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办法。”寂静之下飘来一句云淡风轻,宛若空谷。
一中年男子从先生身后走出,月白的衣裳似雪,淡眉微拢,眼眸如星。完美的轮廓纤尘不染,看似与世无争,却美而近妖。
先生回头看见来人,不禁失笑:“元师兄,你可从来不会帮我。”
元师兄听见师弟调笑,狭长的双目微眯,眉眼淡淡透着寒冷,仍旧是不悲不喜的口气:“这孩子与我有缘。”
荆飞听见有人能救这孩子,虽然不识得来人,但总有一丝希望。急忙把婴孩报给元师兄看。这元师兄接过婴孩也不看一眼,仍然是冷淡的语气:“这孩子我带走。”
先生想了想,拱手笑道:“那拜托师兄了,等这孩子毒解了,我再去接回她。以免打扰师兄清修。”
“不用。”元师兄微微阖上浓密的睫毛,“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荆飞想既然沈氏相信先生,这元师兄又是先生的师兄,应该不是坏人。华义却不相信这两人,他脑海中一直浮现沈氏牺牲自己那一幕,没能保护她,是他的遗憾。至少要保证沈氏的孩子安然无恙。
“不行,这孩子我带去西越。我西越医术高明,大有能人异士,我会倾尽一切治好这孩子。”
元师兄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一语不发,抱着孩子走了。华义见状想拦,一跃跳到元师兄面前正想抢夺婴孩。元师兄轻轻抬手,华义便飞出老高,重重地跌下来。爬起来再想追上,哪里还见人影。
先生摆摆手,笑得还是淡淡的:“小兄弟别担心,我师兄既说可以医好这孩子,就自有办法。勿需担心。”
华义技不如人,心中臊的慌,但无可奈何。只希望那人能好好待沈氏孩儿。至于那人的底细,只能回头慢慢打听。
先生又挥手招来两只白鸽,转头问荆飞:“荆兄弟,以后你可有打算?”
荆飞挠了挠头:“我当然还是得回邢宇,不管谁当皇帝总要人来当百姓。只是希望先生您能时常告诉我一下那孩子的情况。我嫂子和萧哥就这一个孩子,我总得挂心一点。”
先生点点头,又问华义:“小兄弟,你呢?”
华义心中也想知道那孩子以后如何。但自己和沈氏非亲非故,不过萍水相逢,难免突兀。只得闷闷地说:“我去梨州。”
先生啪啪打了两个响指,两只鸽子便立在两人肩头。先生转过身,缓缓地步入夜色,边走边说:“这两只鸽子会给你们带路。”话音人影都渐行渐远。
华义与荆飞彼此觉得相见恨晚,约好攻下梨州之后再叙便别过。暂且不表。
另一边的绒华被带走之后,感觉自己好似穿越层层云雾,终于到达一处。元师兄走进一个像山洞的地方,将绒华放在铺了棉布的石床上。绒华这才看清这人的脸,月光下好似谪仙一般,冷而不傲,蓝光盏盏。
他也坐在石床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绒华。绒华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和他对视,不觉侧过了脸。元师兄终于开了口:“你,走过忘川之时,没有被前尘迷惑吗?”
看似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绒华惊诧地再次与这人对视,几乎想要摇头否认。元师兄已经站起身,脸色还是没有一丝温暖:“凡人,倒是少见。”
“以后叫我师傅。”语毕,离开。
绒华凭着漏过来的月光四处打量,隐隐觉得自己是在洞穴之中。还察觉空气似乎格外清澈。
这人,如果真能救自己,叫他师傅又何妨呢?绒华反而心喜,无依无靠的日子,好像真的过了太久。
师傅每日用药水给绒华泡浴,不知名的野果给绒华喂食。唯一的荤腥是一种成人拳头大小的蛋,绒华不知是哪种鸟类的。师傅时常掌握不好火候,偶尔半生的蛋也剥给绒华,发现蛋不熟,也只是说一句“错了”,便又回去煮过。
一岁以前,绒华不能行走,只面对师傅一人。最常听见的,便是那句“错了”。
两岁时绒华已经能够如常行走与言语。身上的紫红已慢慢消退。绒华才明白自己所在之地,是一座原地拔起的孤山,名曰灵越山,地处东华国境。此山终年白雾浩渺,也拥有四季变换。
有道是,芳菲白云内,空谷溪日沉。落花着雾寒,巧遮山中仙。
山中万物皆灵,尤其是师傅的七只仙鹤。绒华从前在古籍上见过,仙鹤中的极品:头顶无羽而丹红,额眼微黑,飞羽长而弯曲,长鸣不因翱翔而断绝。这便是说的师傅这七只仙鹤了。
师傅单名一个元字。三岁时,师傅也给绒华赐了一个单名为夕。绒华这些年也大约明白师傅当初救她的原因,是因为师傅以为绒华前尘看透,没有坠入忘川,断定绒华有三分仙缘。绒华,此时已经是夕儿,却无比清楚,自己确是被前尘所惑,而自己快要堕入忘川之时,分明有人相救才得以逃出生天。那个声音,会是安安吗?夕颤颤悠悠地接了这个名字,不敢和师傅吐露前世之恨。
这些年她也看出师傅的深不可测。自己的武功和智谋皆逊于御沉天,此时找上门去,无疑浪费了这次生命。呆在师傅身边,让自己强而不败,才能与御沉天一战。
师傅告诉夕,灵越山中每一处她都可以自由出入。山中有一处洞府拥有大量藏书,夕每天都要花几个时辰在此研读。大多时候夕都是阅读毒理。武功在于日积月累,今世御沉天长了她十几岁,自己若想用武功与他决斗无非夸父追日,用计谋与毒自己或许还有胜算。漫天书海,却从没有看到过傅清曾经画过的那些图腾。傅清真的会巫术吗,为何从未他从未传授自己的女儿?自己的父亲真的以巫蛊要挟先帝?还是从头到尾就是御沉天的诡计。
师傅见夕每日看毒理,问过夕一次:“那个杀你生母之人,你心中记恨吗?”
夕心中明白师傅问的是沈氏,却仍然想到自己的前世的父母,难免面露忿恨:“是,夕儿心中记恨。”
师傅也不苛责,只说:“那你了却心愿吧。”
五岁那年秋,师傅的两只仙鹤病了,卧在洞口哀鸣。相处五年,夕儿心里到底难受。
夕已经熟知山中一草一木,山中没有毒物毒草。仙鹤虽然是凡体,但应该长生。
“夕儿,陪师傅去一趟后山。”元一边捣鼓着瓶瓶罐罐,一边对夕说。
后山是元很少踏入的地方,夕儿疑惑,不知师傅意欲何为。
“师傅,仙鹤不是圆寂吗?”
“不是。”师傅收拾好东西长袖一挥便出发了。夕步子小,跌跌撞撞跟在身后。
虽是秋季,后山仍然植被茂密,茫茫然没有道路。草木漫过夕儿头顶,夕儿跟在师傅身后亦步亦趋。
“师傅,你找治仙鹤的药吗?”夕儿第一次来后山,觉得新奇。后山景物奇胜,不似前山那般灵性。夕儿留意到好几株奇花异草,分明是洞府那本《毒典》上的植物。
“嗯。”师傅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小小的粉蓝色身影,才又迈步前进。
“仙鹤是因为在后山吃了毒物,才生病的吗?”仙鹤一直放养,难道是在后山误食毒物?
“不是,它们不敢来这里。”
不敢来?是因为有毒物吗?夕儿来不及问,一不注意就撞上了横过来的草蔓,鼻头结实地挨了一下。
再回头,看夕儿一直奋力拨开挡路的杂草,师傅道:“夕儿,帮我找找白术,陈皮,广藿香这三味药。”
夕儿读了两年毒理,却不曾接触毒花毒草,如今机会难得,便道:“师傅,我们分头找吧,比较快啊。”
元刚一点头,夕儿便如获大赦地跑开了。元从手中捏出一只散发着淡光的小蝴蝶,飞向夕儿离开的飞向。随即转头又开始寻找药材。
后山与前山不同,前山有一股灵光笼罩,呈现祥和之气。后山虽无明显邪气,却万物齐长,放任自流,相生相克。
夕儿出发前不知后山简直宝地一般,只带了一个小荷包在身上。一路上看见不少罕有的毒花毒草,都只是暗自记下位置,却不采摘。反正随时可以前往此处,她倒不急于一时。
漫步之间,落叶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夕儿警觉地迅速跳上最近的一块石头,静看地上有何动静。一会,一只体型奇特的大黑蛇从落叶中钻出。它长约一丈,通体黝黑,眼如锆玉,腹部泛银。夕儿虽觉眼熟,却实在记不清在哪一本毒理典籍看过,也不记得它毒性如何。大约是自己闯入它的领地,而它要绞杀入侵者。蛇弱七寸,可夕儿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没把握能一出手就掐住它的七寸。
这蛇吐着信看着夕儿,也不上前,似乎也在打量来人。夕儿本能后退一步,身后却是黑压压地一片裂谷,无路可逃。心想只有等此蛇先扑向她,她才有机会握住此蛇七寸。
黑蛇果然摇晃着身子前来。夕儿眼睛死死地盯着蛇的七寸位置。却见这蛇并不扑来,而是蛇尾在底下奋力一扫,连石头带人一起扫下裂谷。
夕儿何尝想到此蛇力气如此惊人,慌乱间拼命抓住离自己最近的藤蔓,却阻止不了不断下滑。最终落在裂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