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官差打了个哈欠:“我表家就住在襄州,说你们西越对襄州百姓不错,你们要混进逃往梨州的平民我不管,也没那个心情上报。反正这乱世,我也就带着哥几个混口饭吃。”
华义闻言,眼中怒气收敛,语气带了几分挑衅,“哦?那我刚才报告官爷林中有人遇匪,官爷还走回来干什么?”
“反正你们西越要打来了,我正好在林里躲一躲,要是果真如我表家所说,我就投奔你们,照样做我的差事。要是你们凶狠滥杀,我就缴了匪子的窝自己占山。”
华义和沈氏可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差,都有些哭笑不得。沈氏上前说道:“这西越的小哥既然救了我们,应该不是大恶之徒。妾身也多谢官爷路过相助。”
这官差摆摆手,“你别乱谢了,我到最后也不一定出手呢。”说完便领着其余的人走了。
沈氏看着华义,刚才打斗之时,华义脸上的泥垢蹭下来不少,一张俊脸比邢宇初见时干净多了。见他颧骨和鼻梁高于一旁的荆飞,是西越人的特征。难怪被那机警的官差一眼识穿。这华义竟然冒着被识穿的威胁去叫官差相救他们,也真是好心肠了。
华义被沈氏打量得倒有些羞了,将长剑卷进腰上,竟是一把软剑。随即拱手施礼道:“我见你们抱着个婴孩躲在邢宇不放心,万一流寇下山就糟了,便一路跟着你们。本来不想现身,谁知道那群官差都折回来了,却迟迟不出手。你们为什么不去梨州呢?”
沈氏笑道:“你们自己说得西越士兵如何凶残,谁还敢跟你们一起去梨州啊。你放心,纵使我识破你们欲攻梨州之心,也不会泄露半字。乱世之中,妾身只求自保而已。”
谁知这华义更加窘迫起来:“你是真把我们的谋略看穿了啊……。”这主意本来就是他想的,自以为天衣无缝。这沈氏突然反悔不去梨州他就觉得不对劲,一路跟着也是怕她看穿了再告诉其他平民。结果不但被个会武的村妇看穿,还被个痞子似的官差看穿了。本来挺自豪自己想出的妙计,这下不敢承认,口口声声“我们的”谋略。
荆飞在旁看着,突然开口:“要不,小兄弟你送佛送到西,一路把我们送出这林子吧,要不山贼再来怎么办呢?”
沈氏心中责怪荆飞多嘴,不过话已出口,转念一想自己刚刚生产完,对付刚刚那群花拳绣腿的山贼都有心无力,若不是华义出现恐怕都不能护得了自己孩儿周全。于是她并未打断荆飞,静观华义回答。
华义无半分犹豫答到:“本来我就打算将你们送出林子的。”说完又觉得窘迫,不敢看沈氏。
沈氏含笑点头,“多谢华兄弟仗义出手。等出了这林子,我便告诉你梨州官仓所在。”华义听见果然猛抬头,愣愣看着沈氏。沈氏浅笑着缓缓道出:“早年我与亡夫行医,去过梨州。梨州富庶在于粮食年年丰收。梨州官府除了官仓与民仓,还有灾仓。梨州周围的城镇若遇旱年,都是梨州灾仓救济。只是灾仓隐蔽难以寻觅。不过这官仓所在,我还是知道的。”
梨州富庶兵强,梨州刺守治理有道,官民一心。西越多次试图派探子进入,都无故失踪。华义实在不明白沈氏为何知道他是西越人还要帮他,不过不论沈氏所说真假,都可以一试。何况他本来就打算送沈氏三人走出这林子。
于是四人结伴而行。绒华暗自猜测这生母沈氏的身份。她对付几个山贼却不落下风,看上去武艺高强,难怪刚刚生产完就可以如常人行路。
且行至一处密林,前路迷雾弥漫,沈氏面露心惊之色。华义见沈氏一路上面对山贼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下变了脸色,正待询问,沈氏先说道:“此处瘴气太盛,切勿向前!”说完又目不转睛地望着雾气。
华义和荆飞一路都是沈氏带着,根本不辨方向。沈氏既说不能往前,这两人也不知怎么走。两人互望了一眼,只好看着沈氏等她带路。
而沈氏只是死死地盯着密林,不发一言。华义等得有点着急,用手肘捅了捅荆飞,荆飞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听咱嫂子的。”华义撇撇嘴,只好罢手。
绒华也不懂,在她看来这就是普通的雾而已。
沈氏斟酌再三,才向华义说道:“华兄弟,此雾是鬼魅所施瘴气,步入之后稍有不慎便难保心智完好。你好心送我们至此,我不可连累你。那梨州官仓在东城的一个小巷,有官兵扮成百姓来往巡逻把守。我们就此别过罢。”
华义听见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未见过什么鬼魅邪术,不过是世人因为惧怕而口口相传罢了。嫂嫂你说别的还好,你要说有鬼魅在此,我今天非得见上一见。”
沈氏见华义一副少年人傲骨天性,便知越劝越糟。转头看向荆飞,说:“这些年多谢你照拂我们夫妻。这瘴气我知道如何解,你们却不知。虽然你和那个人有所接触,不过这些年你照顾我们尽心尽力,我也不想你身死于此。”
荆飞瞬间红了眼:“嫂子,我虽然和那人接触多年,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关于你和沈哥的事。他问不到也不会追问,只是给我钱要我好好对你们。我一分都没花,本就想有一天偷偷塞给你们。”
沈氏点头“我信你。”
荆飞这才释怀。每年除夕都有一位谈吐不凡的男子来邢宇找荆飞,询问萧霜夫妇近况。此人大约而立之年,自称沈氏娘家之人,眉目清秀和善。荆飞也是直觉他不会陷害沈氏萧霜两夫妻,偶尔会对他吐露一些他们的近况。不过此时唯恐沈氏气恼,所以不敢实说。至于此人所给的银两,荆飞确没用过。一是邢宇苦穷偏僻,露财无用还容易被恶霸惦记。二是怕背上背信骂名,所以早就想好有一天要还给沈氏和萧霜。
沈氏看荆飞小心翼翼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平日里低估了丈夫结交的这兄弟。不知萧霜是否看出荆飞与那些人接触的事。萧霜走得突然,沈氏一向坚强如男儿一般,此刻倒真想丈夫给自己个主意。
眼前这瘴气犹如幽冥……只会是那白花鬼母的杰作。可要如何破阵,沈氏没有完全的把握。若是萧霜在此,还尚有胜算。思及此处,之前为了腹中孩儿苦苦压抑的悲伤此时才涌上心来,眼眶止不住泛泪。荆飞见沈氏不对劲,在旁边不停地叫“嫂子”。沈氏却仿佛没有听到。华义觉得古怪,不敢出声。虽然绒华之前从未听说巫蛊瘴气一类,不过见沈氏有些失常想要出声提醒沈氏,仍然只能啼哭。
沈氏听见啼哭却敛住心神,才恍然明白自己差点就着了道!而此刻还未踏入其中,这瘴气影响力就如此之大。沈氏自诩神智坚决,不知是天外有天,还是自己过了太久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变得如此软弱。
自己的女儿能在瘴气面前拉回自己的神智,是母女连心?还是自己的孩儿也有圣女血统?
她该如何是好,是回去找他们保护自己的女儿,还是藏下自己的女儿?白花鬼母近在咫尺,必有所图,自己就算后退回邢宇,恐怕她也会追上来,说不定还会殃及无辜,不如步入阵中。自己的女儿能够拉回自己的神智,不管她有没有圣女血统,自己心中多了几分胜算。
“入阵之后,你们两个不可离我左右。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相信。”沈氏嘱咐道。
荆飞和华义互视一眼,点头。不过沈氏看出华义是不怎么当一回事的,不禁叹气。
沈氏抱着孩子迈入迷雾,荆飞和华义紧随其后。这迷雾由淡转浓,沈氏若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最深之处就会是瘴气的阵心所在。只要破坏阵心便可驱散瘴气。白花鬼母应该会在阵心把守,荆飞不会武功,自己和华义与她缠斗应该会有胜算。鬼母虽然精通邪术巫蛊,拳脚功夫应该不如自己。
然而入阵不久,华义心神紊乱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使劲眨眨眼睛,又见沈氏和荆飞走在前面,自己并未掉队。沈氏注意到华义神智涣散,掷出白绫缠住华义和荆飞的腰:“我们不可走失,否则无法破解此阵。”转头面向华义:“华义兄弟,觉得吃力可以稍作歇息稳住神思。”
华义不断摆头,他如今算是知道这必定是某种邪术,却还觉得应是人为。好胜心起,心中暗下决心必要亲自逮住布阵之人。
一行人继续往前。华义的五感越来越迷离,不断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不觉就朝着声源走去。沈氏用白绫拉住华义,谁料华义用腰间的软剑割断白绫奔去。
荆飞见华义失常,就要去拉,谁知连衣玦都没碰到就眼巴巴看着华义跑远。荆飞询问沈氏该如何是好,眼看就要走入阵心,沈氏权衡之下决定冒险试试自己毁坏阵心,再去寻回华义。
逐渐走入浓雾最弥漫的地方,不远处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瑶山的巫女,怎么怀了凡人的孩子,不怕你们天父责怪吗?”
沈氏闻言脸色一悚,荆飞挡在沈氏前面。见一红衣女子满头银发,却面目娇柔得宛若二八年华。果然是白花鬼母。鬼母见荆飞挡在前面一脸防备的看着她,笑道:“也好,你死在我手里,和死在你们天父的手里,都差不多。”
沈氏表情沉静下来:“你们白花谷和我们瑶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白花仙姑为何在此设下夺魂瘴拦我去路?”
鬼母娇笑道:“本来瑶山的巫女我是惹不起,但是给我好处的人说你是叛逃而出,瑶山自然不会为你出头了。你若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家圣女的去处,我就饶了你前面这小子和你女儿,如何?”
鬼母话音刚落,沈氏抽回白绫松开荆飞就朝红衣女子身后跑去。身法极快,鬼母来不及拦住。果然鬼母身后便堆着十几个头骨,便是夺魂瘴阵心。沈氏迅速抽出白绫斩裂了头骨,却见一堆头骨下方还有一块硕大的青玉,迷雾也没有消散。
沈氏瞬间明白过来,不过已来不及,鬼母静悄悄地立在沈氏身后,轻轻点了点沈氏的肩头,沈氏便无声倒下。
鬼母不禁面露得意:“不愧是圣女近侍,算你有点本事。可惜这次的金主不错,给的定金都不是凡品,就凭你,是无法破阵的。”
是的,沈氏看见那青玉就明白了。单凭她,是无论如何都破不了这阵的。
这青玉,便是幽冥血玉。曾经凤族的圣物,后来凤族被黎国剿灭之后听说落入黎国皇宫之中。当年,便是为了这幽冥血玉,沈氏才会陪伴圣女来到黎国。谁知一去难返。
有凤族圣物做阵心,难怪这瘴气如此之强,沈氏在阵外都差点迷失心智。如今败在幽冥血玉之下,沈氏也不得不认命。
鬼母缓缓走来,苍白的纤手拿过沈氏怀中婴儿,细长的指甲在婴儿脸颊划过。沈氏惊慌地伸手,无奈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鬼母碰触自己的孩儿。鬼母看了看沈氏不甘的眼神,笑:“说吧,说了你孩儿和这小子就不用死了。还有闯入我阵中的小子也可以活下来。要快点,他迷失在夺魂瘴中太久,恐怕生不如死了。”
沈氏咬了咬唇,一语不发。鬼母狞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你是唯一知道圣女下落之人?”
沈氏仍然不语,鬼母冷笑。圣女近侍,还真不只她沈南卿一个。眼看她举手欲向婴儿施手。绒华开始啼哭,可是沈氏依然被夺魂瘴所制,无法发力。
千钧一发,一把长剑破空而出,刺中鬼母手腕。血溅而出,鬼母惨叫奔逃而去。婴孩被抛在落叶之上。沈氏顿觉有了些许气力,爬过去抱住孩子。半撑住身子看向来人。
竟是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