕,十分忧心,一直没有空暇理她。见苏乔要走,终于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叫住他:“苏老师,我想问一下……”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嗯?”
我嗫嗫嚅嚅地说出口:“我这个情况,算是工伤吗?”
出现在苏乔脸上的表情,即使是哭笑不得,也是好看得异常。而接下来他说的一句话,更让我觉得他光芒万丈:“当然是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一下。”
苏乔走后,夏苗苗仍沉浸在被大师亲切地叫了“苗苗”的喜悦之中,抛弃我给她妈妈爸爸姑妈姑爹和同学朋友的男朋友打电话汇报情况去了。
苏乔判断我属于工伤,让我切身感受到了他的英明神武。所以说人家为什么那么年轻就能在古董界混出了一席之地?就是因为人家目光如炬!我被他的专业性感染,从包里拿出了临走时顺手从他家拿走的稿子,默默地靠在床上看了起来。
苏乔的字迹很清秀,字形的形弯转角间却可以看出人世的纯熟。这篇稿子写的是L市制瓷史的考证。L市自北宋起,就以盛产青瓷而闻名于全国。苏乔这篇文章,却是以一个在我看来十分血腥的故事开场。
北宋时期有一个制瓷奇人,此人对所制瓷器的要求,直至登峰造极的地步。从十岁第一次进窑口,每日孜孜不倦地试验研究,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终于使所烧的瓷器达到了“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最高审美要求。但是只有一点美中不足:他所烧出的瓷器,光泽度十分耀眼,迎着光亮看时,闪烁的溜光简直能灼伤人的眼睛。他又花了十年时间,仍然没有使烧出瓷器发出的光芒变得温润,终于急火攻心,病倒在床。眼前丈夫奄奄一息,药石都已无济于事,他的妻子十分悲痛,大夫说,只有烧制出令他满意的瓷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当天晚上,妻子徘徊于窑口,依然手足无措,悲切之下,跳入了窑炉中,企图以自身精魂控制火候。第二日工人将烧制好的一尊小小观音像送到制瓷人面前,只见观音面目慈和,线条流畅,更兼全身的光芒就像敛在一场细和的春雨之中,异常的温润明净。原来之前所制瓷器光亮异常的原因,是由于瓷口位于极阳的位置,火气太重。妻子献身进炉,以自身阴气中和了瓷口过重的阳气,终于成就了一代名窑的诞生。
凡事要追求达到巅峰,结果必然是这个人会走向疯癫。我向夏苗苗感叹:“或许苏大师想表现出阴阳平衡的哲理,但是我只从中看到,编写这个故事的人十分变态的心理。”
夏苗苗胳膊肘往外拐地维护着苏大师:“你不懂,自古以来,所有悲壮的爱情故事,都是要遍洒热血祭春秋的,不死个把个人怎么行?华山畿那个女孩子撞棺材死了,刘兰芝焦仲卿殉情了,祝英台磕死在了梁山伯的坟前,朱丽叶罗密欧一起饮弹了。欲恋爱,先变态,这拿你们哲学上的话来说,就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性。”
苏乔一个称谓就把夏苗苗给收买了,这多多少少让我有点心生凄凉。眼看着要到饭点了,夏苗苗高唱千年等一回就要迈出病房,刚走到门口却后退两步,堆起了满脸的娇羞:“苏老师,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从苏大师到苏老师,看起来似乎升了一辈,但情感上显然近了一分,我暗暗赞叹夏苗苗这个换名时机,把握得相当好。
苏乔向她点点头,扬了扬手里那个颜色娇艳的保温饭盒,对我说:“你行动不便,我给你送饭来了。”
我受宠若惊,连连赞叹:“这个饭盒是颜小姐买的吧?真是漂亮,颜小姐太有品位了。”
苏乔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这个饭盒是刚才我去买的。因为玛甘泪隔得太远,所以只能买个保温饭盒装起来。”
“玛甘泪?”夏苗苗跳了起来:“就是那个很贵的西餐厅?苏老师刚从那边吃了饭回来吗?把吃不完的打包给筠君,真是考虑周到!”
苏乔揉揉额角,看起来有点无语:“我还没有吃饭,这是专门买给筠君的。”他转身向我:“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上次看你去那里吃饭的时候,只点了这个,所以就给你买了一份回来。”
我含着满眶热泪看着他:“苏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微微俯身,嘴角勾出一个微笑:“因为你是工伤啊。”
我不好意思明确说出我那天吃饭的时候点意大利面的原因,只得继续用饱含热泪的眼睛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对我那么好。不用太考虑我的感受,随便买点牛排羊腿的,我也可以马马虎虎将就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