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襄,本是东华边境重地,九年前一场大水淹了海襄一半的良田。从此海襄不再是通商要地和鱼米之乡,贫困和疫病肆虐一时,民不聊生。
福兮祸兮,洪水不退,形成天险,几乎阻断黎国和西越想要劫掠东华边境的野心。东华境内九年来高枕无忧,国泰民安。
这条河被称为天河,是当年东华皇帝夏河琨亲临海襄赈灾之时,以太子夏河伦后背为案,御笔提下此河之名。海襄太守王远石也当即立下每年这天为天河节,举城欢庆。
天河之边,却有一座水牢森森立在乱石深处。芦草蔓延,卵石堆砌,显得极其隐蔽,也不见天日。
琴默数着在这里的天数,二十日了,夕儿和天泽早到箴密了。连他都敢动,恐怕也不会放过天泽这个世子吧。还好,那丫头跟着,就算不能出谋划策,也能让他逃出生天。
隔着青石砖墙的一边,传来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国师,今日是晴是雨?”
琴默念一会,道:“几日砖墙不见苔,静听总有鸟虫啼,应是晴天,”又不禁失笑,“王太守身在囹圄,还挂心天河节吗?是晴是雨,你都不能如往年一样主持典礼了。”
老者也是一笑,又干咳了数声:“身在高墙,心在本乡。人生不过如此罢。难道国师不是吗?”
琴内心默然。唯水滴声响在耳际。
许久,老者再言:“他日国师逃出生天,饶吾儿一条贱命罢。”语中带泣。
琴还未答,一只白蝶翩翩落下,停在琴的手心。
琴露出半分惊喜,忽得白蝶传音入耳,不觉轻笑对着白蝶道:“师弟插翅难飞,师兄去箴密看看便是了。”
白蝶默然而去。琴凝望白蝶远去。
一道清秀的男声传来:“国师这几天,住得可好?”
抬头见来人,外罩藏青色锦缎对掛,黑色粗棉內襟,相貌堂堂,眼角轮廓与隔壁的老者几分相似,眉目却冷峻许多。
琴嘴角牵着笑:“倒是王都尉招待得好,这水牢清幽之极,适宜本道修行。”
“逆子王曦,休得对国师无礼!”隔壁的老者怒喝道。
王曦冷冷一笑:“父亲倒是孝顺东华的皇帝,可惜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忠臣孝子,夏河琨也未给父亲升个一官半职。连父亲的下属都进京做了五品,父亲只得守着六品的太守在这不毛之地。”
“皇帝名讳,岂是你可直呼?!”老者喘着气怒道。
琴倒不见怒色,不疾不徐道:“王都尉何必嫌海襄苦穷,圣上每年都记挂海襄现状,从江州调来粮米援助海襄。”
提及江州二字,王曦喉结涌动,眉目紧皱,如冰的脸庞像有什么要碎裂:“我海襄从来都是东华良稻之乡,天府之地,需要跟江州借什么粮!要不是夏河琨留着这什么天险,拒绝治水,我海襄怎会连米都吃不上!”
王曦扫了眼牢内,果然看见老者牢里的饭菜未动。王曦单膝跪下,隔着牢门放缓了声音问道:“这是我们海襄的米,父亲真要如此糟蹋?”
多日牢狱老者未曾有半口怨气,此时却老泪潸然,启口似要说话,又默默垂泪。
王曦站起来,道:“父亲几日苦了,儿子以后自当谢罪。”语毕拂尘而去。
许久,老者叩响石壁,从两墙底下的石缝递过来一叶米饭。石缝不过寸高,无法盛碗递过,老者便挑选了牢中较洁净的一片枯叶,盛上米饭给琴递过来。
琴早就辟谷多年,此时却没有推却。两指捻起一撮米饭送入口中。
“国师,海襄的米饭如何?”老者听见咀嚼声,带笑问道。
“米粒硕珠,闻之弥香。若得天赐,神仙悦然。”琴再捻起一撮,回道。
另一边的箴密,夕儿和天泽发现各门死锁。天泽以响箭为号求救,既不见晋王府的人也不见箴密的人闯入,宛若死寂。
两人暂且躲在神后殿主卧之中。主卧靠里,从围墙外面并不能窥探。主卧家具多为石砌,也防止屋外放火箭进来。
“夕儿勿怕,他们若是铁了心要我们性命,早就放火烧殿了。”天泽见夕儿久不言语,宽慰道。
夕儿看向他温润目光,咬牙问道:“箴密有了反心,你早就知道了?”
天泽保持着笑容:“是,我早已知晓。不过他们的祸心有多大,我没料到。连我都想毒死,那便是打定主意背叛东华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夕儿和天泽朝夕相处,所以从未注意到,当日那个难以在她面前掩饰对怜姨疏离的孩子,已经有了这样的城府,把她也瞒的滴水不漏。那个被她猜中家丑而犹豫不决的孩子,如今面对她的质问也应对自如。
虽然早知道天泽比同龄人太多老成。
夕儿坚韧明眸定定地看着他:“师兄随夕儿远赴箴密,就是为了刺探箴密的反心?”
天泽见夕儿柳眉微蹙,只得道出:“琴师叔讳莫如深,我亲自问过圣上此行的玄机,圣上对我据实以告,将此行成败托付给我。叮嘱我如果箴密反心昭显,就带回公主。”
夕儿不是真的没想过天泽未必是顾念师兄妹一场的情谊陪她走这一趟,可天泽据实以告,夕儿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
天泽见夕儿眉头仍然拢住,微垂着头,若有所思。还想再说,夕儿突然抬头道:“秦月华在何处?”
“关押在神后殿地牢。”
夕儿了然一笑:“呵,果然如此。看来他们并非舍不得要我俩的性命,而是怕伤到他们的大祭司。”
天泽不解道:“闵思暮和闵思涯多年来只不过需要祭司们替他们安抚百姓,并不真正看着秦月华。”否则,也不会摆明了让秦月华做弃子被收监。
“千寻身上的千重雪,解药只得秦月华有。”闵思暮才回箴密还不知千寻已经身中数毒多年,否则恐怕不会这般就抛弃秦月华。而秦月华认命得这么干脆,为了逃出生天,绝对也会留这一手,不然如何得到箴密皇室的援救。
天泽明白了,道:“我们现在就去地牢看看。”
正待离开主卧,一直待在脚边的安安突然跳起来,用爪子拼命挠着主卧的镶金雕花楠木衣橱。
夕儿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挥开衣橱,却见千寻脸色苍白,面色惊惧,蜷缩在衣橱中。
天泽靠过来站在夕儿前面,见她手心成拳,问道:“公主找到解药了吗?”语毕伸手打开千寻篡紧的手。
千寻好似溺毙一般全无气力,只得任他。
千寻的掌中,只得一粒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