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银铃故意当着他面做出亲近岳衙内的举动,种毅都恨不得送个白眼给她。这种把戏,乐此不疲地从小玩儿到大,也太不长进了。
“不长进就不长进吧,高兴就好。”种毅对自己说。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可他记得银铃的笑容,那笑容,就如鲜花盛开的春天一样明媚动人。宗辅死后,银铃也很少笑了,起初不觉得,日子久了,尤其是楚州遇袭之后,种毅发现自己越来越怀念她发自心底的欢笑。于是,他辛苦地克制住戳穿她的冲动,偶尔心情不错、还会配合地做出生气的样子,如此一来,银铃就会因为“奸计得逞”偷偷乐上好半天。至于岳云,种毅时常“不经意”地透露给他一些银铃的好恶。眼见公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种毅只觉老怀大慰。
老。虽然还不到二十三岁,种毅却时常觉得自己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有一天听到秋娘对银铃说,“别总想事儿,想的多容易老。”
不想。种毅当然希望可以“不想”,可是他做不到。
女真南侵,将大批俘虏和中原诸多州县的百姓迁往北地,场面就像牧人带着三五猎犬驱赶一群一群的羊只。种毅目睹了这样的长途迁徙,眼看着其中一些人反抗被杀之后、更多的人选择了顺从。活着挨到目的地,他们认命地和契丹、奚、渤海等族杂混一处,过不了多久,只凭仪表几乎无法将他们与原本生活燕云的汉儿区分开来。
种毅想过设法营救赵佶或者赵恒,可银铃警告他说,除非大金皇帝开恩放归,否则那对父子绝不会有胆量冒着送命的危险逃跑。番邦小丫头的话,种毅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觉得官家定是效仿勾践卧薪尝胆等待时机。后来,赵佶的一个儿子揭发父亲意图谋反,昏德公吓得连连上书自辩,紧接着就病倒了。银铃去探望他,告诉他“不用担心、父亲会让人查清楚”。种毅当时站在银铃身后,赵佶那如释重负的欣喜明明白白告诉他,昔日的帝王,只想做一个顺从的囚徒。自那以后,种毅总是禁不住去想,他该效忠这样的君主、该为之拼上性命么?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大宋男儿的血性?
江南诸将,以刘光世、韩世忠为首,其下如吴玠、杨沂中、刘錡等人都算是老西军出身,种毅对他们多少有些了解。近年来岳飞和神武后军的名望日盛,到底斤两如何他并不清楚。岳侯爷询问可否请他教授岳云和几个亲兵打马球,银铃没有反对,种毅当然更不会拒绝,这可是他正大光明接触岳家军机会。
所谓亲兵,实际上是优选出来的背嵬军精锐,岳飞的用意自然不是为了玩乐,而是看出马球对训练骑术确实大有裨益。
学徒们个个身手矫健、骑术也不弱,进步之神速让担当助教的春香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不服气、凭本事又打不过人家,这丫头就偷偷鼓动公主出手去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头兵。
“笨。教训他们,用的着我么?你找种毅啊。”银铃才不会中计。随口敷衍一句,继续津津有味地欣赏比赛。球场中两队人马激斗正酣,一边种毅领衔,另一边岳云为首。
“种毅跟他们一伙的。男人欺负女人!”春香不甘心地嘟囔着。
“那你姑娘我不是女的?你是嫌我太安逸了是不是?”对于春香时灵时不灵的脑子,银铃已经无力抱怨了。
“姑娘不同啊。姑娘上去,少将军第一个就得让着。”
“呸!你怎么知道他能让着我。”银铃当即反驳。
“我就是知道。”春香“咯咯”地笑。那位小爷有多在乎公主,她最清楚了。
银铃被丫头笑的发毛,才要申斥两句,就见一个朱红色小球直奔她而来。这下没工夫骂人了,银铃赶紧抽身撤步,再一抬手,小小朱球便成了她的掌中物。
“那么大的球门看不见啊!往哪儿打啊!”春香逮到机会、亮开嗓子准备骂人。
“再大的球门也没有春香姐姐好看啊。”场中的大头兵们哄笑。
笑声里,一匹枣红马在银铃面前停住,岳云从马上跳了下来。
“你打的?”银铃把球递给他。
“怎么会?我是怕伤着你,所以过来看看。”岳云低声说道,趁机飞快地握了下姑娘的柔荑。
银铃猝不及防,险些失态。再看岳云,已经松了手,坦荡荡地站在她面前,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装,真能装。银铃恨恨地想,说话也不客气了。
“谁用你看。你们输着好几球呢,赶紧想想怎么赢回来吧。”
“你把追风给我,肯定赢。”岳云笑着提议。
他带银铃去遛马,作为回报,银铃每次都把坐骑借给他过瘾。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回到自己的马上,岳云总觉得不大对劲。
“凭什么?我要种毅赢。”银铃瞪他。话音未落,就听球场里头种毅扯着嗓子吆喝道:“我说少将军你还打不打了?”
“打!怎么不打。”岳云朗声应道。
“不借就不借,没有追风我照样赢他。好好看着!”岳云低头在银铃耳边嘀咕一句,旋即飞身上马,转眼间杀入敌阵。
赢官人不愧是赢官人,左冲右突,居然很快攻入一球,享受同伴祝贺的时候还不忘朝场外挥了下球杆。
示威啊!真是个骄傲的家伙。银铃笑了,脑海里骤然涌出苏子瞻的句子。雄姿英发,小乔初嫁时,周郎是否就如他这般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