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义跑过来扶起沈氏和荆飞。沈氏慢慢站起身子,问:“华兄弟,你是如何破解夺魂瘴?可有人相助?”
华义哈哈笑了一会,道:“入阵之后我总听见有人唤我,追去之后发现是西越士兵模样的一群人在齐声唤我名字。说来惭愧,华义是我刚才胡诌的化名,既是西越同僚,怎会唤我化名。我察觉不对便立即掉头,眼前迷雾便越来越淡,然后就看见你们了。”
沈氏暗惊,她只知道阵法必有阵心,破坏阵心就可以驱散阵法。而白花鬼母如何施法布阵她却不知。看来这鬼母也不过是听见他们之前的话语,用傀儡幻术补下此阵,也不见得多大神通。自己竟然就这样着了道,终究是做了太久的平民百姓。
沈氏拾起幽冥血玉,曾经为了它牺牲了多少姐妹,如今在她手里却无半点用处。怅然若失之时,见日已西斜,正准备招呼两人赶路,突地一个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南卿,好久不见。”
三人觅音望去,见两个男子装束的人戴着面具,衣裳一白一青,立于不远的大树之上。白色衣裳的人温柔地眯着眼看看沈氏和孩儿,“南卿,好久不见。”
沈氏不敢置信地凝视白衣男子,突然眼眶泛泪:“尊者,幽冥血玉已找到,当年我们瑶山答应你们凤族的事,终于做到了。”
白衣男子轻身下树,走近沈氏,收下血玉之后叹气:“南卿,辛苦你了。”然后拍拍沈氏肩膀,“南卿,我是受你们天父所托带你和圣女回去的。”
绒华还是第一次看沈氏如此柔弱,只见沈氏止不住落泪,对着白衣男子道:“尊者,圣女有令,就算天父问及,也不可泄露她的所在。”
白衣男子不语,沈氏又道:“尊者,我在民间也有家室了,唯一的遗憾是当年未能帮助凤族对抗黎国,之后又未能找到血玉。如今将血玉交与你……”
白衣男子突然冷声笑道:“幽冥血玉,一直都在我身边。我想要的,是圣女的下落。”
沈氏听闻,神色大恸,转过神来便泪如泉涌:“我们瑶山为了你们凤族出生入死,你们竟然如此陷害我们一族!向来九族连心……”
青衣男子也从树上下来,不耐打断:“说,还是不说?”
绒华听见青衣男子声音之后,心中一惊。
梨花树下雨沉萧,佳人佳期宜家人。
曾经这声音的主人与她每日相约梨花树下,曾经这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让她抄家之后度过漫长的十年。
侧头看去,这身量身形,是他。
御沉天!
绒华没想到自己再世为人,会这么快与他重逢。可恨自己只是婴儿,无法伤他分毫。不,就算当初,自己也无法伤害他分毫,只能看他杀掉她看重的人,只能看着他将她如棋子一般摆弄。
这份仇恨与悔悟突如其来,灼烧着绒华,伴随着的还有一份无能为力的悲哀。绒华静静留下了眼泪,咬着唇不出声。
沈氏也沉浸在背叛的痛苦中,但那一丝清醒告诉她,此刻白衣男子现身坦白,是真的不打算留下活口。沈氏转身走向荆飞,将孩子交给荆飞。荆飞知道来人不好对付,看着沈氏满脸愁容,对沈氏说:“嫂嫂,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和孩子安全。”沈氏未有丝毫动容,只悄声说道:“将我的孩儿送去来找你打听我消息的那个人,答应我,一定要做到。”
荆飞见沈氏抿着薄唇的样子,郑重点了点头。他就算愚钝也明白,嫂嫂估计是要拼死一搏了。沈氏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抖落出来,只有三颗药丸。将其中一颗放在荆飞手心,再缓缓撬开绒华的嘴,塞了进去。然后静静抚摸着绒华的额头,双眼,微微笑着。
华义见两个男子似在为难沈氏一个女流,正准备开口维护,沈氏却也慢慢走过来悄声道:“华兄弟,荆飞和小女交由你保护了,你我萍水相逢,但眼下只能拜托你了。等下切勿恋战,不要救我,速逃吧。”说完,将最后一颗药丸递给华义。华义望着沈氏背影,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
再转身面向两位蒙面人时,她已经收起眼泪。白衣男子见她无嗔无怒,便知道她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过语气仍然轻蔑:“南卿,你不是我对手。”
沈氏望着白衣男子,突然娇美一笑:“凤哥哥,南卿有你陪着一起死,不怕了。”语毕,拔出头髻上的玉簪,如瀑般的青丝滑下。此刻残阳如血,白衣男子见妇人放下发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在瑶山的那个少女。
荆飞看见沈氏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吞下药丸,拉着华义奔跑起来。还催促着华义:“快吃啊。”华义望着夕阳下的沈氏宛若神女,听见荆飞粗声粗气地声音才回过神,囫囵吞下,跟着荆飞跑。绒华何尝不知娘亲心思,却明白此刻情景,若不是无路可走,沈氏怎会同归于尽。
沈氏的玉簪之上漫出红烟,越来越浓。沈氏用力朝二人掷出玉簪,却被青衣男子一掌捏碎。玉簪的碎片同样漫出红烟,弥漫在三人之间。青衣男子想要运功避开,却发现无法运功了。
另一边,华义与荆飞跑了不知多久,华义远远望去,但见刚才的小树林红雾笼罩,难辨情况。
荆飞和华义本就不识得路,天色暗了下来,便更不知东西了。只好找了一个干净的树洞,点着了火凑合一晚。幸好华义常年行军,野外生火打猎不在话下。还找了些野果,捣碎了喂给绒华。
林中的夜并不寂静。兽类的嚎叫此起彼伏。华义主动提议他守夜。荆飞本来觉得拖累了华义,但华义执着,只好约定一人守半夜。
荆飞用衣裳铺在地上包裹着绒华,看着绒华闭了眼才安心睡去。他不知绒华的今夜注定难眠。想知道生母的生死,想知道御沉天为何出现,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两世的亲人都被他所害。
月凉如水,守在洞外的华义心中也怅然。他知道沈氏凶多吉少,此刻却仍然有想去亲眼确认的心情。虽然萍水相逢,但他不想沈氏就此死去。自小便在军中长大,家中女眷大多都是闺阁女子,第一次看见沈氏如此聪慧决断的,他竟然有些佩服。
不禁轻叹,就算想要确认,也得等先把沈氏的女儿和这个叫荆飞的黎国人送出去。荆飞说他们想要去东华,可是他们都没去过东华,荒郊野岭,要如何寻路。
突然华义察觉有异物落在头顶,随手抓下,竟是一只雪亮的白鸽。在华义手上也不挣扎叫唤,静静地看着华义。华义野外呆过不少时日,自然明白这绝不是野生鸽子。又把鸽子翻过来,鸽子脚下并未束缚信笺。
一个声音温润如水:“小兄弟,沈南卿可在此处?”
华义抬头,只见一男子身穿天苍色衣袍站在不远的巨石上,淡淡的月光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秀丽脸庞,看上去柔软而高贵。莫名地,华义直觉就感到此人的善意。不过一路下来如此凶险,华义又不敢再有闪失。
“你是什么人!”华义出口,口气略带质问。
来人丝毫不在意华义的语气缓缓步来,那安然的神情仿佛不起波澜的湖。还未回答,荆飞便听见响动向洞口走了过来,一见来人,面露惊异,“啊!”地叫出了声。来人看见荆飞,墨玉的双眸深处透出一丝亮光,仍然是浅浅地笑着说:“荆兄弟,别来无恙?南卿呢?”
荆飞一听到沈氏的名字,纵然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热泪:“嫂子,嫂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有一个什么百花谷的红衣妖女要杀她,还有两个白衣服青衣服的男子要杀她,说是要什么圣女的下落,嫂嫂和那两个男子好像是旧识。”
荆飞虽然说得颠三倒四,来人似乎还是听懂了,笑容微敛,问道:“南卿如何称呼那两人?”
荆飞擦了擦眼泪,才道:“其中一人,嫂嫂叫他凤哥哥。”
男子脸色未动,但眼眸深处迸出一丝戾气,被一旁的华义察觉。华义正想询问,荆飞一拍大腿:“啊,嫂嫂说将她的女儿交给你。”说完跑去洞穴里面抱绒华。绒华本就未眠,不哭不闹地任由荆飞粗手粗脚地摆弄。待荆飞将绒华抱出洞穴,月光映照,三人皆是一惊。
本来婴儿小小粉嫩的脸,此刻却显出了可怖的紫红色。扒开襁褓,竟然全身都是紫红。荆飞不由抓紧了来人的衣袖:“怎么办,先生?”被唤作先生的来人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愁容,声音也有了一丝碎裂:“南卿,用了‘绝尘’?”
荆飞想了想:“我不知道什么绝尘,嫂嫂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当时冒了好多红色的烟。”
先生缓缓合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是绝尘,南卿恐怕凶多吉少了。”
荆飞和华义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亲口听人说起,难免都陷入失落与悲痛。华义看了看柔嫩的婴孩,问道:“那这孩子,为何浑身紫红,可有救?”
先生叹口气:“南卿虽然给你们都服下解药。可是解药也是毒药,南卿当年在瑶山重武轻文,不熟药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经得起?恐怕我也没有办法了。”
荆飞听见又落起泪来,上前抓住先生的衣襟吼道:“你怎么可以没有办法,嫂嫂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这孩子能活着,她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没有办法!”
先生挥手拍去荆飞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后退一步,刚才有点崩塌的脸色全部被收敛住了。他勾起薄薄的双唇,此刻笑得温柔:“确是没有办法了。”
绒华听见,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的这一世竟然如此短暂,不知道这次再离开,安安会不会再来给她送行。她不想死,两世家仇,再加上还未与安安重逢,她怎么都不甘心。
绒华不知,她如此挣扎的神情,都落入了一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