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儿哭了许久,安安不得不从夕儿肩头挣脱出来,爪子撩了撩夕儿额前碎发,道:“好了,不哭了。”
夕儿揉揉肿如桃儿的眼睛,长睫犹带着水气,显出几分梨花带雨的柔弱。倒是有那么多话想问,无奈气噎喉堵,只能欲道还休。
安安叹气道:“便是等了你些时候,我俩平安不就好么。”
半天,夕儿方抽抽噎噎地道:“你怎么不上来?灵越山山主是我师傅,需得告诉我师傅,我师傅就会允你上来。”
“你师父?”安安趴在夕儿腿上问:“九元仙尊是你师父?”
“师傅也是仙尊吗?”十年相处,师傅仙风道骨容颜未改。她以为师傅只是得道之人,没想到与安安一样是仙尊。
“嗯,”安安缓缓道:“九元仙尊是一千多年前修仙界的大人物,不过他这几百年来在灵越山静修。我早已不是仙尊之体,仙尊留我在山门等候已是仁至义尽,怎敢要求上山探访。”
安安早已不是仙尊之体。提及此事,夕儿迫不及待释疑心中累积十年的那一瞬:“师尊收我为徒,是以为我那时候堪破前尘。而那时我看见御沉天昔日惺惺作态的形状,的确动了杀心。是你助我吗?”
“嗯,”安安语气似毫不介意,“我血祭我五百年修行,助你度过。”
五百年修行,如此云淡风轻地带过。夕儿心中感动,忍不住又开始拭泪道:“是我累你,难得你百年修行,却因我一时意志不坚,”把脸埋进安安毛发里道,“我不敢告诉师傅。我在后山遇到一人,自称纳伽。说是我前世先祖,我也瞒着他了。”
“灵越山后山住着的那人,如今也知道你未沉忘川是因我之故。那人曾于我有提点之恩,确是傅家先祖,他不会告知九元仙人的。”安安溜了下来,到夕儿脚边转悠一圈,“走罢,你也是有事才会下山的吧。”
夕儿也起身,道:“安安,要累你扮作猫陪我一趟了。我师兄和师叔在前面等着我呢。”
安安无声跟着夕儿,算作默认。
一路夕儿跟安安述说这十年光景。说到这次下山目的。安安道:“箴密部落是十族之一的玄武后代,世代崇尚寿龟。每代都有一位后人得到先祖福荫,拥有卜兆的神力。”
“难不成,十族除了我族一脉,都是东华子民?”夕儿疑惑。现下看来,沈南卿,箴密部落都在东华,独独她天龙一族在黎国。若纳伽所说为真,她甚至与九族为世仇。
“十族曾在东华发源。不过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如今只有五族还在东华。其他的,大都陨落了。”提到此,安安停下,宝石蓝般的双眼看着夕儿。
夕儿明白,安安口中的陨落,也包括了傅家。虽然每日都忆起傅家兴盛时与一夕倾倒,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仍然一阵心伤。
原来,极盛与兴衰,她的家族早就经历过了。
“安安,当年九族谋反,是天龙族对不起九族,还是九族对不起天龙一族?”纳伽所说,她不一定全信,安安说的,她却一定会信。
“是对是错,都已斗转星移,与你何干?纳伽交代你做什么,你不听就是了。”安安看着夕儿,正色道。
是和她没关系,和傅绒华没关系,和夕儿更没关系。上隔几代的恩怨早已无法追溯。现下只能追讨她傅家满门的性命。
未卜前世愿,平添一段愁。一生只朝露,何苦悲怀古。
一人一猫路上叙着旧,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路。晟和琴师叔早已等在一颗菩提树下。
晟穿一身黑色暗纹簇新纱衫,显得比平日里老成不少。看着夕儿来了,喜笑颜开,远远地扯开了嗓子喊:“夕儿,这边。”
琴师叔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站在一旁仍是盈盈笑着。
夕儿不疾不徐地走向晟,却向着琴道:“师叔,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夕儿有心了,一路上已经打点好。我本意将你们送至箴密部落。无奈箴密部落与东华接壤的海襄近日不甚平静,我需去海襄主持大局。你们就绕道从邢宇走罢。过了邢宇自会有人接应。”
邢宇不是东华国境,夕儿看向晟。晟点头道:“你我只需在邢宇逗留一天便可。勿需担忧。”
琴师叔又看向夕儿脚边静静蹲坐的大猫,笑问道:“夕儿,这猫是哪里来的?”
夕儿正待答是山下捡的,却突然来了一句纯净低沉的男声:“夕儿这几日无聊,我从山下捡了给她的。”
三人回头,正是元来了。
“师兄,”琴上前一拜,如暖阳般的声音道,“师兄对夕儿真是好。”
“夕儿是我徒儿,本该如此,”元绕过琴,看了看夕儿脚下的猫,对夕儿道:“让它跟着你罢。”
夕儿谢过。安安也不蹲坐了,伏在元脚边,却不靠进沾元的衣袍。元又走到晟近旁,微拢着柳眉,只不开口。
晟却突然感觉耳边一痛,闻得师傅的传音入密:“可有问得来龙去脉?”晟第一次感觉到传音入密,但见师傅禁闭纤薄双唇,星眸微眯地看着他。师妹在与师叔攀谈,好像丝毫未觉。就连国师都没发现吗?
“你且在心中应我无妨,琴不会听见。”第二句传音,似是洞察晟心中默语。晟一直崇拜师傅,倒没有被人刺探内心的不快,而是果断在心中答道:“徒儿问过宫里和朝中能信得过之人,都说箴密部落此行前往越安,不过只是探访。至于师叔所说送递卜兆之言,也不过因为箴密依靠我东华多年,早有献上卜兆的传统。甚至追究到细枝末节处,都不觉得有何特殊。”
“可有问过帝族的人?”元继续问道。
晟保持着面色平静,在心中道:“问过。徒儿亲自问过圣上,圣上也说不过是例行探访。师叔不会对夕儿不利,师傅放心。”
元收起传音。见夕儿正在和琴客气地絮叨,便又跟夕儿嘱咐了几句,随后一跃飞身往山上去了。
琴招呼着夕儿与晟上路,却不动声色地化虚为实,操纵了一丝言魂至灵越山上:“师兄若是担心夕儿,大可亲自来问,非要如此生分吗?”
元在山中收到言魂,冷冽地回到:“她如今是我徒儿,你若是让她赴死,我是绝不会置之度外。”
琴仍然言笑晏晏地与夕儿和晟对谈,嘴角却藏了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