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越山,便到了山下的无名小镇。
琴在镇里买了两匹快马。夕儿不会骑马,就与晟共乘一匹。夕儿抱了安安侧骑坐在晟前方,晟在后方牵着马绳,小心翼翼地隔着距离。晟虽然年仅十四,却自幼善弓骑,又比同龄人生的高壮些,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倒是夕儿从未上马,有些摇摇晃晃。晟两手紧握缰绳小心围着夕儿,琴也不断询问夕儿是否歇息。夕儿推说不用,忍着难受,笑颜以对。晟和琴不得不放缓行程,一路上三人笑语论景,倒是难得轻松。
路行三日后,已经靠近邢宇。邢宇十年之后仍未与东华通商来往,只得从小路前往。
路经一树林之时,忽闻林中群鸟惊飞。此时正值夏日,树木葱郁。夕儿忆起这便是沈南卿葬身之处。
纵然只是一日母女的缘分,当日沈南卿对她诸多照拂,以及后来舍己救女,都让夕儿心中沉痛不已。她好歹作为她的女儿,未有一丝尽孝。如今路过她的身死之处,却无一坟一碑让她祭拜,怎么不悲从中来。
晟察觉夕儿有些奇怪,正待询问,琴却淡然开口了:“天泽,前方便是邢宇,你且前往去打点住宿事宜。夕儿娘亲的墓地在此,我带她前去拜祭。”然后他望向夕儿,招了招手:“夕儿下来罢,你还不知道你母亲的事罢。我且带你前去。”
夕儿明白琴师叔早已知晓自己的秘密。沈南卿身死时她出生仅一日,琴却知道夕儿已有意识。因着心中挂念此事,便立刻应声说好。对着身后的晟道:“师兄,你在邢宇等我们吧。”晟点头,本想扶夕儿下来,谁知夕儿从高高的马背上蹦下来,还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扑去。
“小心点。”晟低语,刚想下马扶稳夕儿,夕儿已跑到琴师叔身边。琴师叔伸手将夕儿和安安捞上马,放在身前,便对着晟道:“天泽,自己小心。”晟默默点头,琴师叔便策马而去。
虽说师傅疑心师叔有所隐瞒,但晟知道琴师叔也不是冷酷之人,总会护着夕儿平安。
“驾!”安下心,晟纵马向邢宇驰骋。
且说琴与夕儿骑行了不久,琴在夕儿身后开口道:“当年师兄接走你之后,我便回头葬下了南卿。她与我相识多年,总不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语气隐忍地带着忧伤。
是葬下了,夕儿欣慰。若是暴尸荒野,怎对得起这样一个女中豪杰。
到了当年树林,却见群树之中森森立着一个石砌的坟墓,青苔乱石丛生,杂草凌乱。荒芜更胜当年光景。
琴刚勒停了马,夕儿便跳下来走到墓前。墓前有一矮小的石碑,上用篆书刻着:瑶山沈南卿。
这里葬着她吗?曾经傅清与发妻死后便尸骨无存,这是夕儿第一次站在亲人坟前,竟然不知道如何祭拜。夕儿看着那斑驳的墓志铭,轻抚着冰冷的石碑,生出一丝苍凉。
琴走过来看着夕儿粉嫩的侧脸泪光点点,默默挽上一小截衣袍,打扫着坟上的杂草,再一片一片地捻去墓上散落的枯叶。
清理了墓地,琴放下衣袍,肃穆立于墓前道:“南卿,多年不来看你,你心中可怨怼?”又缓缓叹口气,道,“这些年我忙于国事,未有好好照顾你的女儿。如今带她来看看你,你且放宽心。”
夕儿哽咽问道:“琴师叔,当年,你回到这里之时,找到我母亲尸体后,可曾还看到别的尸体吗?”
琴轻轻将手放在夕儿头顶,道:“没有,只得南卿一人。不过当年是哪两个人逼死南卿,我却不是毫无头绪。此人是九族的后人,却叛变投向黎国,就算没有南卿,我也是虽远必诛。只是这些年来国事繁忙,又加上此人诡计多端,行踪隐秘,我才无法为南卿报仇雪恨。”
犹记得当年荆飞提及沈南卿口中的凤哥哥,琴立即色变。想必他此时提及的,不是御沉天,而是他身旁的白衣男子。琴不知,另一人,夕儿是认得的,那眉眼轮廓,刻入骨髓。
“夕儿,我此去海襄,便是为了南卿,”琴眼目有光影灼灼。夕儿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逼死南卿的白衣人,要在海襄伏击箴密部落送信的公主一行。我此次让你们从邢宇绕路,便是要你们避开此人。我自去与他清算旧事。不过我与此人难分胜负,若是我此去不回,夕儿,我有一事相求,”见夕儿樱口微张似要言语,琴接着道,“只有此行,事关重大。箴密这次卜兆事关我东华国运,请你务必保护箴密公主到达越安。我们十族虽然仅余九族传承今日,也要守望相助。就算他族负我,也勿要记恨过多。”
琴徐徐叹口气,抬头望着远方,好像要透过重重茂密的树林看向稀疏的天空。夕儿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他的侧影相比年少的晟,更加孱弱削瘦。想起灵越后山的纳伽,也早已淡却尘缘模样。
“我答应你。”想起御沉天,夕儿就止住了泪。
“这些年我疏于照顾你,实是分身乏术。夕儿,以后,此事之后,或许我还能补偿一二。”提到此处又禁不住叹气。
夕儿转过身,面向琴,微微行了一个颔首礼:“师叔无需自责,夕儿未曾有怨。”未曾希望,所以未曾责怪。亲疏远近,自有道理,自己何苦相争相较。至少师叔念过自己和母亲,总算一点情谊。
抚碑余叹息,方觉岁月浅。不及话离别,徒令思念长。
祭拜之后,琴将夕儿和安安送往邢宇。一路上琴询问夕儿灵越山上的日常琐事。夕儿对这师叔一直是笑脸应付,这次才开始真的谈起自己在灵越山的日常起居趣事。提及元的,琴就会多问几句,那浅笑也似乎浓了点。师叔看来尊敬师傅,可师傅表面却不冷不热,这对师兄弟恐怕也是有许误会。
到了邢宇,琴和夕儿找到邢宇唯一一间客栈。晟早就在此等候。客栈老板迎来招呼三人,夕儿一看此人,虽然面骨尖瘦了不少,举手投足也略略稳重了,可一开嗓就藏不住那股豪爽:“先生,多年不见。”
却是荆飞。